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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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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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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溪麦浪香

《楠溪麦浪香》

永嘉山区,楠溪江畔,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鸡鸣唤醒了沉睡的山坳。

柳月家的灶膛里,柴火早已噼啪作响,橘红的火舌舔舐着那口黝黑油亮的祖传饼铛。

面团在她粗粝却灵巧的手中翻飞、揉捏、擀开,发出沉闷又富有节奏的“噗噗”声。汗水顺着她微黑的鬓角滑落,滴在案板的面粉上,洇开小小的深色印记,瞬间又被揉进那团柔韧的生命里。

“阿月姐!两张梅干菜肉的,三张咸菜雪菜的!”清脆的喊声在院外响起,是隔壁新寡的春桃。她怀里抱着才两岁的小女儿,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亮晶晶的。

“哎!就好!”阿月高声应着,手下更快了。

揪剂子、擀面皮、填入自家晒得黝黑油亮的梅干菜和肥瘦相间的土猪肉丁,再撒上一小撮提鲜的虾皮,抹油、撒芝麻。饼子“滋啦”一声滑入滚烫的饼铛,麦香、菜干香、肉香瞬间蒸腾而起,霸道地钻进每一个早起人的鼻腔。

这口饼铛,是阿月婆婆的婆婆传下来的。阿月自己,也是守寡多年,靠着这双手和这口铛,把儿子小磊拉扯到县城念高中。

她的指节粗大变形,掌心布满老茧和烫伤的痕迹,是岁月和生计刻下的勋章。日子清苦,但看着金黄的麦饼一张张出锅,换回儿子的学费、生活费,支撑着这个家,她心里就踏实。

然而,平静被村口新开的“麦香盈”连锁饼店打破了。机器和面,电炉烤制,速度快,花样多,价格还便宜。店门口贴着光鲜的海报,喇叭里循环播放着促销广告。

很快,阿月的小院里,清晨排队买饼的队伍肉眼可见地短了、稀了。

连春桃再来时,眼神都躲躲闪闪,期期艾艾地说:“阿月姐……娃他爸的工钱还没结,这月的饼钱……” 阿月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看着春桃怀里瘦小的女娃,再看看春桃熬红的眼,没说话,默默把包好的几张饼塞进春桃怀里:“先拿着,给娃吃。钱不急。” “麦香盈”的冲击像冰冷的潮水,不仅淹没了阿月的小院,也冲刷着村里其他靠小营生糊口的妇女。

丈夫外出打工、独自在家带孩子的秀英,靠着给游客纳鞋垫补贴家用,如今也少人问津;早年伤了腰、做不了重活的桂婶,编的竹篮也堆在了墙角。

村口的大榕树下,女人们聚在一起,脸上没了往日的说笑,只剩下愁云惨淡。

“唉,这日子咋过?孩子下学期的书本费还没着落……”秀英叹气。

“我编那篮子,费眼睛又费手,现在谁还稀罕?”桂婶揉着发疼的腰。

春桃抱着女儿,低着头,眼泪无声地掉在孩子的衣襟上。

阿月看着她们,再看看自己灶台上那口沉默的饼铛,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祖传的手艺,难道真的要被机器打败?这些和她一样挣扎求生的姐妹,出路在哪?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在她心底猛地亮起。

第二天清晨,阿月的小院门敞开着。她特意多和了几倍的面,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她叫来了春桃、秀英和桂婶。

“姐妹们,”阿月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她指着案板上的面团和馅料,“‘麦香盈’有机器,我们有老手艺!这麦饼,是楠溪江的水、永嘉山里的麦子、自家晒的菜干揉出来的,是咱祖辈传下来的味道!机器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吗?” 她拿起一张刚出锅的麦饼,金黄酥脆,麦香浓郁,馅料饱满。

“咱们不能坐等。光靠我一家,不成气候。我想,大家一起干!” 春桃她们愣住了:“一起干?” “对!”阿月眼中闪着光,“我把这做饼的法子,原原本本教给你们!咱们几家一起做,量就上去了。然后,咱们不在村里窝着,去楠溪江的游客码头摆摊!那里人多,游客就爱尝个地道!” “可是……码头让摆摊吗?听说管得严……”秀英有些犹豫。

“咱们文明摆!”阿月早有打算,“咱们统一用干净的木推车,统一戴围裙、口罩、帽子,摊子周围备好垃圾桶,绝不给景区抹黑!咱们卖的是干净、地道、有故事的永嘉麦饼!” 这个大胆的想法点燃了姐妹们眼中的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阿月的小院成了“麦饼学堂”。她毫无保留,从发面的老酵头比例,到梅干菜九蒸九晒的秘诀,从馅料的调味配比,到火候的精准把握,手把手地教。春桃学揉面,秀英负责擀皮包馅,桂婶腿脚不便,就坐在小凳上仔细地挑拣、清洗梅干菜。

灶膛的火光映照着她们专注的脸庞,揉面的声音、说笑声、孩子的咿呀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往日的愁云。谁家有事,其他人立刻顶上;谁家孩子没人看,就轮流照看。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温暖的力量在小院里流淌。

困难接踵而至。

第一次去码头摆摊,就被景区管理人员驱赶:“这里不准摆摊,影响秩序!”阿月不卑不亢,带着姐妹们把推车退到划定的临时疏导点边缘,把摊位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不见一点垃圾。

她们热情地招呼游客,递上试吃的小块饼,讲述永嘉麦饼的故事和传统手艺的用心。

金黄的麦饼、质朴的笑容、整洁的摊位,渐渐赢得了游客的好感和管理人员的默许。

然而,冲突并未结束。“麦香盈”的老板再次找上门,这次带着更诱人的条件:“阿月大姐,你们几个女人单干多辛苦?加入我们品牌,统一配方,统一包装,我们给你们发工资,旱涝保收!”

姐妹们有些动摇了,稳定的工资确实诱人。

阿月看着她们,又看看自己那口油光锃亮的祖传饼铛,仿佛能感受到它传递的温度。

她平静地问:“统一配方?那还是永嘉麦饼吗?还是咱各家晒的梅干菜、自家养的土猪肉吗?姐妹们,咱们要是答应了,咱们的手艺就没了,咱们的根就断了!咱们现在靠自己的手艺,挣的是干干净净、踏踏实实的钱,腰杆是直的!”

她的话掷地有声。春桃第一个站出来:“阿月姐说得对!我跟着你干!”秀英和桂婶也用力点头。

她们拒绝了收购,更加用心地守护着这份属于她们自己的味道和尊严。

生意慢慢好了起来。“楠溪江阿嫂麦饼摊”的名声在游客中传开了。

大家认准了这几位穿着干净靛蓝围裙、笑容朴实、手艺地道的女摊主。她们的麦饼,每一张都带着阳光晒过菜干的醇香、柴火烙烤的烟火气,还有一份用心揉捏的温暖。 阿月没有停下脚步。

她牵头,用赚来的钱置办了更规范的移动餐车,统一了标识。她还鼓励其他有手艺的村里妇女加入:会做麦芽糖的、会腌咸鸭蛋的、会编特色小竹器的……一个小小的、由村里妇女组成的“楠溪巧娘”市集,在风景区的疏导点稳定了下来。

阿月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协调摊位,把关质量,分享经验。姐妹们互相帮衬,谁家孩子病了,大家轮流顶班;谁家遇到难处,大家一起想办法。

又是一个清晨,楠溪江上薄雾氤氲,朝霞初染。几辆干净整洁的“楠溪巧娘”餐车一字排开。阿月揭开她那口祖传的饼铛,金黄的麦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春桃麻利地打包,秀英热情地招呼客人,桂婶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手里还挑拣着最新鲜的梅干菜。其他摊位的姐妹们也各自忙碌着,脸上洋溢着自信和满足的笑容。

游客排起了小队。

一位外地游客接过热乎乎的麦饼,咬了一口,赞不绝口:“真香!这味道,跟机器做的就是不一样!”

他好奇地问:“大姐,你们几个是一起的?” 阿月擦了擦额角的汗,望着身边这些曾经愁苦、如今眼里有光的姐妹们,又望了望远处波光粼粼的楠溪江和层峦叠翠的永嘉山水,脸上绽开一个温暖而踏实的笑容: “是啊,我们是一起的。我们都是楠溪江的女儿,靠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也靠姐妹们互相帮衬着,在这家门口,挣一份亮堂堂的日子!”

晨光熹微,映照着她们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身影,也映照着饼铛里那片由汗水、坚守与互助淬炼出的、温暖的金黄。

     楠溪江的水潺潺流淌,仿佛在低吟着一曲关于女性力量、传统新生与楠溪江温情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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