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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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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角双影

第一章 青蔓初缠

暮春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篱笆墙时,阿满总爱把凉鞋踢进草丛,赤着脚踩在凉津津的泥土上。她踮着脚尖去够最高处的喇叭花,紫色的花苞在指尖轻轻一颤,像极了阿远昨天偷塞给她的那颗水果糖纸。

“小矮子,够不着就别逞强。” 阿远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他甩着光溜溜的胳膊挤过来,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裤脚还沾着新翻的泥土。不等阿满反驳,他已经利落地爬上篱笆,手腕一勾就折下三朵最饱满的花,花瓣上的露珠正巧滴在阿满仰起的脸上。

“给你,馋猫。” 阿远跳下来时带落几片绿叶,他把花茎编成环套在阿满头上,指尖不小心划过她泛红的耳尖。阿满慌忙后退半步,踩断了一根草茎,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低头盯着地上纠缠的喇叭花藤,忽然想起奶奶说过,这花又叫朝颜,日出而开,日落而合,就像... 就像她和阿远每天都要凑在一起的时光。

“明天去河湾摸鱼吧?” 阿远蹲下身拨弄着花藤,阳光穿过他汗湿的发梢,在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阿满看见他后颈新冒的痱子,想起昨天傍晚他趴在自家窗台,边啃西瓜边说蝉蜕能换钱的样子。“要带玻璃罐吗?” 她伸手替他拂掉肩头的草屑,指尖触到他晒得黝黑的皮肤,又迅速缩回来。

篱笆外的杨树上,知了正扯着嗓子叫。阿远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土坡:“你看,那丛花是白色的!” 两人踩着松软的土跑过去,阿满的凉鞋陷进泥里,她索性拎在手里,任泥浆从脚趾缝里挤出来。白色的喇叭花稀稀落落地开在断墙根,花瓣薄得像纸,凑近了能看见脉络里流动的水光。

“比紫色的好看。” 阿远伸手去摸花瓣,却被刺扎得缩回手。阿满笑出小梨涡,从兜里掏出帕子包住花茎,小心翼翼地折下来。“回去插在你家盐水瓶里。” 她说这话时,看见阿远耳尖又红了,像晚霞染透了天边的云。

暮色漫上来时,阿满站在篱笆前和阿远挥手。他的白背心被汗水浸成浅灰色,手里攥着她送的白花,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和她的影子在泥地上交缠成一团。她摸着头上的花环,忽然想起今天在花藤里看见的两只瓢虫,正背靠着背往叶片深处爬。

第二章 苔痕阶绿

蝉声渐弱时,阿远开始往裤兜里塞课本。他的数学作业本总是皱巴巴的,边角卷得像喇叭花的卷须。阿满坐在教室后排,看他趴在课桌上解应用题,阳光穿过他新剪的平头,在练习本上投下一片毛茸茸的阴影。

“这道题用二元一次方程解。” 阿远忽然回过头,铅笔尖敲着自己画的线段图。阿满慌忙合上正在看的连环画,书页发出 “哗啦” 一声。她看见阿远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露出锁骨下方淡淡的褐色胎记,像朵迷你的喇叭花。

“我... 我不太懂。” 阿满把课本推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铅笔。阿远歪着头看她,忽然伸手替她把滑下来的辫子别到耳后:“笨死了,看好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耐,却又比平时低了些,像是怕惊飞窗台上的麻雀。

课间休息时,阿满发现自己的搪瓷杯里多了颗水果糖。糖纸是淡紫色的,和篱笆上的喇叭花一个颜色。她抬头看向阿远,发现他正和同桌笑闹,脖子上挂着的钥匙串晃来晃去,那是上周她帮他编的绳结。

入秋后的雨总是缠绵。某个周末午后,阿满撑着油纸伞经过阿远家后院,看见他正蹲在墙根给喇叭花搭架子。少年的白衬衫被雨水洇湿,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肩胛骨。“阿远!” 她喊了一声,伞面上的水珠正巧落在他手背上。

阿远抬头时,脸上沾着泥点。“来帮个忙。” 他递过一根竹竿,指尖在雨中显得格外苍白。两人并排蹲着绑竹条,阿满闻到他身上混着雨水和肥皂的气息,想起去年夏天他替她摘花时,也是这样的味道。

“你说这花能爬多高?” 阿远忽然开口,竹条在他手里发出细微的断裂声。阿满看着湿漉漉的花藤,它们正顺着新搭的架子往上攀,嫩茎上还挂着未开放的花苞。“大概能爬到墙头吧。” 她说这话时,看见阿远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像两颗晶莹的小喇叭。

雨停时,两人的裤脚都溅满了泥。阿远从兜里掏出块硬糖,糖纸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给你的。” 他把糖塞进阿满手里,转身走进屋子。阿满捏着糖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忽然发现自己的影子和墙上的喇叭花影叠在一起,像幅模糊的水墨画。

第三章 朝颜夕拾

梧桐叶开始落的时候,阿远的自行车出现在篱笆外。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车把上挂着个铁皮桶,里面装着新挖的花土。“去给你家喇叭花换盆。” 他踢了下脚撑,车铃发出清脆的响。

阿满抱着花盆从屋里出来,看见他蹲在台阶上敲碎土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阳光穿过他新留的刘海,在眉骨处投下阴影。“轻点,别弄断根。” 她蹲在旁边,伸手去扶歪倒的花茎,却被他轻轻拍开。“知道了,小啰嗦。”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又有些不一样的温柔。

换完盆后,阿远从车筐里掏出个玻璃瓶。透明的瓶身里装着淡紫色的液体,瓶盖周围缠着细麻绳。“自己泡的花露水,驱蚊的。” 他把瓶子塞进阿满手里,触到她指尖时迅速缩回手。阿满拧开瓶盖,薄荷混着花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极了那年夏天他编的花环。

深秋的某个傍晚,阿满站在篱笆前等阿远。他说要带她去看野喇叭花,据说长在废弃的砖窑厂附近。暮色渐浓时,他的自行车终于出现在巷口,车筐里躺着个草编的篮子。“坐好了。” 他回头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砖窑厂的废墟上,野喇叭花正开得热闹。紫色的、白色的花攀在断墙上,在风中轻轻摇曳。阿远跳下车,从篮子里拿出块格子布铺在地上,又掏出几个烤红薯。“尝尝,刚从炉子里扒出来的。” 他递过一个红薯,热气熏红了他的脸。

两人坐在布上吃红薯,看夕阳把断墙的影子拉得老长。阿满忽然指着远处:“你看,那朵花像不像在朝我们笑?” 阿远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见一朵白色的喇叭花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绽放,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粉,像少女害羞的脸颊。

“阿满,我下个月要去城里打工了。” 阿远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中的花瓣。阿满手里的红薯差点掉在地上,她看见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沾着新蹭的泥点。“哦。”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晒了太久的花茎。

夜色漫上来时,两人骑着车往回走。阿满抱着装花的篮子,靠在阿远背上,听见他的心跳声混着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路过篱笆时,她看见自家窗台上的喇叭花在月光下轻轻晃动,像在和他们说再见。

第四章 蔓草如织

春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窗台时,阿满正在给喇叭花浇水。淡紫色的花沿着竹架向上攀爬,嫩茎上挂着清晨的露珠。她摸着新长出的卷须,忽然想起阿远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是阿远发来的照片。画面里是城市的某个阳台,白色的喇叭花正在塑料花盆里绽放,背景是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长得挺好。” 他的消息简短,末尾带了个笑脸表情。阿满盯着照片,看见花茎上缠着根红绳,那是她临走前塞给他的平安结。

梅雨季节来临时,阿满收到一个快递。打开纸箱的瞬间,淡紫色的花露水味道扑面而来。玻璃瓶上贴着便利贴,字迹力透纸背:“听说你过敏,特意托人做的无香款。” 她摸着瓶身,忽然想起那年秋天他塞给她的玻璃瓶,瓶盖上的麻绳是否还和从前一样粗糙。

某个周末的清晨,阿满被敲门声惊醒。打开门时,阿远正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个花盆。他的牛仔外套换成了深色夹克,头发短得能看见头皮,却还是有几缕翘起来,像当年摘花时沾到的草屑。

“给你的。” 他把花盆塞进她怀里,转身就要走。阿满看见盆底贴着的标签:“重瓣朝颜”。“进来坐会儿吧。” 她说,声音有些发颤。阿远停顿了一下,却没回头:“不了,还要赶车。”

阿满抱着花盆站在门口,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春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浅灰色的 T 恤,那是她去年寄给他的。花盆里的花苞紧紧闭合着,像极了他们没说出口的话。

暮色四合时,阿满给花浇水。忽然发现盆底有张纸条,字迹被水洇得有些模糊:“其实那天在砖窑厂,我想说的不是打工的事。” 她盯着纸条,听见篱笆外的杨树上,知了又开始叫了,像极了遥远的那年夏天。

她轻轻抚摸着花苞,忽然明白有些话就像喇叭花的朝开夕合,终有一日会在合适的时光里绽放。就像此刻,她看见新长出的卷须正慢慢缠上窗框,而远处的天空,晚霞正染透半边天,像极了记忆中少年耳尖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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