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陈春琴的头像

陈春琴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6/02
分享

厕所隔间里的春天

吴玉梅把拖把湿漉漉的尼龙头重重靠在隔间冰凉的金属门板上时,腕上那块表盘边缘磨花的电子表,幽绿的荧光数字无声地跳动着:凌晨一点十七分。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像条刚从冰窟窿里钻出来的蛇,带着湿冷的恶意,倏地钻进她的鼻腔,一路蜿蜒着,直往酸胀的脑仁里钻,激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反手,“咔哒”一声脆响,利落地锁上了残疾人卫生间厚重的门。

空气瞬间凝滞,只有头顶老旧排风扇发出单调的嗡鸣。马桶盖上铺着的碎花布坐垫,那簇拥的廉价向日葵图案上,还残留着前一位使用者模糊不清的体温,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暖意,透过薄薄的布料熨帖着她冰凉的手心。 这个不足两平米、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氨水与廉价空气清新剂混合气味的隔间,就是她临时的“工作间”。

这个工作间是她喜欢的,是她真正拥有的,是这狭小隔间里一段被不断惊扰的喘息,一个刻在铁皮角落、无人知晓的祈祷。毕竟比起之前的几份工作场所已经改善太多了,做保洁也快十几年了,她的休息室与工作室几乎都是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里面。在商场庞大躯体内,卫生间走廊尽头处,一块“维修中”的牌子斜倚在最后一个厕所隔间门上,门板缝隙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与清洁剂柠檬香精的甜腻,纠缠着、浮动于空气中,如同两种格格不入的酸楚,在空气里无声地撕扯、搅动。如果有其他人推门而入,空间就骤然收缩,仿佛被压缩进了一个铁皮罐头,当然之前的墙角还塞着一张折叠椅,椅脚处堆满了褪色的抹布与斑驳的瓶罐,她与她的姐妹们在这里面能摘下口罩,小心翼翼地啃着冷硬的馒头,是的,就在这个厕所间里完成她们的就餐,每一次咀嚼都如此缓慢而用力,仿佛试图从这干涩中榨取出一点暖意。然而门外脚步声、冲水声、孩童哭闹声,仍如潮水般穿透薄薄门板,不断拍打进来。每当沉重脚步靠近,她们身体便下意识绷紧,啃咬的动作猛地一停,连呼吸也放轻了,唯恐被门外世界窥破了她此刻短暂的“非法”存在。待那脚步终于经过、远去,她才缓缓松弛,又低头,继续对付那顽固的冷馒头——仿佛每一口咽下的,不仅是食物,更是她这片刻喘息换来的代价。

但还是因为商场经营不善被裁员了,没有社保,没有提前告知,反正前几家商场都是直接告诉她们明天不用来上班了而告终,而玉梅好像也习以为常了。而且结算工资的时候还扣了她很多的所谓违规,比如她有次在安全通道中接听了孩子在学校了的一个电话被扣了绩效等等。

幸好,这次很快找到了这份新工作。

此时,门板内侧,挂着她褪色的工作证,名字已模糊不清,照片上的笑容也被时间磨得只剩轮廓。唯有那“保洁员”三字,如烙印般清晰刺目。她伸出手,用袖口反复擦拭那塑料牌面,动作近乎虔诚,可那印记却如刻在骨头上,越擦反而越显出一种扎心的反光。她怔怔看了一会儿,终于放下手,重新将口罩挂上耳朵。那一瞬间,脸上仅有的一点属于她的柔和线条,彻底被口罩遮蔽、抹平,她又成了那个面目模糊、只余“保洁”二字的工具。

门后,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起毛的玫红色工作服软塌塌地挂着。挂钩上,缠着几圈褪色的红绳,下面悬着一个用彩色星星折纸串成的钥匙链,那是女儿小雨笨拙又充满心意的作品,几颗星星的边缘已被磨得毛糙。墙角那个灰扑扑的储物柜,最底层压着半包受潮的苏打饼干,饼干早已软绵棉地没了筋骨,包装袋被渗出的水汽洇得发黄,生产日期处晕开一片模糊的墨迹,像一团无法解读的暗语。

就在这片刻意维持的寂静里,门外,高跟鞋敲击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清脆、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优越感,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啧!这层洗手间怎么又没纸了?”女人的抱怨声,裹挟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甜腻而强势,穿透门缝,蛮横地压倒了消毒水的气息。

吴玉梅几乎又是条件反射般地屏住了呼吸,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门板,眼睛死死盯着磨砂玻璃外那片晃动的、被拉得变形的黑影。

她的蓝色保洁车就停在第三个洗手台旁边,那个印着“正在清洁”的三角警示牌,在惨白顶灯的照射下,蓝底白字反射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无机质的光。

“叮——”一声轻微却突兀的震动,从她围裙兜里传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她掏出手机,因为上班期间网络信号不稳定同时规定不能打私人电话或是看手机,她才敢在这个时候开样。屏幕的光在昏暗的隔间里亮得有些刺眼,下午孩子的班主任发来一张照片——小雨的美术作业《我的妈妈》得了A+。

妇儿的画上,一个笑容灿烂的女人戴着顶镶着夸张金边的华丽帽子,站在洒满金色阳光的巨大落地窗前,背景是点缀着鲜花的精致庭院,色彩明艳得不真实。

画上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吴玉梅下意识地用粗糙的手指再次摸了摸别在胸口、边缘已微微卷翘的工牌。塑料封套里那张蓝底证件照,被经年累月的水汽和汗水浸泡得发胀、模糊,原本清晰的面容晕染成一片青灰色的薄雾,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砰砰砰!”隔间门突然被用力拍响,毫无预兆,力道之大震得门板都在颤动。

“喂!有人在里面吗?物业投诉电话多少?你们这些扫厕所的,磨蹭什么呢……”一个不耐烦的女声,带着被怠慢的恼怒,穿透门板。

吴玉梅手一抖,刚解开一半的衣扣又慌忙扣了回去,指甲缝里嵌着的、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瓷砖缝清洁膏,不小心蹭到了工作服拉链上,留下一道顽固的白色污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滞涩感,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穿着剪裁合体的酒红色套装、妆容精致的柜姐,显然没料到门开得这么快,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半步。她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吴玉梅沾着水渍的袖口和略显疲惫的脸,鼻尖几不可察地微微皱起,一个转瞬即逝、却带着鲜明距离感的弧度。

“女士,”吴玉梅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沙哑,“卷纸在您左手边墙上的自动出纸机,按一下那个银色按钮就行。”她习惯性地弯下腰去推保洁车,腰椎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就在低头的瞬间,她锐利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对方穿着名牌丝袜的小腿后跟处——一个用肉色指甲油勉强粘过、却依然醒目的破洞。

一个月前刚来商场的那个深夜,就是这个姑娘,把几管过期的口红和粉底液小样,鬼鬼祟祟地塞进了卫生巾贩卖机后面那个积满灰尘的缝隙里。

此刻,在更衣室那个属于她的储物柜,最深处一个用胶带粘着的暗格里,正躺着三支膏体边缘微微干裂的临期口红和半瓶精华液浑浊分层的试用装。

她想起上次美术老师家访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响起:“你女儿小雨很有天赋,水彩颜料一定要买好的,温莎牛顿牌的,颜色才够正……”

吴玉梅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骨节粗大的手。她拿起抹布,擦拭着洗手台镜面上飞溅的水渍。

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镜面倒影中,VIP休息室天花板的通风口栅栏处,似乎有一团不规则的、缓慢蠕动的黑影! 监控摄像头那微弱的红色指示灯,在盲区的阴影里明明灭灭,像一颗即将燃尽的烟头,闪烁着危险而隐秘的信号。

吴玉梅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悄无声息地放下抹布,反手紧紧攥住了通马桶用的、橡胶头湿漉漉的皮搋子,冰凉的木柄硌得她手心发疼。

她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通风管道里传来压低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回音:“……重点学区房,绝对没问题……” 是那个培训教育机构王主任特有的、带着点拿腔拿调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反着冷光的金属物件——商场张经理那条标志性的、镶嵌着鳄鱼头标志的皮带扣——卡在了通风栅栏的缝隙里,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吴玉梅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汗水瞬间浸湿了内衫的后背。她摸索着掏出手机,指甲划过屏幕,想要开机。而同时,女儿小雨那张从农民工子弟学校带回来的月考成绩单,从她围裙口袋里滑落出来,轻飘飘地落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数学栏那个刺眼的“99”,被红笔狠狠地圈了好几圈,像一个刚刚被撕裂、还在渗血的伤口。

啪嗒! 通风管道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声,紧接着,一枚闪着铂金冷光的、镶嵌着碎钻的袖扣,“叮铃”一声,滚落到她沾着褐色污渍的黑色橡胶靴边——正是那个主任常戴的那枚。

她记得上次在经理办公室深夜清洁时,双膝跪在冰冷坚硬的胡桃木地板上,用一块半湿的白色旧毛巾,用力擦拭着地板缝隙里顽固的污渍。浓烈的84消毒液气味弥漫在奢华的空间里。突然,一股极其甜腻、带着陈旧木头气息的檀香味,像一条滑腻的触手,突兀地截断了消毒水的味道。她困惑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那面占据整面墙的巨大落地镜。镜面光洁如新,映照出办公室奢华却冰冷的陈设。然而,就在镜面右下角靠近雕花边框的地方,一小块不规则的水渍顽固地残留着,边缘微微发白——这绝对不符合经理那近乎病态的、对整洁一丝不苟的习惯。

吴玉梅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冰凉的镜面。她的目光顺着华丽镜框繁复的镀金雕花游走。突然,她的瞳孔微微一缩——在镜框侧面一道蜿蜒的沟槽深处,卡着半片断裂的、染着艳丽樱桃红色的美甲! 那甲片断裂处锋利,在监控指示灯微弱红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一点诡异而刺目的光斑。当她习惯性地拿起清洁用的钢丝球,试图去擦拭镜框背面不易察觉的浮尘时,一股极其熟悉的、混合着廉价果香与化学香精的樱桃味指甲油气味,随着摩擦的动作幽幽散开——这味道,让她瞬间想起化妆品柜台那位总是笑容甜腻的李小姐!

是的,上周四深夜,当她清理VIP室时,这股甜腻的樱桃香,就曾与另一种冷冽、厚重的雪松味男士古龙水气息,在密闭的空间里暧昧地交织、缠绵了整整四十七分钟。 就在那次清洁中,吴玉梅看到李小姐神色匆匆地将一个印着知名手机品牌Logo、沉甸甸的包装盒塞进了专用的黑色垃圾袋深处。盒内,一张白色的保修卡露出一角,上面打印的序列号数字,竟与她几天前无意中在张经理办公桌上瞥见的一份集团公司采购清单上某个条目后的编号,分毫不差!

此时手表已经到了凌晨两点一十三分,吴玉梅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跪在男厕冰冷潮湿的小便池前。她左手紧紧扶着湿滑粘腻的瓷砖壁,右手捏着锋利的美工刀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去挑出死死嵌在瓷砖缝里的一个烟头滤嘴。

这个深弯腰、头几乎要碰到便池边缘的姿势,让她腰椎第三、第四节凸起的骨节,如同被钉在砧板上一般,狠狠地抵住了工作服背后那枚坚硬的塑料纽扣。上周新领的橡胶手套,指尖部分已经磨得近乎透明,又薄了半毫米不止。漂白水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针,无情地渗进她指甲边缘开裂的倒刺里,那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刺痛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仿佛有人正拿着烧红的竹签,往她指缝里狠狠钉入。

她咬着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布满水渍的冰冷瓷砖墙面,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直起腰来。腰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啦”声。就在她起身的瞬间,一块被汗水浸得半湿的半板铝箔包装的布洛芬,从她围裙右口袋滑落出来,无声地掉在湿漉漉的地上。铝箔上凸印的生产日期,赫然是小雨的生日。药片已经和口袋里漏出的洗衣粉结块粘在了一起,白花花的一团,像凝固的绝望。 洗手台旁边挂着的洗手液补充记录表上,今日消耗量一栏被潦草地填上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超标400ml。

吴玉梅的目光扫过那个数字,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冷嘲。监控录像在她脑海中快进播放:那个穿着昂贵鳄鱼牌POLO衫、肚子微凸的男人,每隔十分钟就像上了发条一样准时出现在洗手台前,机械地、带着某种焦虑般,每次精准地按压七泵泡沫洗手液,任由大量白色的泡沫顺着他保养得宜的手滑落水槽——他不过是在用这重复的动作,掩饰着等待消防通道货梯运送“特殊物品”的焦灼。

吴玉梅再次拿起钢丝球,沾着刺鼻的清洁剂,用力蹭掉台面上溅开的水渍。忽然,她的动作停住了——自动烘干机下方积灰的金属滤网缝隙里,赫然卡着一张小小的、塑料封膜的幼儿园接送卡。卡片上,一个戴着和小雨同款、厚重蓝色矫正眼镜的小男孩,腼腆地笑着。那副小小的镜架,吴玉梅在商场眼镜店瞥见过价格标签,足以抵得上她整整三个月风里来雨里去的血汗钱。

工具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食物混杂的奇怪味道。二个冻得像石头一样硬的馒头,表皮已经干裂,被放在嗡嗡作响的旧暖气片上烘烤着,这是她们上夜班组唯一的、简陋的早餐。

王阿姨正佝偻着腰,龇牙咧嘴地把一片暖宝宝贴在肿胀的膝盖上。撕开塑料包装时,一小张印着“滑膜炎专用”字样的膏药贴纸,无声地飘落在地上。她们用来喝水的“保温杯”,是清洗干净的84消毒液大塑料瓶,瓶口边缘还残留着难以去除的标签胶痕。那不锈钢内胆里,积着厚厚一层深褐色的茶垢,像岁月的沉积岩。

“玉梅姐!三号厅吐了,赶紧处理一下!”对讲机里响起年轻保安急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好的好的,收到。”

吴玉梅正费力地用一把细长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女厕第三个隔间堵塞的下水道口。镊子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小环。她屏息,手腕极其稳定地,缓缓夹出一个沾满污物的婚戒。冰冷的铂金戒圈内侧,一行细小的刻字在污垢下隐约可见:“永结同心 2018”。这个日期,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上周清洁总统套房时的记忆——套房垃圾桶里那份娱乐报纸上,某对以恩爱著称的明星夫妇发布的周年纪念微博照片,配文正是“五年风雨,永结同心”,推算回去,正是2018年!

搬运那些鼓鼓囊囊、散发着刺鼻异味的黑色大垃圾袋,需要运用腰部和全身协同发力的巧劲。吴玉梅在熬过三十七个腰酸背痛、冷汗涔涔的夜班后,用身体总结出了一套血泪经验:23kg以上的袋子,必须侧身拖行,利用腿部和腰胯的旋转力量,像纤夫拖船一样,让沉重的袋子在地面上滑行。如果贪图省力直着腰硬拽,那椎间盘突出的风险,她用自己的病历本计算过,会飙升62%。此刻,她正咬着后槽牙,拖着今天第八车分量堪比医疗废物、内容物粘稠得令人作呕的卫生间垃圾袋。防晒袖套紧箍着手臂,里面渗出的早已不是汗,而是皮炎平药膏混合着汗液形成的、滑腻冰凉的乳白色粘稠液体。

保安队长那束如同手术刀般冰冷锐利的手电筒光束,猛地切开走廊尽头浓稠的黑暗:“磨蹭什么呢!快点清运干净!VIP电梯马上就要开了,别挡着贵客的道!”

吴玉梅没有抬头,只是在弯腰拖拽的瞬间,目光如鹰隼般掠过保安队长擦得锃亮的皮鞋跟——那里,一小片印着星巴克美人鱼标志的纸巾,正牢牢地粘在上面。就在昨天下午,她亲眼看见这张纸巾,被用来精心包裹着那盒准备送给某位领导的、包装奢华的进口雪茄。

在工具间那面爬满蜿蜒黄褐色霉斑、却已是整个空间里最“干净”的墙面上,贴着女儿小雨用蜡笔画的那张《我的妈妈》。画纸边缘已经微微卷曲泛黄。画中,那个穿着闪闪发光水晶鞋、宛如童话公主的母亲,正牵着同样盛装的小女孩的手。然而仔细看去,那“水晶鞋”不过是商场某奢侈品鞋店橱窗里昂贵展品的倒影,而那华美的背景,则是保洁车金属扶手和洗手台镜框在画纸上奇异的、带着心酸讽刺的重叠成像。吴玉梅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工具柜上,将一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冒着刺骨寒气的可乐罐,紧紧贴在因长时间站立而肿得像发面馒头似的脚踝上。

那冰火两重天的极致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就在这剧烈的感官刺激中,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画纸的边缘——那里,用黄色荧光笔,小心翼翼地写着一行娟秀的算式:240(妈妈日行步数)×365=87600(比环游世界多三圈)。那微微发亮的数字,像黑暗里无声的安慰,又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上级领导正式进驻商场调查的那天早晨,吴玉梅如同过去一千多个日夜一样,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女洗手间巨大的镜面。镜面光可鉴人,清晰地映照出她平静无波的脸庞和一丝不苟的动作。八点十分整,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膝盖处打着两个深蓝色方形补丁的牛仔裤的女孩,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进残疾人卫生间。片刻后出来时,她手中那个崭新的、印着“温莎牛顿”Logo的水彩颜料盒,已经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垃圾桶最深处。

吴玉梅在清理垃圾桶时,指尖触碰到那硬质的盒子边缘。她不动声色地翻开盒盖内侧——一张折叠整齐、印着全市美术特长学校招生简章和报名细则的铜版纸,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午休时分,当吴玉梅推开工具间那扇吱呀作响的门时,一个崭新的、科技感十足的护腰按摩仪,安静地躺在她的旧工具箱上。旁边,一张没有任何落款的素白纸条:“您女儿的画作《夜光城堡》荣获市少年组绘画金奖。望保重身体。”

吴玉梅缓缓拿起那张纸条,指尖微微颤抖。她想起女儿那幅画——画中那座用特殊荧光颜料绘制的、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蓝绿色光芒的梦幻城堡,其造型结构,分明就是这座商场西北角、那个布满监控探头的塔楼!

吴玉梅回到更衣室,打开了那个陪伴她多年的旧更衣柜。在叠放整齐的旧工作服上面,静静地躺着一颗用崭新闪亮彩纸叠成的星星。她带着近乎虔诚的温柔,小心翼翼地拆开那颗星星。里面,是一张被揉皱又努力展平的作文方格纸。女儿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字迹跃然纸上:“我的妈妈有双会发光的眼睛,能在最黑最黑的地方,看见春天发芽的样子。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