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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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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中长月

第一次见你时,是在四月的清晨。巷口的梧桐刚抽出新叶,嫩得能掐出绿汁来,风一吹,那些卷着边的叶子就簌簌响,像谁在耳边轻轻翻书。你站在公交站牌下,背着帆布包,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阳光从叶缝里漏下来,刚好落在你眼睫上。

我其实没敢细看,只匆匆瞥了一眼,却记住了你眼睛里的光。不是那种亮得刺眼的光,是像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温润的,带着点水汽的。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你刚跑完步,额角还挂着汗,睫毛上沾了点晨露——原来好看的眼睛,连露珠都愿意多停留片刻。

那天你穿了件浅蓝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瘦,却骨节分明。公交车来的时候,你侧身让一位老奶奶先上,转身时,目光刚好和我撞上。我像被烫到一样迅速低下头,耳朵却不争气地红了。等我再抬头,你已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偏着头看窗外。

梧桐的影子在你脸上晃啊晃,你的眼睛随着街景慢慢移动,时而眯起,像猫晒到太阳时的慵懒;时而睁大,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爷爷家的水缸里总养着几条小金鱼,它们的眼睛鼓鼓的,永远清澈,永远带着点懵懂的好奇——你的眼睛,就有那样的神采。

车过第三个路口时,下起了小雨。不是倾盆的那种,是细蒙蒙的,像谁把天上的云揉碎了撒下来。你忽然笑了,从包里翻出一本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沙沙响。我猜你在写雨,或者写雨中的街景,又或者,只是在画车窗上蜿蜒的雨痕。你的侧脸在雨雾里有点模糊,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揉进了碎钻的湖面,雨丝落进去,荡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双眼睛,会在往后的无数个日子里,成为我见过的最动人的风景。

真正熟悉起来,是在公司的茶水间。你是新来的策划,我在设计部,本是没什么交集的。直到有一次,我为了赶一个项目熬夜,清晨趴在桌上打盹,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外套,旁边放着一杯温好的牛奶。

外套上有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一点阳光晒过的气息。牛奶杯底还留着一点奶皮,显然是刚温好不久。同事说,是你早上来接水,看到我睡着,怕我着凉,特意从自己柜子里拿了外套,又去茶水间热了牛奶。

我拿着外套去找你时,你正在会议室擦白板,背影挺直,像株年轻的竹。听到脚步声,你转过身,手里还捏着板擦,袖口沾了点白灰。“醒啦?”你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看你睡得沉,没好意思叫醒你。”

那天的阳光特别好,透过会议室的落地窗,把你的影子拉得很长。你的眼睛在阳光下是浅棕色的,像加了点蜂蜜的温水,看得人心里软软的。我把外套递还给你,说了声谢谢,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你接过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客气什么,以后熬夜记得多穿点,空调吹多了容易感冒。”

从那以后,我们在茶水间碰到的次数渐渐多了。你总喜欢在上午十点来泡咖啡,我则习惯在下午三点去倒热水。你喝咖啡不加糖,说苦一点才提神;我喝不惯咖啡的涩,总是泡一杯柠檬片,看着黄色的果皮在水里慢慢舒展。

你会跟我聊最近看的电影,说某部片子里的镜头像极了老家的稻田;我会跟你讲新学的插画技巧,说哪种蓝色最适合画夜空。你说话时,眼睛总带着认真的光,像学生在听老师讲课;我听你说话时,常常走神,盯着你的睫毛发呆——原来人的睫毛可以那么长,像两把小扇子,轻轻扇一下,就能把心湖里的水扇得晃晃悠悠。

有一次,我画砸了一张图,客户催得紧,急得在座位上掉眼泪。你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旁边,递过来一张纸巾,“我看看?”你拿起我的画板,眉头轻轻皱起,却没说“不好看”,只是指着其中一处,“这里的光影再调深一点试试?像傍晚的树影,浓一点才显得有层次。”

你的指尖在纸上轻轻点了点,温度透过薄薄的纸传过来,烫得我心里一颤。我抬起头,正好看到你低头时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眼睛里没有不耐烦,只有专注的认真。那一刻,窗外的蝉鸣好像都停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你指尖的温度,和你眼睛里的耐心。

后来我才知道,你其实根本不懂插画,那些话,是你临时从网上查的。可就是那点笨拙的安慰,像夏天里的一阵凉风,瞬间吹散了我心里的烦躁。

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是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面馆。你说那家的豌杂面是全公司最好吃的,非要带我去尝尝。

面馆很小,只有四张桌子,墙上贴满了客人的便签。老板是个四川阿姨,嗓门洪亮,看到你就笑着喊:“小宇今天又来啦?还是老样子?”你点头,然后转头问我:“能吃辣吗?”

我其实不太能吃辣,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你立刻跟老板说:“两碗豌杂面,她那碗少放辣椒,多加点青菜。”

面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豌杂的香气混着辣椒油的味道扑面而来。你的那碗红亮亮的,上面浮着一层辣椒;我的那碗则清爽很多,青菜绿油油的,堆得像座小山。你拿起筷子,先把面拌开,豌豆的绵密混着杂酱的咸香,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你抬头看我,眼睛里带着期待。我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辣是有点辣的,但更多的是香,豌豆煮得烂烂的,抿一口就化在舌尖。

“好吃吧?”你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像得到了夸奖的孩子。我用力点头,辣得吸了吸鼻子,眼泪差点掉下来。你赶紧递过你的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你说你老家在江南,门前有条河,夏天的时候,河面上总漂着荷叶,傍晚坐在河边,能听到青蛙和蝉一起唱歌。我说我小时候在北方,冬天特别冷,雪下得能没过膝盖,妈妈总把我裹成个粽子,带我去堆雪人。

你说的时候,眼睛里像映着那条河,波光粼粼的;我说的时候,你听得特别认真,眼睛里像落满了雪,干干净净的。原来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可以从一碗面开始——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却让我看得更清了你的眼睛。

从那以后,我们常常一起吃饭。有时是公司楼下的麻辣烫,你总把我碗里的香菜挑出来;有时是街角的寿司店,你说芥末要一点点加,不然会呛到流泪;有时是加班到深夜,一起泡的方便面,你会把自己的火腿肠分我一半。

我渐渐发现,你的眼睛会说话。开心的时候,它会笑;难过的时候,它会暗下来;思考的时候,它会微微眯起;惊讶的时候,它会睁得圆圆的。有一次,我们去看画展,看到一幅梵高的《星空》,你站在画前,眼睛里闪烁着光,像把整片星空都装了进去。

“你看这里的漩涡,”你指着画中的蓝色,“是不是像人心里的情绪?有时候平静,有时候又会翻涌。”我看着你的眼睛,忽然觉得,比起画里的星空,你眼睛里的光更动人——因为那光里,有真实的温度。

秋天来的时候,公司组织去爬山。山不高,却有很多红叶,像一团团燃烧的火。你穿了件橙色的卫衣,在红叶里跑来跑去,像只快活的小鹿。

爬到半山腰时,我体力不支,落在了后面。你跑回来接我,手里拿着两瓶水,“慢点走,不急。”你把水递给我,自己则蹲下来系鞋带,“你看这叶子,红得真好看。”

我顺着你的目光看去,漫山遍野的红叶,在阳光下像流动的晚霞。你忽然捡起一片红叶,递给我,“这个形状像不像心形?”那片叶子确实是心形的,边缘有点卷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我接过来,捏在手里,叶子的脉络清晰可见,像谁在上面画了细密的网。你忽然说:“你知道吗?据说红叶落到地上的时候,如果是正面朝上,就会有好事发生。”我笑着说:“那我们多捡几片。”

于是我们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红叶。你捡的每一片都要先看看是不是正面朝上,找到满意的,就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你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几缕发丝贴在额角,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爬到山顶时,刚好赶上日落。太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浅紫、鹅黄,层层叠叠的,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山风吹过来,带着点凉意,你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肩上。

“你看那边,”你指着远处的城市,“房子像积木一样,人就像小蚂蚁。”我靠在栏杆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心里忽然觉得很安宁。你站在我旁边,侧脸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边,眼睛里映着整个落日,像盛着一汪融化的金子。

“其实我小时候很怕黑,”你忽然说,“总觉得天黑了,就会有怪兽出来。后来我爷爷告诉我,你看月亮和星星,它们都是夜里的眼睛,会一直看着你,就不怕了。”我转头看你,你的眼睛在暮色里依然明亮,“现在我不怕黑了,因为知道,总有人的眼睛,会像星星一样看着我。”

那天的晚霞特别长,长到我们下山时,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月光洒在石阶上,像铺了一层霜。你走在前面,脚步轻快,时不时回头等我,“快点呀,山下的烤红薯在等我们呢。”

你的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带着点笑意,像风铃在响。我看着你的背影,忽然觉得,原来所谓的安全感,不是不怕黑,而是知道黑暗里,有个人会回头等你,他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冬天来得猝不及防,一场大雪把整个城市都裹成了白色。我感冒了,发烧到39度,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连手机响都没力气接。

迷迷糊糊中,听到敲门声。我挣扎着起来开门,看到你站在门外,头发上落满了雪,像个雪人。你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鼻子冻得通红,“阿姨说,姜汤治感冒最管用,我妈刚熬好的,热乎着呢。”

你把保温桶递给我,自己跺了跺脚上的雪,“快进去,外面冷。”我侧身让你进来,你却摆摆手,“我就不进去了,怕把感冒传给你。你记得趁热喝,喝完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我看着你转身跑下楼,雪在你脚下咯吱咯吱响。楼道的灯不太亮,你的背影在雪地里越来越小,可我总觉得,你的眼睛里,还亮着一团火——那是担心,是惦记,是想把所有温暖都塞给我的急切。

我回到床上,打开保温桶,姜汤的味道扑面而来,辣辣的,却带着点甜味。我舀了一勺喝下去,暖流从喉咙一直淌到心里,烧得晕乎乎的脑袋,好像也清醒了一点。

第二天早上,我退烧了。打开手机,看到你发来的消息,从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每隔半小时就问一句“好点了吗”“姜汤喝了吗”“要不要去医院”。最后一条是凌晨两点发的:“要是不舒服,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不关机。”

眼眶忽然有点热。原来有人的关心,是这样具体的:是冒着大雪送来的姜汤,是深夜里一条接一条的消息,是眼睛里藏不住的焦急。

那天下午,雪停了。你又来敲门,手里拿着一副手套,“我妈织的,说你手总凉,戴着能暖和点。”手套是浅灰色的,针脚有点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我接过来,戴在手上,大小刚好,暖暖的。

“其实我妈不太会织东西,”你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织了拆,拆了织,弄了好几天才弄好。”我看着你,你的眼睛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紧张,像在等老师打分的学生。

“很好看,”我说,“暖和极了。”你笑起来,眼睛里的紧张一下子散开了,像雪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又明朗。

那个冬天,我们一起堆了雪人,你滚雪球,我给雪人戴围巾;一起去滑冰,你扶着我,怕我摔倒,自己却摔了个屁股墩;一起在路灯下踩雪,听脚下的雪发出咯吱的声音,像在唱一首冬天的歌。

我发现,你的眼睛在冬天会变得更亮。大概是因为雪反光,又或者,是因为冬天的你,总想着把温暖分给别人——原来好看的眼睛,不仅能装下风景,还能装下对一个人的疼惜。

春天再来的时候,我们去了你的老家。江南的春天,是湿漉漉的,空气里总带着花香和泥土的味道。你家门前的那条河,果然像你说的那样,河面上漂着荷叶,偶尔有蜻蜓停在上面,翅膀闪着蓝绿色的光。

你带我去看你小时候爬过的树,树干上还有你刻的歪歪扭扭的名字;带我去吃巷口的豆腐脑,老板还记得你小时候总爱加两勺糖;带我去河边的石阶上坐着,看夕阳把河水染成金色。

“小时候我总在这里钓鱼,”你指着河中央的一块石头,“有一次钓上来一条小鲫鱼,高兴得晚上睡不着觉,非要养在鱼缸里,结果第二天就死了,哭了好久。”我笑着说:“那你现在还钓鱼吗?”

你摇摇头,“不钓了,觉得它们在水里游才好看。”你的眼睛望着河面,水面上的波光在你眼里晃啊晃,像撒了一把碎银。原来善良的人,连眼睛里都带着对生命的温柔。

那天晚上,你妈妈做了一桌子菜,有清蒸鱼,有炒青菜,还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肉。你爸爸话不多,却总往我碗里夹菜。饭桌上,你跟他们讲我们在公司的趣事,讲我画的画,眼睛里带着骄傲,像在炫耀自己最宝贝的东西。

饭后,你带我去河边散步。月光洒在水面上,像一条银色的带子。你忽然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我,“有句话,我想跟你说很久了。”

你的声音有点抖,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含着泪。我心跳得飞快,像揣了只兔子,连呼吸都忘了。

“我第一次在公交站看到你,就觉得你眼睛很好看,”你说,“后来跟你一起吃饭,一起爬山,一起看雪,才发现,你的眼睛里,有我见过的最干净的光。”

你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其实我知道,你总喜欢盯着我的眼睛看。但我没告诉你,我也总在看你——看你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看你难过的时候眼圈红红的,看你认真画画的时候,睫毛在纸上投下的影子。”

“他们都说,好看的眼睛里能装下晴雨,装下日月,装下山川,装下江河,装下云雾,装下花鸟。”你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清晰,“可我觉得,再好的眼睛,都不如你的——因为我的眼睛里,全是你。”

风忽然停了,荷叶不再摇晃,连青蛙都不叫了。月光落在你脸上,你的眼睛里,有整个月亮,有整片星空,还有一个小小的我。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你时,你睫毛上的晨露;想起茶水间里,你递过来的那杯牛奶;想起面馆里,你为我挑出的香菜;想起山顶上,你披在我肩上的外套;想起大雪天,你送来的那碗姜汤……原来所有的细节,都藏在彼此的眼睛里。

我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你。你的肩膀有点抖,却很温暖。河风吹过来,带着荷叶的清香,我在你耳边说:“其实我也一样。”

你的眼睛,装得下江南的河,装得下北方的雪,装得下春天的花,装得下秋天的月。可我的眼睛,什么都不用装,因为它早就住满了你——住满了你的笑,你的闹,你的温柔,你的认真,住满了我们一起走过的所有日子。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会有更多的清晨和傍晚,更多的晴天和雨天,更多的山川和江河。但只要想起你的眼睛,想起我眼里的你,就觉得,这世间所有的风景,都不如彼此眸中的那束光。

因为最好的风景,从来不是眼里的万物,而是眼里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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