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陈长蘋的头像

陈长蘋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9/30
分享

碎碗

下午,清洗罢茶具,欲将摆回办公桌面时,一时恍神,茶壶碗盖从手中滑落,“啪嗒”一声脆响,碎成两瓣。碎了便碎了,对现在我们的生活并无影响,大多数人同我一般,会想:一个盖碗而已,改日买新便可。于是弯腰随捡碎盖,扔进了垃圾桶里。

可是小时候碎碗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大约六七岁吧,晚饭后,我在厨房洗碗筷。小小的手,大大的碗,过一遍洗洁精沥两次清水,干净,开心。正当我一手捧碗,一手将它们大小次第套娃似地倒扣在碗篮中,“硿-”地刺耳的碎响,猝不及防其中一个大碗失手砸地了。颤音回荡耳际,让夜晚静的更空荡了。母亲闻声,脚步急促而来,视线扫过地上大小不一的碎片,不问缘由,揪着拧着我嘟嘟的脸蛋,破口便骂起来,我疼的踮起脚尖,踮的越高,母亲不可抗拒的掐道扯的我的皮肉越扭样,受不住“哎呦”“哎呦”痛呼出声。

我的嗷嚎仿佛火星溅入油锅,燃起母亲眼里的怒火,母亲随手抄起门后长条竹扫帚,劈头盖脸抽的我左跳脚右抬腿的躲闪不及,只得蜷缩墙角,高举双臂交叉护住脑袋,任由细密的抽打火点搬舔舐四肢,也任由呜呜的泪水爬满脸庞。

母亲的斥骂声混着竹扫破空的呼啸充斥耳膜:“一个碗几毛钱,败家就这么碎了,一个碗几毛钱呀!”

“看你以后还摔不摔,看我不打死你,一个碗几毛钱的呀!几毛钱的”

那时日子苦,母亲对所有的家用家当都极其爱惜,我们的衣服、书包(实际是碎布拼凑的布包)、床被等都是母亲一手操持,亲手缝纫裁剪,舍不得也没闲钱去买,更不用说吃饭的碗,是母亲省吃节用一点点抠下钱买来的。

那时的我太小了,被打的皮肉淤青也顶多记住这是吃饭的碗,再碎会被暴打一顿,日子呢,照常一天天轱辘过着。

又过了几年,冬天的夜里,依旧我洗碗筷。滤水后,惯性把碗抖了抖,准备扣进碗篮,“pia--”,沉闷而清晰的脆响,吓的我一惊,低头看去,手里的碗毫无征兆地裂成两片空心的半球了。我没有用力放,怎么...。怔在原地好几秒,死寂地一个念头雷电般闪过脑海:扔到外面,趁没人知道。偏不巧,三弟进来寻吃食,看到我手攥着裂碗。当即我连哄带哄地各种甜言让三弟千万别告诉母亲。三弟很是爽快地答应。悬着的心落了大半。

要扔掉裂碗必出厨房门,出厨房门后又必经正厅大门。正厅亮堂堂的照明斜射厨房门口,父亲和兄长正坐在厅央看电视。我心虚,就两步路过大门,手心出汗地捂着裂碗不敢过正厅。三弟很是仗义的为我把风,双手搭在石门柱上,斜着上半身,歪着脑袋往厅坐的父亲那探了又探,冲我挤眉弄眼地,小声催促我快点过去。

我不再犹豫,将裂碗藏于衣下,手捂着“小肚腩”,弓着腰,像过街老鼠般“嗖”地侧身窜过正厅,拐进漆黑的过道,直奔屋前麦场垃圾堆那,三弟小尾巴似地紧随我身后。月高天黑,做贼心虚。冬夜的清寒却让紧张的我倍感燥热,东张张西望望,立马掏出裂碗,往垃圾堆旮沓角落一扔,将裂碗隐没在黑暗中。刚松了口气,旋即又不安起来,会不会太明显了?明天一早会不会被母亲发现?不行,我对着旁边几袋垃圾,抬脚踢滚过去,刚好覆盖了我“罪证”。这下紧绷的心彻底松弛下来,再三叮嘱三弟要保守秘密的,三弟一脸郑重地应着。

做完这一切,我和三弟在正厅门外故伎重演,“嗖”跑回厨房,他找他的吃食,我继续收拾剩下的活。

今日回想,那晚父亲的目光其实斜视过门前,两姐弟一前一后来回跑过正厅,父亲应该猜到了什么,只是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说我们。

孩童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掩盖,在现实中往往不堪一击。

第二天,母亲果然在找碗,询问我们兄妹几人是否知晓下落。大家怯生生地说不知道,母亲的脸色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目光刀刺般横扫我们几个,拿起扫帚逼问没人交待,就一起受打。三弟惧怕挨打,顶不住压力,指证了我昨晚的行为。其他人既是同情又是无奈,可能更多是庆幸“还好不是我”的庆幸地看着母亲暴打了我一顿。母亲质问我碗扔何处,我说完就被被母亲揪着耳朵像提着一件行走的行李箱,来到麦场堆“案发现场”找证物,我当时颤抖着身子,慢慢地扒开垃圾袋,一翻,裂碗静静地躺着。嗨,母亲大概觉得我耍小聪明耍到这地方来,更来气,扬起竹扫继续抽打,我捂着身上的疼痛在左邻右舍众目睽睽下,毫无尊严地踉跄回了家。

再些年,我大了,读书了,少在家。暑假,我又碎了个碗,“啪嗒”声如同下雨,落在心头,小时候碎碗的的画面依然如昨日般历历在目,内心瞬间一片荒凉。母亲闻声进来,没有摆脸色也没有训斥,一脸温和地关心我有没有割到伤到,拿起门后的扫帚扫掉,就像弹去叶片上的水滴那样轻巧。还笑着说“碎了就碎了,再买个新的就好!”话儿轻飘飘的柔和,如同雪花消融在天际。

母亲径直走出厨房,将碎碗倒进垃圾桶,“哐当”的声响仿佛叩开了记忆深处沉重的枷锁。我杵愣着,那一刻,在想,是我终于长大了,还是母亲终究老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