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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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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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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井的记忆

泉港界山老家南庄迴龙亭斜对面,有一口老井。像一位站在时光机前的守门员,静静地伫立一隅,清澈而深邃的眼眸爱怜地默视世间,见证了村子的更迭与变化,孕育了几代人的成长和回忆,亦难掩它斜阳残照落西山,凄凄惨惨戚戚的寂寥。

老井,青石铺砌的井台,历经岁月沉淀,越发的圆润光滑。井台中央是低势、长方形的井口,不深不浅,雨季丰沛时,老井水位高过平常,若趴在涨水的井沿,伸手下探便可掬到水。井璧内里石缝长了一层又一层的墨绿苔藓,伴随着晨曦与暮霭,幽幽地增添了老井几分神秘与诗意。

老井边上栽种了两棵老龙眼树,不知岁几何地痴守着老井。一棵躯干笔直笔直地细胳膊细腿地向上延伸,有些任性地独来独往;一棵躯干粗壮地曲曲绕绕地往老井上方平伸,像恋人展开双臂似要拥抱老井,为它庇护,遮阴挡雨。我想,老龙眼树是最懂老井的,无须清风拂过,雨露相逢,枝叶稍微低头一瞥,便读懂老井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心思。润润的、凉凉的记忆,时时溢涌而出。偶有雨落,点滴成墨,跳动的大珠小珠落玉盘,平日深藏不露的两条鱼儿,这时便会跃跃欲动出水戏耍,犹如芙蓉出水斗新妆;晴天时攀在老井上方的龙眼树干往下望,井内别有洞天:飘动的流云青天、倏忽而过的飞鸟、摆动风情的枝叶,都被深情的老井一一收录在心。有时风来,调戏着老龙眼树喜笑眉开地抖落一枚又一枚的叶片,落叶成羽,像女子撑的小伞,在水面悠悠闲闲地旋浮着。有时,老龙眼树藏不住话,非要拉着老井谈心,见老井一纹不动地发愣,故意向井里“扑通”“扑通”甩下几粒龙眼籽,敲的老井脑袋发昏,心跳加速,好气又好笑地滚着龙眼籽游东游西游中间,映影着笑的一颤一颤的老龙眼又抖落几枚叶片。

当深远的黑覆盖了透明的蓝,紧紧地环抱着天地,黄润的月亮升上了空,月光流水般散落井周,像散落在岁月里的碎片,柔和地等着某人收集成册,一一校对。月亮照在井里,井里出现了另一个月亮姊妹。凉风吹过,井里的月亮泛着秋波,透过井口好奇地偷窥着天上,天上的月亮对井贴花黄地莞尔一笑,井里的月亮羞怯地佯面半敛眉。这一刻,仿若彼此相融的秘境,既遥远又亲近地互诉不为人知的秘密

老井的周边是几片麦场相连,夏天最为热闹。白天金辉才刚刚上扬,大人们便忙着晒稻谷、晾地瓜粉;黄昏收尽残照落辉,麦场又成了村民休憩的乐园:孩子们捉迷藏、跳皮筋、跳方块、打水漂;老人坐在井台一排青石上,摇着蒲扇说着古老的传说;妇女们笑声琳琅地分享彼此的心情;男人们一瓶二锅头、一碟花生米端在井台空地,一口抿一口地家长里短,胡吹海侃。年少的我们有时在麦场玩累了,会趴在井口,望向井里,幽碧的井水照出自己清晰的脸庞,明明是一模一样,却还是一脸神奇地想要捕捉什么,井水脉脉地回应着;有时对着井里呐喊几声,又被老井抛回来;有时对着老井傻笑,笑声投进去了,却被老井激起的涟漪,荡起的纹路带跑了。在那个年少的记忆里,我们不谈月色如何清朗,不谈清风如何洁净,只是围着老井翻寻那一袭侵入纯真心灵的记号。

紧贴着井台麦场是东西走向的池塘,成群结队的白鸭黑鸭,呆头呆脑地一趟又一趟的游来游去,游着游着,一只白鸭突然发现跟错队伍了,“嘎嘎嘎”地急急呼唤同伴,其他同伴听到也“嘎嘎嘎”地错乱地回应,然后是一片“嘎嘎嘎”地群声,跟错的鸭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嘎嘎嘎”地扑腾着双翅,半跑半飞地溅的满塘都是水花,顾不得形象地奔向自己的队伍。青蛙一听鸭子杂乱无章的合奏,音色实在无法恭维,按耐不住天生的歌喉,放下绅士的姿态,一手撑着芋叶伞,一手提着酒壶,翘着二郎腿,靠在芋杆上,不甘示弱地展示它自信的美声。“嘎嘎”“呱呱”“嘎嘎”“呱呱”不相上下、此起彼伏地各自吟咏长短调。池塘边上有一棵野桃,看似细枝细叶弱不禁风的样子,却长年枝繁叶茂地向塘内倾斜生长,以它独有的风姿成为池塘不可或缺的风景线。春天的信风驶来,风急桃乱,塘风侍弄着桃树粉红的发夹,几片粉夹轻盈地落在水面,影影绰绰,仿佛一叶叶小舟向东流,甚是野趣。而到了花苞结果的月份,就苦了我们这些嘴馋的孩子,桃树倾斜地生长在塘中央,因为够不到桃子,总要拿钩竿小心翼翼地去兜,不小心“咚”一声,落进塘里,心碎地只剩眼馋了,只好深呼吸,稳定气息再细细重来。

井台后方是一大片碧绿的菜畦,一年四季不重样的青嫩多汁:韭菜、花菜、芥菜、白菜、青菜、葱蒜......。儿时源源不断的菜样,却天天都在腻烦怎么总有吃不完的菜呢。菜畦连着麦场,免不了会被孩子们玩闹:掰着红薯叶拉丝串项链、扯着韭菜箍圈套戒指、追着蜂蝶压菜苗、踏着菜垄闷萤虫。有次几个人跑的太兴奋了,又踏进菜地,把领居家的菜苗压死好几垄,不自知的我们还各自拖泥带水回去换鞋换衣,殊不知邻居早已上门投诉,母亲铁青脸地候着,少不得挨训挨打的份。

老井承载着我们的欢乐,也承担着村民的生活起居。每天清晨、傍晚,老井总是人头攒动。左领右舍、村前村后附近的村民纷纷来汲水。或肩挑、或手提,老远便听见吊桶碰撞井沿发出的“哐啷哐啷”声,清脆悦耳。孩子们三五成群来凑热闹,有的趴在老龙眼臂膀上等他的母亲洗好衣服;有的站在井台青石沿上,双手勾住老龙眼臂膀做撑杆,有的坐在青石沿上,雀跃地看着白花花的泡泡被流水冲洗的五彩斑斓。女人们一窝蜂地挑水、洗衣、洗菜、淘米、各种洗洗刷刷的。有时候谁忘带搓衣板、肥皂之类的,其他人会热情地递上自家的用上;有时候谁家的被子太重难拧干了,其他人会立马停下手里的活,双手往腰间围兜一抹,接住被子另一头有说有笑地拧水。提水声,棒槌声、欢笑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鲜活的市井风景为老井增添了浓郁的烟火气。

母亲365天,天天去老井打水。那时觉得有趣,总想尝试,但母亲担心太小,危险不让动。后来终于有机会,提着砖红色的水桶去打水,水桶塑料的,太轻,母亲便在绳头系了个锁,便于下水。我直直地站在老井前,木桶直扔下井,把木桶摇晃的像脑袋,东一歪,西一斜,就是难以入水。几次捣鼓不奏效,被母亲嫌弃地亲自示范:稍微弯腰,绳头拉紧,绳子放长,水桶倒扣向下,一溜下去,用力一甩、一扣、一提,满满的水便拉上来了。溢满的水沿着桶壁滑落,清澈透明,带着丝丝凉意,一股清新而甘甜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彷佛将要洗净世间一切忧愁。

日日井台那打水,其实很不方便,尤其母亲孕期、雨天、冬日的时候。也许母亲说了什么,也许父亲想到了什么。有一天,放学回来,家前院好多人围着,凑近探问才晓得原来父亲请了工队来挖井。母亲很隆重地准备祭祀仪式,我知道,以后不用再去老井那打水了,老井往日欢腾非凡的景象渐渐地沉默了。家里的井,数米深,井口圆桶形,父母考虑安全问题,特意加高一圈,焊上不锈钢井盖。井水冬暖夏凉,虽然力气小,但还是喜欢每天去打水,尤其夏天,一放学就是一桶水往腿上倒,清清爽爽的的感觉透心凉。偶尔父亲买个西瓜,整个放水桶吊在井里,等到晚饭后,提上来,一刀下切,未吃已觉凉意。因家井的便捷,邻居们省了不少事,每天天不大亮,便听到各种洗洗刷刷声。那时父亲经常在井边杀鸡宰鸭跺鱼,时不时提点水浇他的花花草草,井还在,故人已逝。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自家庭院挖井,再如今家家户户安上了自来水。麦场和菜畦也已修成路盖上楼,不管老井还是家井,日趋被遗忘地庭轩落寞,但依然宁静祥和地坐看流年,因为带不走的过去统统留在这里,不言不语,不曾离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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