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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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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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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访陈平山烈士旧居

雨下了,悄无声息地,毛毛的,落在脸上,是一种微凉而轻柔的痒,仿佛天地间最细腻的笔触,正在为这场瞻仰轻轻勾勒序幕。周遭的草木贪婪地浸润在这片雨雾里,轮廓渐渐模糊,朦胧地洇开一片幽幽碧碧的色块,似一幅酣畅淋漓的水墨,画意与诗情交融,悄然拨动了心底那根敏感的思弦。怀揣着这般被雨水浸润过的、别样清寂的思绪,我放轻了脚步,仿佛怕惊扰了长眠的英魂,轻轻地走进了位于泉港区涂岭镇樟脚村的陈平山烈士旧居。

这处浸润着红色记忆的教育基地,静默地伫立在时光的深处。它始建于清中期,承载着数百年的风霜,是典型的闽南古厝,骨子里透着一股沉稳与坚韧。建筑主体以当地特有的五彩卵石巧妙砌就,岁月虽留下了痕迹,却更添其古朴风韵。得益于政府的精心保护,这座面积不大的旧居修葺得当,保存较为完好。一眼望去,便是闽南传统民居特有的两进三开格局,端庄内敛,不事张扬,一如它所纪念的主人那谦逊而伟大的品格。细雨微濛中,那面五彩石墙显得格外温润,雨水顺着石壁缓缓滑落,仿佛时光也在此沉淀下来。一种由深厚历史底蕴焕发出的革命精神,穿透雨幕,直抵人心,那感觉,坚毅而祥和,让人不禁肃然。

走近些,沧桑浑厚的外墙上,“陈平山旧居”五个鲜红的大字赫然入目。那红色,历经风雨,却依然鲜活如初,犹如不息的火种,在春风化雨般无声无息中,时刻准备着叩醒每一位来访者内心深处潜伏的红色记忆。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悠长的门响,仿佛是历史深处传来的回声,在空寂的院落里低回婉转,萦绕在雕花的梁柱之间。抬头望,那似展翅欲飞的燕尾脊,划破了时空的寂静,带着一种向上的、不屈的力量。

踏过门槛,目之所及,自成一方天地。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方空旷的天井,它是建筑的眼,能观天象变幻,捕日月辉光,洞星辰轨迹,接八方烟雨,容天地气韵。置身其中,顿感胸中豁然开朗,似有丘壑万千。此刻,雨水正顺着天井四周的瓦沟汇集下滑,初时如断线珍珠,继而连成水线,颇有小溪汇流、终成江河、奔涌入海之势。水滴持续轻叩着下方的阶石,发出声声切切的清响,如挚友间缠绵的私语,又似历史老人急切地、想要将那段尘封的岁月秘辛,向每一位有心人娓娓道来。

正厅高悬的牌匾,因了天井中轴采光的巧妙设计,无论阴晴,总有天光自然垂落其上,使其始终熠熠生辉,象征着英魂不朽,精神永存。移步细观,厢房门楣上的砖雕精美绝伦,刻画着“渔樵耕读”等图案,默默诉说着陈家“耕读传家”的淳厚家风。与之遥相呼应的,是展厅一角静静陈列着的、陈平山烈士当年为创办农民夜校而亲自编写教材的复刻件。一边是传统家训的坚守,一边是启迪民智、投身革命的实践,二者跨越时空无声对望,完成了一场关于信念、责任与担当的深刻对话。这旧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仿佛浸透了那段峥嵘岁月的记忆,无声地诉说着过往。

穿过天井,步入正厅,气氛愈发庄严肃穆。墙上悬挂的一张黑白照片,骤然凝固了时光——陈平山烈士年轻而坚毅的容颜在此永恒定格,年仅二十七岁。展柜内,静静躺着他的遗物:一支斑驳的钢笔,锈迹里凝结着逝去的英魂;几页泛黄的信笺,折痕间似乎还洇染着未曾寄出的家国嘱托。这些静默的物件,以其无言的姿态,讲述着一位青年革命者烈火般的青春年华。

陈平山,原名陈振元。少年时代,他在惠安时化中学的晨钟暮鼓中萌生了济世救民的远大志向;青年时期,他奔赴广州黄埔军校,在那座革命的熔炉里淬炼出坚定的革命锋芒。南昌城头的硝烟,铭记了他奋勇冲锋的矫健身影;广州起义的街垒,烙印下他无畏向前的坚定足迹。他更是“惠安暴动”的主要组织者和领导者,在惠安、仙游、晋江三地交界的苍茫群岭间,开辟了著名的三坪游击区,点燃了闽南土地革命的星星之火。然而,黎明前的黑夜最为黑暗。在一次执行任务途中,途经涂岭附近时,他不幸遭遇敌人伏击,经过激烈战斗,最终英勇就义,将青春和热血永远洒在了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上。

二十七岁,这是一个多么响亮而珍贵的年纪,一段本该充满无限可能的青春华年。当我们今天的许多年轻人,在二十七岁或许尚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摸索未来方向之时,二十七岁的陈平山,却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化身为一柄劈开旧世界混沌与黑暗的利斧,用最绚烂的生命之光,照亮了后人前行的道路。他的牺牲,重于泰山。

旁边的侧厢房光线幽暗,更添几分历史的厚重感。一张深褐色的木方长桌仿若一幅徐徐铺展的历史长卷。桌上陈列着当年的物品:褪了色的粗布军装,仿佛还浸染着战地的风霜与汗渍;一根开裂的扁担,似能感受到它曾负担过的千钧重担与军民一心的深情;一把冷刃已卷曲的大刀,凝缩着短兵相接的战斗锋芒;还有斑驳的老式步枪,枪身上封印着硝烟弥漫的战场记忆。这些珍贵的革命文物,如同活生生的史书,一页页打开,任由后来者潜心阅读。它们引领我们穿越历史的迷雾,在沉沉暗夜般的斗争岁月里,辨读那血与火拼杀中,关于信仰、牺牲以及战争与和平的终极意义。

正当我沉浸在历史的追思中,一群前来研学的学生,在老师声情并茂的解说下,有序而安静地走进了旧居。他们稚嫩的脸庞如同初绽的百合,纯洁无瑕,那一双双天真却又无比专注的眼眸里,闪烁着对先烈由衷的敬仰与肃穆之情。他们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围在展柜周围,努力辨识着那些对于他们而言略显陌生的器物,求知若渴地探寻着他们所能理解、所能想象的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这一刻,历史与现实在此刻碰撞、交融,红色的星火在他们清澈的目光中悄然传承,令人动容。

缓步绕出后院,但见青山如黛,暮霭沉沉,草木郁郁葱葱。一阵清风拂面而来,竟捎来了一份特殊的“见面礼”——几颗熟透的龙眼从身旁的树上倏然坠落,“簌簌”地砸在泥地上,又弹跳着滚到我的脚边。一颗浑圆的龙眼摔破了,露出了里面晶莹银白的果肉。这景象,猛然间让我联想到散落的弹壳,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裹挟着硝烟散尽后的余温,传递着如山峦般沉重而坚定的信念。我弯腰,轻轻拾起一颗完整的龙眼,握在掌心,仿佛能感受到一颗为理想而砰砰搏动的、炽热的赤子之心,跨越时空,依然在有力地跳动。

怀着更加沉静而澎湃的心情,我缓步迈出旧居。此时,雨势已渐渐收拢,天空仿佛正在合上一部浸透血与火、写满壮烈与牺牲的厚重史书。然而,那份历史的余韵,却仍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震颤,久久不散。来访者的足迹在湿滑的青石板上聚散离合,人潮如溪流般来了又去,旧居重归寂静。但我相信,那蓬勃不息的精神星火,已悄然烙进每一道凝视过它的目光深处,将在后来者的血脉中持续燃烧,代代相传。

回望暮色雨雾中的陈平山烈士旧居,它半隐于青山田埂之间,那严严密密的青砖红墙依旧沉默地屹立着。它如同当年无数像陈平山烈士一样的先辈,用他们年轻的血肉之躯,用他们短暂却辉煌的一生,为我们这些后人筑起了一道遮风挡雨的坚固屏障,才换来了今日的岁月静好与万里晴空。

离去时,墙还是那堵沉默的墙,院还是那个寂静的院,庭前的雨也仿佛与来时并无二致。但我知道,经过这一场心灵的洗礼,胸中鼓荡的,已是截然不同的山河气象与历史回响了。那雨声,不再是微凉的痒,而是激越的鼓点,催人奋进;那幽碧,不再是朦胧的景,而是长青的信念,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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