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春节的脚步悄无声息地临近,浓浓的年味带着浅浅的春意叩开年少春节时光的那扇窗。那段被岁月之河纤细地包裹着,安静如琥珀,平淡如月明的记忆。
那年除夕夜,父亲坐在大厅正央“旭日东升”的壁画前,将正陶醉在春晚节目的我们几个兄妹唤到跟前,排排队,拿出一沓提前准备好的票子,预备给我们挨个发压岁钱。父亲手里一张张崭新的10元,平整的如同冰面,可自由滑行;细腻的如同绸缎,令人心生爱抚。此刻,比万有引力更具魔力的力量吸附着我双眼发光,心动心悦又心急,脑海已快速地盘算了好几遍将要实现的愿望清单。排到我时,双手已迫不及待地接过父亲手里的压岁钱,记不清父亲是叮嘱来年更乖点还是祈盼来年学业更上一层楼,定格脑海中的是父亲灿烂而又温柔的脸庞。
子夜的钟声敲响了,鞭炮声、烟花爆竹声,犬吠声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整个村子沉浸在新春一片朦胧而祥和的喜庆中。继而又如阵阵消退的潮水,慢慢隐了声,空留夜色宁静、烟岚飞散。
此时的三弟,了无困意,扒拉床头的我,扰我陪他玩几把扑克,一毛钱起本。一来我除压岁钱并无其他零用,二来我真不会,故拒了这邀请。也是耐不住三弟的软磨硬扯,加上他愿意出资倒贴零用给我作本,想想也不亏,便允了。三弟一遍又一遍地拆分讲解“80分”、“斗地主”、“升级”的玩法,恕我愚笨,几遍下来还是对规则不通不懂,气的三弟都急躁起来。没法子,只好随我愿,改玩“24点”(三八二十四)。大概我对数字太不敏感了,不是手速慢就是反应迟钝,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可想而知,三弟倒贴的本金如数回归原主了。人生呀,就那么奇怪,该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即便争来、抢来、夺来,哪怕送上门来的,不懂珍惜,不加把握,不会加持,终究如镜中花,水中月,手中沙,南柯一梦。年少气盛的我恼不过此等惨败,早将愿望清单抛上九霄云外,送与神明玩乐了。拿出压岁钱,按抵扣模式继续和三弟博弈,想必财神爷早已睡的无知无觉,抑或财神爷是想我心过于求胜了,所以让我继续保持连连战败的业绩,好重新打磨我的心性。三弟有些不忍地让了我好几局,甚至劝我明日再战,这可更激发了我的胜负欲,不分个输赢绝不睡觉。三弟拗不过,只得继续赢我的钱,没多久,我的压岁钱没了。这心呀是真的疼了,所以世上哪来后悔药,每一步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每一个结果都昭示着自身的宿命,天不能改命,唯在本心。
记不得大哥是怎么参与玩扑克中来的,也许是被隔壁我们的声音吵了,也许是他那晚也被年三十的爆竹轰炸声轰的了无睡意。记得大哥听了我一番波折的经过,从他书桌抽屉里拿出压在最下面的笔记本,翻开,一页、一页地夹着一角、两角、伍角、一元,四角压的整整齐齐的毛票,足足应存了有半年之久的私房钱呀。大哥嘚瑟地将本子里的毛票全部取出,炫耀着自己的多金。也不知大哥哪来的自信,信誓旦旦地安抚我不必发愁,他出马,必能将输的全部赎回来。当时我还很兴奋来了个大靠山,现在回想那日大哥脸上过早洋溢出的自信,三弟眼里透出的淡定,也只能无奈的笑笑。这结局冥冥中已料定了,难怪成大器者须内敛、低调、不露声色。不管大哥跟三弟玩哪种扑克,大哥始终屈于下风,越发的病急乱投医状态,反观三弟何来的轻闲应战,胜券在握之感,甚至几次游刃有余地放水,同样改变不了大哥少赢多输的局面,半年的私房钱加上压岁钱一并送交三弟。
夜有多深,我不知道。巷子里家家户户大门前、阳台上高高挂起的一盏又一盏金字大红灯笼,明亮地如同夜空中的星星,引领着村人对未来的憧憬。夜静的清晰地听见邻居伴着几声咳嗽,早起要去杀猪的开门声,路边赶早集踏着三轮车经过的车铃声,还有猫儿窜跳碰倒物件的猫声,偶尔传来楼下鸭子踩了鸡的脚,抑或鸡窝蛋占了鸭地盘的几声争执。
或许是我们楼上一直亮着的灯影映照楼下,或许是某处的声响引起父亲的注意。父亲起夜,上楼,见我们这几子女,非但没睡还不务正经地熬夜玩起扑克,二话不说,立马没收扑克,统统训斥一遍。我们只好恹恹地各自回房。回房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对于大哥的仗义却失财于心不安。起身坐起,好言好语同三弟商量把钱还回去。三弟此时估计只想快快睡去好,并不理会我唐僧念经的絮絮叨叨。
“我的钱都已输给你了,你也不必还了。”
“大哥在外读书,样样要花销的,而且这是他存了很久的零用。”我把母亲搬出来,“母亲管钱那么严,如果开学了,大哥因为生活费不够再找母亲拿,定然少不得挨训的。”我越说越来劲,越说好像大哥般般可怜的后果摆在三弟眼前。三弟松了口,说是太晚了,等明天再还,然后闭眼扯上被头翻身过去。我不依不饶,开启耍泼模式,拉扯着三弟胳膊出被窝,继续我的念经,叨的三弟最终妥协了。
于是,我和三弟俩人猫手猫脚,躬着身,担心再次惊扰楼下的父母,偷鸡摸狗似地借着门外如冬日暖阳般的红光,轻声蹑脚进了大哥房间。悄声摸索着将钱夹在桌面的书里,特意露出边角,朝着大哥床头移位。这样,天明,大哥便能一眼望到。然后我俩又猫手猫脚地回自己房,很快入了眠。
虽然我们都睡的迟,但依然不影响初一起大早。三弟将压岁钱还与我,要我继续陪他玩扑克。这失而复得的泼天富贵,我可舍不得再拱手让人,当然是出去玩,不管他。
春节期间,母亲总要去各地寺庙拜神还愿,而我常常是为了能出远门跟着母亲各处闲逛。农历初七初八吧,我跟着母亲去了山头寺,母亲虔诚地院内拜拜,我呢院外四处野。有个男孩经过我身,告诉我,拆过的单个鞭炮两手指捏住,点燃是爆不了的。于是我信了,于是我很认真地站着不动,紧紧地盯着这个小小的炮。男孩点燃线缘,跑开了,于是随着“嘭”了的一声脆响,我“啊”了一声惊响。突然的眼前炸开,弹飞的炮渣溅的我七魂少三魄,魂未定的一时忘了是怎么发生的。母亲闻声而出,以为我又惹什么祸了,我忍着瞬间发青发黑肿起来的鼓包带来的钻心肉疼,强装无事地把手藏在身后,连连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一招被炮轰,十年怕爆声,自此,即便是摆着样式的鞭炮、烟花,我依然会心发紧地哆嗦下,赶紧绕道而过。
又一年,我已上初一,大哥就读高中。在年初一的早上,大哥突然塞给我一包肤色的东西,什么都没说的下楼,顿时蒙的我没回过神来。随后拆开一看,女士丝袜!让我又惊又讶,欢喜的不得了。似乎天天穿舍不得换的,从初一到十五,逢人便把裤脚卷起,炫耀这份欢喜。估摸母亲自己从没意识到我已到豆蔻年纪了,是否该按女子的模样去教养了,反倒是大哥事事心细,代为父母一步步把我引回女孩的世界。
一年将尽夜,春节里碎星的那点事,总在特别的时刻,像一壶清茶,沉淀后上浮,欲品欲忘言。而春节,不单是传统节日,亦是每个人心中的故事;不单传承着文化的历史感,也延续着情感的缔结点;不单承载着美好的寄托,也凝聚了最初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