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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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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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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椿树放倒记

把老家菜园边的一棵香椿树给砍了的念头,在心里琢磨了不止一两个春秋。只是每每看到它那挺拔向上的姿态,开春日又长出满树紫红色香椿芽,那念头便又收了回去。然而这一回,决定不再留它了。几个粗壮的枝丫,已恣意地伸到了邻家猪圈的屋顶上空,悬在那一片旧瓦上,那瓦是些老旧的黄泥烧制的瓦,日子久了,存在一些安全隐患。而且,树越来越高,采摘香椿也越来越困难。如果一夜狂风,或是一场大雪,那枝丫落将下来,就会砸坏屋顶。隐患这东西,你一日不除,它便一日在你心头压着,沉甸甸的。

动手的这天,8点左右到的菜地,园子里的白菜帮子绷得紧紧的,泛着一种青白色的光;萝卜叶子也失了徃日的精神,耷拉着,上面敷着一层薄薄的霜,手指轻轻一触,那寒气就让人一哆嗦。直到快十点钟的光景,太阳才显出些力气,有了些暖意,将菜园里的霜痕一点点地除去,人和地里的菜才一起舒展开来。

朋友们是提前约好了的,平日里做些力气活是不在话下的,但面对这样一棵大树,大家神情里也都显着几分郑重。那香椿树就静静地立在那儿,主干有近四十公分的胸径了,将近二十米高的树冠。我们预备了两根又粗又长的麻绳,一把电锯。毕竟不是专业的伐木工人,大家还是从安全角度认真地商量了一下:先收拾菜园上方的两个枝丫,再处理那两个伸向猪圈方向的枝丫,最后再对付主干。这活儿,急不得,也乱不得。一个疏忽,枝丫落下时砸坏了房子,或是用力方向使岔了,伤了人,都是不得了的事。

两个稳沉的朋友,架着长梯,利落地攀上树干,将长绳的一头牢牢地系在一根树枝的中部,另一头远远地牵在我们几个人手里。找准切割点后,电锯被递了上去,在“嗡嗡”声中,枝丫的底部被切割出一个三角形的切口,当电锯在切割三角形切口的背面时,拉绳的我们,立刻绷紧了全身的神经,眼睛盯住那锯齿与木头咬合的地方,看着木屑如泥沙般喷溅出来。

“要断了,快拉紧,快拉紧”,树上的人喊道。

我们便喊着“一二三”,依着口令,使劲将绳子一点点地往后拽,丝毫不敢大意。那绳子在我们手里,感觉是一根绷紧的神经,树上树下的心跳,仿佛都通过它来传递。随着锯齿的啃噬声清脆起来,在我们同心协力的拉拽下,树丫在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后,轰然坠地。这时,大家才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互相望了望,额上都已有了细密的汗珠,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

在这第一根枝丫断裂的刹那,一股奇异的香气,猛地迸发出来。那不是春日里香椿芽那种清淡的、引人食欲的鲜香,而是一种浓郁的、醇厚的木香,仿佛将这棵树在几十年风雨阳光里积攒的所有味道,都在这一瞬间毫无保留地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这香气,不由分说地钻进你的鼻孔,沉入你的肺腑,这是一种原始的、朴素的味道。它的树心是红红的,是那种好看的玫瑰红,一如它散发出来的香味,让人满心欢喜。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我们也有了一些经验,在处理剩下的几个枝丫时,也还是费了些周折。我们调整了绳子的角度,计算着它倒下的方向。电锯又一次咆哮起来,这一次,是直接啃噬着那坚实的主干,拉着绳子的我们,手心里全是汗,脚下的泥土被蹬出了深深的印子。

“要倒了!小心!小心!”

随着一声大喊,那棵高高大大、曾守望我家园子几十年的身影,似乎在空中迟疑了一刹那,随即带着风声,“轰”的一声闷响,实实在在地倒在了我们预设的地块上。

刹那间,仿佛一个巨人倒下了,整个菜地都亮堂了起来。那些白菜、萝卜,没有了树的遮挡,感觉更加青翠欲滴。那股沉郁的木香,此刻更是散发开来久久不散。

安全地放倒了树,隐患消除了,菜园也亮堂了,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再也不能发出新叶的树干,思绪却回到了往日的春天。

每年的春天,这香椿树的枝条便悄悄地冒出一些紫红色的芽。不出两天,那嫩芽,就可以采摘食用了。用一根长长的竹竿,顶上绑上铁钩子,仰着头,在那稠密的枝丫间寻找最嫩的所在。轻轻一钩,啪的一声脆响,一簇紫红的椿芽便从空中旋转着落下,带着清晨的露水,落在脚下的春泥里。那香气,是鲜活的,带着生命的欢愉。拿回家去,用开水轻轻一焯,切碎了,拌上豆腐,或是搅入蛋液里煎成香椿饼,那便是整个春天里,最朴素也最极致的美味。那采撷的快乐,是收获的快乐,是品尝春天的快乐。

而今,这快乐是再也没有了。放倒它,是为了免除后患,是为了给菜地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这道理我是知道的。只是看着这倒下的树干,闻着椿树散发出来的香味,心里头终究还是有些不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大概便是生活吧,有舍弃,才有获得;有告别,才有未来。

朋友们开始收拾工具,我连忙再次递上饮料。大家互相说笑着,方才的紧张已烟消云散。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照在他们汗涔涔的脸上,也照在那棵静静躺倒的香椿树上。园子,是真的亮堂极了。

2025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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