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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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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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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的“南书”

一个多月的秋雨,把整个县城浇得湿漉漉的,房屋、街道、树木、山川、大地全身湿透,就连人身上的衣服感觉都是潮湿的。

昨天上午,雨终于住了,天也晴了,久违的太阳也露了脸,气温一下从深秋回到了初夏,外套是穿不住了。在那一瞬间,我有了出去跑跑的冲动。

车开到十房高速出口,眼前便是繁华的房县县城,我被一条色彩斑斓的大道所吸引。那是一条通往西关印象和主城区的大道。大道两旁,是两排极高、极挺拔的栾树。此刻,正是它们最美的时候。

这美,不是那种纤巧的、柔媚的美,而是一种磅礴的、辉煌的美。那树干,是青灰色的,带着风霜雨雪浸润过的沉着,有力地支撑起一片斑斓的穹顶。仲秋的栾树,正上演着它生命中最华彩的乐章。那树冠,是三重奏,亦是三部曲:底下,是尚存的、沉沉的绿,是夏日不肯离去的余音;中间,是碎金般密密匝匝的小黄花,已然稀疏,却仍恋着枝头;最上层,便是那夺人心魄的部分了——一簇簇、一团团赭红色的蒴果,形似小小的杨桃,又像无数盏迷你的小灯笼,在深秋的晴空下,燃烧着,喧哗着,将整条路渲染成一条流光溢彩的河流。

车子在这路上徐徐地行,窗外的景致便成了一场流动的、盛大的仪仗。那两排栾树,一棵接着一棵,仿佛没有尽头。它们不言不语,只是静默地展示着自身那丰饶而慷慨的生命。我看着它们,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这哪里是树呢?这分明是两列肃立的、高大的“南书”。

是的,南书。我私自为它们起了这个名字。在我的臆想里,这该是南方特有的典籍。它们的书页,便是这一树一树的叶、花与果,每一片,每一簇,都写满了季节的辞章。春日的萌发是序言,青翠而稚嫩,述说着希望;夏日的蓊郁是正文,浓墨重彩,铺陈着生命最华美的乐章;而眼前这秋日的锦绣,便是那最富丽、最意味深长的跋与注疏了。它总结了过往的繁华,又毫不吝啬地绽放着最后的、最极致的绚烂,字里行间,是“生如夏花之灿烂”后,“死如秋叶之静美”的从容与圆满。风来了,便是翻书的声音。那声音不是纸页的“窸窣”,而是“沙沙”的,浑厚而富有韵律,仿佛一位学识渊博的慈祥老者,在用一种悠远的乡音,诵读着《诗经》里的“蒹葭苍苍”,或是《楚辞》中的“袅袅兮秋风”。

这南书所载的,会是些什么呢?我痴痴地想着。这栾树,据说古时又称“大夫树”,是士大夫门第的象征,自带一种端然与贵气。它们立在这通往古西关的要道上,怕不是偶然。这西关,自古便是通衢要道,是羁旅之人、商贾贩夫、贬官谪吏歇脚抒怀之地。那车轮碾过的石道,那马蹄踏碎的晨霜,都曾在这树下发生。李太白那般飞扬跋扈的人物,纵马经过此地,怕也要被这沉静而辉煌的秋色所慑,敛去几分狂傲,生出几分“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的怅惘与温情吧。那些高大的栾树,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看过多少悲欢离合,送走多少落日残霞。它们把这一切都记在了年轮里,化作了花果间无人能懂的密语。

这般想着,那栾树的身姿,在我眼中便愈发地庄严而亲切起来。它们的枝丫舒展着,像是在拥抱这片天空与土地,带着一种宽厚的、接纳的温柔。尤其是那满树灯笼似的果实,团团累累,谦逊地垂着头,仿佛捧出所有的赤诚,献给这片土地与过往的行人。

这便是一种无言的迎接了。它们仿佛是大自然与历史共同派出的、最体面而真诚的仪仗,静静地立在这条通往“西关印象”的门户大道上。它们不需要彩旗,不需要锣鼓,它们自身的存在,便是一种最盛大、最隆重的欢迎仪式。那一树树的红,不是凄艳的,不是清冷的,而是暖融融的,像陈年的黄酒,看一眼,便能让远行的游子心头一热。它们在告诉每一个风尘仆仆的客人:你看,我们这里,时光是从容的,生命是丰厚的,连树木都懂得在凋零前奉献出最极致的绚烂。

我的心,被这无声的言语充满了。先前被绵绵秋雨所郁闷的那一点烦躁,此刻已被这沉静而热烈的色彩洗涤得干干净净。

我站在西关印象的入口处,西关印象那片古朴的屋宇轮廓,已在栾树影的掩映间隐约可见。我回望了一眼这条路上的栾树,阳光正好给树上的那一片赭红镀上了一层更加辉煌的金色。风姿更加华美了,然而那份沉静的气度,却丝毫未减。

我忽然觉得,这“西关印象”的韵味,其实从踏上这条大道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了。景区的粉墙黛瓦、酒旗戏台,不过是这卷宏大“南书”的扉页与精美的插图;而真正的正文,这最荡气回肠的章节,早已被这两排静默的、高大的栾树,用叶、用花、用果,写在了天地之间,写进了每一个过客的心里。

它们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篇绝妙的散文,形散而神凝,写尽了秋日的丰饶,与这方水土的从容。而我,一个偶然的读者,能有幸从这卷名为“南书”中穿行而过,沾染上一身淡淡的、混合着阳光与泥土气息的墨香,也算是今日最大的福分了。

2025年10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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