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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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序曲
那时候，他们钻木取火、削石为镰
石头和枯叶都是符号
他们立在旷野上
脚下的每一块巨石，每一截枯木
都是人类史生生不息的印记
他们在早期，或更早期的长江边上
用自由和苦难的步子
一个脚印一个脚印书写出
长江流域的文明史
在和县博物馆的展厅里
我见到了他们的头骨
现代科技的复原技术是那么神奇
支离破碎的石头碎片在旋转中粘合
复原
他们旋转，长出躯干
长出肢体、血肉
背景墙的猿人们手执木棍，奔跑着
这是一座新修建的场馆
气息新崭，墙面泛着乳白色的光
在展柜里我见到化石
墨迹，和历朝历代的铸币
它们一排排，整齐地陈列在那里
像等待检阅的兵马俑
林散之的字画悬挂在入口处的墙壁上
像迎客，又像是给和州的历史做个总结
展馆外的风喧哗着。穿过展厅
穿过朝代连接处的缝隙
历史的回声扑啦啦作响
阳光照在二十一世纪的和州土地上
背后是新搬迁的校园
工业园区的机器声隆隆作响
更远处，是一片墨绿色的田野
文昌塔和万寿塔倔强地立在那里，仿佛
在和博物馆中的史书相呼应
1.
万寿塔是忠孝塔
滚滚长江的孙仲谋
在这一刻，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
他俯身侍母，洗去万千厮杀的征尘
倾斜的塔身，和他遥望母亲的目光呼应
而今塔在荒野，见证烽烟
见证一段坚硬与柔软、厚重与轻盈的历史
我立在斜塔前，延庆寺的钟声传过来
这声音仿佛是从庄稼地里生长出来
有着上千年的根系
我无力攀上颓废的塔顶，寻找舍利
就像无法在历史的废墟上
寻找一千年以前故事的样子
施工的人群陆陆续续赶过来了
多少年以后，修缮后的万寿塔
会以面目全非的姿势重新立在那片土地上
就像，一段被修改的文字
但有些故事，譬如，卑微的姿势
始终不会被修改，或删除
2.
他卑微。但有高贵的灵魂
那些劣质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字
书写着他的一生
他用善良阻断了自己的退路
用教鞭丈量生命的长度
和州是本书
他是其中最厚重的一个章节
这是一场沉重的叙事
面对稿纸，我的笔始终不敢落下来
笔太重，文字太轻
我只能用最拙朴的文字作如下真实的记录：
在卜陈
九十七岁的他依然站在三尺讲台上
九十岁的他曾为学生露宿在桥洞下
也是那一年，他靠自行车骑行八十公里
只是为了给一个辍学的学生做家访
他没有暑假，没有寒假，更没有黄金周
九十二岁的他，在重大手术后的第三天要求出院
为了学生，他对医生说：
“今天给我出院，我出院；
今天不给我出院，我从八层楼跳下去”
他的一件衣服穿了六十年
他一生资助了两千多名贫困学生
他免费为一千七百余名留守儿童补课
他花光了一生的积蓄
设立了奖学金基金会……
我的眼泪落在稿纸上
我不敢提他的名字
我将目光转向窗外，转向远处的文昌塔
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为这一片土地，为感动中国的和州
做注脚
3.
文昌塔在护城河以南
一条德胜河，流过大清国
流过大明朝的和州
三面环水的古塔向东远望
一条江，保留着它原始的样子
修缮后的文昌塔复原如初
塔身，湖水，花草，回廊
环湖路通往远处的展厅
展柜里空荡荡的，那些古籍还在来的路上
一条小径连着古今
七层塔，七种愿望
扶正的塔注脚扶正的文风
和州的夜是静谧的，塔顶的明月照着我
也照着明朝的塔身和唐朝的案牍
当初郭知州修建文昌塔
我想他是望见了唐朝的那位刺史
望见了风清气正的陋室
4.
月光挤满庭院
夜寒。风穿过厅堂，穿过竹林
穿过刺史的衣袖
两鬓的霜打湿了他的仕途
龙池水浅，立着几枝枯荷
山也有谦卑的姿势
那一片碑林在角落里
镌刻着一枚枚不同朝代的紫色印章
这些石头还保留着坚硬的品格
唐朝的灯，亮着
典籍放置在案头
有藏本，也有竹简
我还来不及翻阅它们
我不知道，在刺史的诗赋和骈文里
有没有住着张籍，和桃花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