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我们,对过年是翘首以盼的:盼着压岁钱,盼着新衣新鞋,盼着走门串街的糖果,盼着一群人的吃喝;盼望中也带着对腊月忙碌的不情不愿:不愿早起,不愿大扫除,不愿卖春联,不愿年货的准备。而今回想那些看似繁琐、平凡的忙碌,其实是来不及告别的温馨与幸福。
1.大扫除
腊月刚开头,母亲似乎有做不完的活,除了实在搬不开的大物件,总会压箱底地翻个底朝天,样样搬出。
母亲平日里随我日晒三杆地睡,也不管的。一到腊月,总早早地楼下间断性,高声唤还在楼上里屋蒙头躲避晨光,继续深睡眠的我起床,而我总在不断流逝的清晨,一惊一乍走向正午时光后,慵懒地起来了。
下了楼,方的圆的扁的平的、大的小的各种箩筐、瓶罐,用过没用过甚至不知道母亲哪里收罗出来的锅碗瓢盆,一圈圈一列列又堆又排,唱大戏似地围着前院井沿周边,像早到的恋人,痴情地等着迟来而又无动于衷的我。又听母亲交待洗好的床单、窗帘提去顶楼晾晒,我抬头望望冬日里的暖阳,腊月的寒意伴着耀眼的光芒并未消减,瞬间心中萌生一片大好的阳光被辜负的怅然。见母亲还在厨房里门窗、灶台擦的擦,洗的洗,抹的抹,移了这个橱柜,挪了那个长桌,散乱的物品重新摆放,一样一样的不落下。父亲已被母亲安排的登高爬梯擦拭高位门窗、清理屋檐角落的蛛网,检测门前窗下的灯泡,然后逐个逐个的套上大红灯笼。风中摇曳的灯笼像一个个俏皮的孩子,透射给大地一抹抹的微笑。我只得加速早午饭一并填肚,抓紧提水干活,不然下午的电视剧又要错过了。
有时,母亲在收拾房间,整理杂物,像小孩发现“宝藏”似地急急地将我们叫到跟前,当我们为突来的惊喜而兴奋不已时--早年遗失的书籍、笔记本、同学送的礼物...我能感受到母亲把“宝藏”亮在我们眼前,她内心的柔软与温暖。这一画面清晰地穿透时光的迷雾,成为腊月大扫除中最值得收藏的记忆。
2.卖春联
大哥大一寒假回来头等大事,便是劝服父亲支持他卖春联。这事说动父亲并成了全家总动员。
往年腊月包括我家,不是请村里有资历的老人书写几笔,便是托人去枫亭街上随意挑选几副带回。村里没有一家店面卖春联,更不用说大学生摆摊卖春联。大哥的这一举措,使我家独门独户占了先机优势。
父亲在老街“阿弟家电维修”门前给大哥摆了一小桌子,权当摊点了。阿弟哥人很好,由衷的感激当年对我们这几个书呆子兄妹在他门前摆点的照顾。大哥向来早起,卖春联比父母还积极地跟着老街集市时间,应证了那句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自律性几十年不曾变过。我和三弟都属于爱睡懒觉,不爱参事类型。每次母亲说快中午了,你哥饿了,让我们轮流去替班,我才懒懒散散地起来,漫不经心没睡醒的样子,随意套了件外套便去老街摊点跟大哥换岗。三弟起初调皮些,只要有机会,他还是跑的无影踪,腊月底那几天很忙,他反而自觉地帮衬家里卖春联。二哥从小志向读书,好读书,读好书,山洪猛兽来了也无法消弭他读书的意念。因此家里让他帮衬卖春联时,是极力抵触的,花费时间精力无效社交自然抵不了在房间多看几页书多做几道题的韵味。最终二哥妥协于学费问题,在母亲连哄带劝的另一安排下,拿着书本习题埋头摊点,不理会来人的询价问价。
卖春联,除了老街摆点,家里自然也要储备着。父亲在村里的名望不错,村周四邻有心,常特意上家里来买春联。年少的我们很不屑于人情世故,有事说事,一码是一码,对于上门买春联的人不愿多说话,不愿多问候,更不愿临了来人要走,还得像父母那般热情寒暄地送至门口。反倒父母对来人都热情地招呼,小坐、泡茶、说说话、递瓜果。往往父亲与来人拉家常,还不忘指点我们牵对子、折好裁好包好。想想父亲不愧是村里的百事通,有时候小孩或者年轻人来买春联,父亲会根据每家门框高低、宽窄不同,土房、新房,墙面材质去帮他们挑选合适的。甚至对于模凌两可、拿不定主意的,还会多拿几样,让来人带回去,哪种合适留哪副,其他剩余的有空再还回来。我常常不耐烦地觉得多此一举,又觉得父亲傻,要是对方忘了没还,不就亏了。父亲常说都是一个村,哪来那么多亏。
我家成了村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免惹人眼馋。而我傻不隆冬地被好友套了春联的渠道及门路,第二年她家也卖起春联,压了我家一半的生意。第一次深深感受利益驱使的厉害以及对年少友情的重新估量。这不单是生意的事,更深地影响了我们的学费问题。
3.备年货
早年家境不宽裕,年货除了基本的瓜果糖,其他主要还是厨房年货。大哥爱吃菜粿,二哥爱吃口酥和浮粿,三弟爱吃浮粿,这些都要备很多,不单自家吃,也要送姨舅姑他们尝尝的。
母亲是裁缝,腊月忙了家事,还要忙村里村外这些人过年的新衣。长桌上、座椅上满满当当地堆积的要修改,边裁的衣裤。母亲常是熬夜赶工,作为长女的我不得不挑起厨房年货的准备。
母亲从旁指挥,炒花生碾花生拌糖包口酥炸口酥;淘米浸米晾米碾粉包红团蒸红团蒸薯包蒸年糕;洗菜切菜拌粉拌海蛎炸浮粿炸菜粿;蘸料拌粉炸带鱼炸醋肉炸豆腐炸地瓜条...拜天公的八仙桌要抬出来清洗干净后拼桌,金银元宝香或叠高或铺开,要摆桌的荤、素年货都不能失了礼数。跟着母亲打下手几年,忘了是何年,母亲已完全放心地将腊月的厨房交予我来操办了。
腊月底,姨舅姑提着年货提前来拜年。母亲轻灵地收住穿梭在她那台陪嫁的“蝴蝶牌”缝纫机机针间裁边压线的双手,“哒哒哒”起伏的踏板声,随即戛然而止。母亲起身迎接他们入座,从厨房端上我不怎样厨艺的炸食;父亲放下他碎碎念新毛拔不尽,拔了一半鸭毛的鸭子,捶了两下久蹲发麻的老腰,直起,进屋,与他们厅中坐着,沏茶、说说笑笑。扯着一年的辛苦,论着一年的祈盼,临走定要打包几份口酥执意姨舅姑带走。
年三十了,路上的行人随着暮色的收拢,渐渐地少了,零星地听见几户人家措不及防的鞭炮声,喧闹好几日的忙年似被风吹去地突然安静了下来。门联和年画都贴好了,我们把门关上,围着一桌简单的饭菜,催促着父母放下手里活,上桌吃饭,温情地有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