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塔山（外四首）

水塔山

楼房间的山丘给她
参差错落的圆的天空
偶尔是紫色，平时用灰和蓝
兑出她体内的空白
一点白，留存松针香气
与刺槐树皮的裂痕
这就是山坡的光阴
不增不减，简单平衡
几只栖居在此的猫依然
惧怕访客，碎步迅速隐没
黄叶一夜间铺满鹅卵石
秋雨后积水震荡
她低头，数着台阶
螺旋而上，一圈
一圈，走向自己的圆心。

遥远的家

夜晚，看远近
无规律升起的灯与窗
淡淡雾或霾，使它们成为
某个旧时代的你的亲人
至今年迈。成群的沉默
令人举目四望，不辨方位
家不需要地理的弦
风，雨，红月亮，绿湖水
可触的一切变成家具
冷却的旧屋愈发小而遥远
数街区，统计公园
打扫你的溜冰场
这些长期寂寞的立足之地。
你早已有了不会用乡音念出的昵称
你看到瘦但蓬勃的树木觉得亲近
仿佛最开始，自己也这样
托生在人世。

Gone with wind

黄河对岸的楼房
山，烟雾，以“苍茫”
这样大的形容词
串成点，联结线
变作你看见的亮面
和暗面，将渺远的红灰绿
掖进袖口。日复一日
擦干地上积水，呵着白气
沉默劳作。你在某天初冬
反常的升温里
托起昨天的镜子
默数镜中不化的冰
身后很多，很多新的时间
就迅速变成了过去。

归乡

老毛巾拧不出水滴，也拧不出
大颗粒的情感，在苔藓蔓延前
灯光团成蒲公英球，你不敢
用力呼气：不想让瓷砖缝
攀出新芽叶，毕竟开裂一隙
就像闪电劈散浓积云，倒空星星的玻璃瓶
倏然爆发雨声。曾在新故乡游遍花丛
雏菊、绣球、白茉莉，点缀羽衣
尚未腾空就泛出灰的衰色。
归乡突然成为必要，反复无常
季风已吹倒体内半数琴码
锁骨背面刻满不能发声的絮语
笔锋如此锋利如此回旋像古早游戏：
当不再意图向前或低头思念时
从贪吃蛇唇间幸存的甜蜜光点
也被它紧闭的无齿之口所封印。

惊梦

暮色以最慷慨的紫
令秦岭变得更渺远，苍老
腹地的山谷淌过银子质地
的小河，布谷鸟啼鸣
使她的心如钵轻撞

二十二岁后从未
重返此处，但什么鼓点
令这时充盈、膨胀，夜风的
手掌捧着她，轻轻掂量
因温柔的痒而化作球形
乘着风开始滚动，仿佛旷野中
有磁极相吸的另一个

终于，楼道的轰鸣撞碎
某颗小行星。垃圾车途经
响起一阵电子乐
用异样温热的四肢拢了拢
黯淡凌乱的生活拼图
她叹息，重新变成其中的一片

陈登

2025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