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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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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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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走天涯

前篇 缘起终南山

终南山的落日,像一枚巨大的、将熄未熄的火炭,沉沉地压在连绵的苍黑山脊上,挣扎着泼洒出最后一片凄艳的血红。空气里弥漫着干土、草木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那是战火啃噬大地后留下的残酷余味。

山道上,马蹄踏碎枯枝败叶的声音急促而沉闷,如同催命的鼓点。张无忌的身影在嶙峋乱石与衰败林木间疾掠,青衫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紧锁的眉宇间刻着深重的忧虑。

他刚刚收到鹰王殷天正拼死传回的讯号——一支精锐的元兵小队,正押着十几名被俘的明教弟子,沿着这条隐秘的山道急速行进,目的地,无疑是前方那座阴森矗立在暮色里的破败道观。

那是元人设在终南山的临时刑讯据点,被押进去的人,少有能活着出来的。 道观早已倾颓,断壁残垣如同巨兽森白的骸骨,裸露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

仅存的几间屋宇,门窗洞开,像绝望张开的黑口。张无忌的身形如一道贴地疾飞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滑过坍塌的山门,足尖点过荒草蔓生的庭院,落在一处相对完好的主殿前。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内息与焦灼,侧耳凝听。殿内死寂一片,没有预想中的喝骂、鞭挞或呻吟。

只有风穿过破洞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不对!这死寂过于诡异。 一股冰寒彻骨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殿内弥漫出来,如同无形的冰针,瞬间刺透了张无忌护体的九阳真气,直抵心脉。他浑身汗毛倒竖,仿佛被一头蛰伏于幽冥深处的洪荒凶兽盯上。殿内并非空无一人!那气息纯粹、孤绝,带着斩断一切生机的凛冽。张无忌猛地抬眼,目光穿透殿门那道幽深的黑暗缝隙。 破殿深处,唯一尚算完整的角落。

一张积满厚尘的供桌旁,静静立着一个人。白衣胜雪,在这片倾颓的废墟里,干净得刺眼,也孤绝得令人心悸。他背对着殿门,身形挺拔如孤峰上的寒松。一把剑,就随意地搁在布满蛛网的供桌上。

剑无鞘,剑身黯淡无光,与其说是神兵,不如说更像一片狭长的、刚从废铁堆里捡出来的铁片,平凡得近乎潦草。那人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与这残破的道观、这污浊的乱世都毫无瓜葛,他的世界只剩下手中那片冰冷的铁,以及铁所指向的、万物皆可斩断的“道”。 张无忌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殷天正传讯中的“元兵精锐”恐怕已悉数毙命于此人之手。那些被俘的明教兄弟……凶多吉少!一股混杂着悲愤与警惕的热流直冲顶门,他再也按捺不住,身形一晃,人已如离弦之箭射入殿中,带起一股劲风,卷起地上厚厚的陈年积灰。

“阁下何人?”张无忌的声音在空旷破殿里激起沉闷的回响,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可见过被元兵押至此处的明教中人?” 那白衣人缓缓转过身。

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时间的流动在他身边都变得凝滞。当他完全转过来面对张无忌时,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

殿内残存的几缕天光似乎都被他吸摄了过去,只映亮了他那双眼睛。那不是常人的眼睛,里面没有喜怒,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剑锋的冷光,也倒映着世间万物的终结。他并未回答张无忌的问题,目光落在张无忌身上,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那目光比元兵淬毒的箭矢更冷,更利。张无忌只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窜上来,九阳神功应激而动,浑厚纯阳的真气瞬间布满全身,衣衫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鼓荡之声。

他双掌微抬,摆出了乾坤大挪移的起手式,气机牢牢锁定了对方。

无论此人是谁,那份视苍生如草芥的孤绝杀意,已足以说明一切。 “人在何处?”张无忌的声音沉了下去,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内息在经脉中奔腾如长江大河。 白衣人——西门吹雪,依旧沉默。

他的目光从张无忌脸上移开,落回供桌上那片黯淡的铁片上。

仿佛只有那冰冷的死物,才值得他投注一丝专注。这彻底的漠视,比任何言语的挑衅都更甚。

张无忌胸中那股因同门生死未卜而积压的焦灼与悲愤,终于被这无声的蔑视彻底点燃!

“得罪了!”一声低喝,张无忌身形暴起!他深知眼前之人是平生仅见的可怕大敌,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九阳神功沛然莫御的内力轰然爆发,青影闪动间,双掌已幻化出漫天掌影,如狂风骤雨般向西门吹雪当头罩下!乾坤大挪移的玄奥心法催动到极致,每一道掌影都虚实相生,劲力流转牵引,形成一股巨大的螺旋力场,将破殿内残存的朽木、碎石、积灰尽数卷起,形成一个狂暴的漩涡。掌风呼啸,声势骇人,似要将那孤绝的白影彻底撕碎、吞噬!

西门吹雪终于动了。 面对足以开山裂石的掌力风暴,他只是极其简单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一步踏出,那席卷一切的狂暴漩涡仿佛被一柄无形的绝世利刃从中劈开!掌影、碎石、灰尘组成的混乱力场在他面前自动向两侧溃散,如同摩西分开红海。

他右手伸出,动作清晰得近乎缓慢,五根修长、稳定得如同玉石雕琢的手指,握住了供桌上那片黯淡的铁片。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剑”的那一刹那,一切都变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锋锐之气冲天而起!整个破败的道观,不,是整个终南山巅,仿佛都被这道纯粹的、斩灭一切的意志所冻结。风停了,灰烬凝固在空中,连那垂死的落日余晖似乎也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

西门吹雪手中那片废铁,骤然绽放出令人无法直视的、足以刺瞎灵魂的寒芒!那不是剑光,是死亡本身在低语。

剑,动了。

没有繁复的招式,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变化。只是一记直刺。最平凡、最基础、三岁孩童都学得会的直刺。

剑尖所指,正是张无忌漫天掌影风暴中,那唯一真实存在、却因乾坤大挪移心法而时刻变幻位置的掌心劳宫穴!

快!快到超越了时间的感知!

快到张无忌那身负九阳神功、洞察秋毫的灵觉,也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点寒星在视野中无限放大!

那一点寒星,带着冻结灵魂的冰冷与洞穿万物的决绝,穿透了层层叠叠、虚实莫测的乾坤挪移力场,无视了九阳真气布下的浑厚防御,仿佛它们根本不存在。

乾坤大挪移牵引挪移的玄妙劲力,在那一点纯粹的锋锐面前,如同春阳融雪般消解;九阳神功至阳至刚的护体真气,被那一点寒星轻易撕裂,发出裂帛般的微弱嘶鸣。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真实地笼罩下来,冰冷地扼住了张无忌的咽喉。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片黯淡铁片尖端细微的纹理,能“听”到剑锋切开空气时发出的、如同情人最后叹息般的微弱锐响。

浑厚磅礴的九阳真气在对方这返璞归真的一剑面前,竟显得如此笨拙与迟滞!那一点寒星,是天地间唯一的真实,无可阻挡,无可闪避,直指他咽喉要害!

电光石火间,张无忌全身的潜力被死亡的恐惧彻底激发!他怒吼一声,声震屋瓦,九阳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双掌硬生生在半空合拢,掌心劳宫穴相对,一股凝练到极致的纯阳罡气猛然爆发,试图在咽喉前寸许之地夹住那索命的剑尖!

“嗡——!” 一声短促而沉闷的金属震鸣响起。

张无忌的双掌,在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夹住了那片刺向咽喉的铁片!九阳真气与那纯粹到极致的锋锐剑气轰然对撞!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沿着手臂经脉狂涌而入,张无忌只觉双臂剧震,气血翻腾如沸,脚下坚硬的山石地面“咔嚓”一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他整个人被这股力量推得向后滑退,鞋底在石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直退到殿门门槛处才勉强稳住身形。

喉头一甜,一丝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他死死盯着双掌之间——那片看似废铁的长条,冰冷地贴在他的掌心,剑尖距离他的咽喉,不足三寸!剑身上传来的寒意,几乎要将他的血液连同骨髓一起冻结。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西门吹雪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前刺的姿态。白衣未染纤尘,面容依旧古井无波,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足以秒杀当世绝大多数高手的交锋从未发生。

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如同寒潭深处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旋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

那是对张无忌能在绝境中挡住这一剑的……一丝意外? 就在这死寂凝固、连空气都仿佛冻结的刹那,山风送来了山下遥远村落的声音。

不再是风声呜咽,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妇孺绝望的尖叫、孩童无助的啼哭、还有元兵那特有的、带着残忍戏谑意味的咆哮和狞笑! “跑?往哪里跑!哈哈哈!” “射!给老子射!一个不留!” 紧接着,是机括绷紧的“嘎吱”声,利箭撕裂空气的尖啸!

“嗖!嗖嗖嗖——!” 密集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狞笑,穿透暮色,狠狠扎进道观中两个绝世高手的耳膜!

张无忌瞳孔骤缩,他能想象那箭雨之下,手无寸铁的村民奔逃倒地、血溅尘埃的惨状!他猛地望向山下,眼中瞬间布满血丝,焦急与愤怒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必须去救!九阳神功疯狂流转,就要不顾一切挣脱眼前这片致命的铁片!

然而,就在他分神望向山下、内息出现一丝波动的同一瞬间,眼前那抹孤绝的白影,动了。 不是攻击他。而是……消失。 西门吹雪的身影,就在张无忌目光移开、心神激荡的万分之一刹那,如同融入夕照的最后一缕寒光,倏然从原地消失不见。

没有残影,没有破风声,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片被张无忌双掌死死夹住的“铁片”,因骤然失去了主人的力量,发出一声轻微的哀鸣,“叮”的一声,坠落在地,溅起几点微尘。 张无忌只觉双掌一空,那股冰冷刺骨的死亡压力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与茫然。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地上那片失去所有光芒、再度变得黯淡无奇的废铁,又猛地抬头望向殿外。 视线所及,那道消失的白影,已然出现在道观破败的山门之外。

夕阳如血,残照大地。那道白衣身影立于山门断壁的阴影之上,背对着张无忌,面向山下火光冲天、哭喊震野的村落。

他手中无剑——那柄“剑”还躺在殿内的尘埃里。 但此刻,他整个人,就是天地间最锋利、最纯粹的一柄剑!

山下,数十名元兵铁骑正肆意驰骋,马刀挥舞,带起片片血光。

更远处,一排弓箭手狞笑着拉满弓弦,冰冷的箭镞瞄准了那些在田埂上、在燃烧的茅屋旁绝望奔逃的瘦弱身影,妇孺老幼皆有。

就在下一波箭雨即将离弦的刹那—— 西门吹雪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撼人心魄的怒吼。他只是向着山下那片修罗场,伸出了一根手指。 轻轻一点。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微尘。

然而,就在他指尖点出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拽住!空中那些刚刚离弦、带着凄厉尖啸射向无辜村民的数十支狼牙利箭,诡异地凝固了!它们悬停在半空,箭尾的翎羽兀自颤抖,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墙!

紧接着—— “噗!噗噗噗噗噗……!” 一阵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熟透浆果被同时捏碎的轻微爆裂声,在黄昏的空气中诡异而清晰地响起。

山下,那些狞笑的弓箭手,那些挥舞马刀的骑兵,那些正欲施暴的元兵……整整三十人!

无论远近,无论骑在马背上还是站在地上,他们所有的动作在同一瞬间彻底定格。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如同拙劣的面具。

每个人的咽喉正中,极其突兀地绽放出一朵小小的、殷红刺目的血花!那血花迅速扩大,形成一道整齐而致命的切口。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三十具躯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皮囊,几乎在同一时刻,带着沉闷的撞击声,软软地栽倒在地。

溅起的尘土混合着迅速洇开的、粘稠温热的鲜血,在夕阳下弥漫开一片令人作呕的暗红雾气。

死寂。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山下那片刚刚还充满杀戮喧嚣的土地。幸存的村民呆若木鸡,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奔逃,如同泥塑木雕,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如同神罚般的一幕。

只有火焰燃烧木头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伤者压抑的呻吟,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道观山门断壁上,那袭白衣静静独立。

晚风拂动他胜雪的衣袂,猎猎作响,仿佛刚才那场一念之间、夺走三十条性命的惊世杀戮,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

他缓缓抬起右手,动作依旧带着那份令人心悸的优雅与孤绝。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如玉的指尖。那里,沾染了一抹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 他微微蹙眉。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是他自现身以来,脸上唯一一次流露出近似于“人”的情绪——一丝对污秽沾染的、纯粹的厌弃。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山门内刚刚冲出来的张无忌,看得目瞪口呆的事情。 西门吹雪极其自然地、旁若无人地撩起了自己那身一尘不染的雪白外袍下摆。

那片价值不菲、光洁如新的上好丝绸内衬,被他毫不在意地翻折出来。

他就用这片洁白的衣襟内衬,如同擦拭一件珍贵的玉器,仔仔细细、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那根刚刚点杀了三十人的手指。动作专注而平静,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要将那一点象征杀戮的微末污迹彻底抹去,恢复指尖本应有的、冰雪般的纯粹。

山下,幸存的村民终于从极致的震撼和恐惧中回过神,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混杂着无尽悲痛的嚎哭。哭声中,有人颤巍巍地朝着山门断壁上那抹孤高的白影跪了下去,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如同风吹过麦浪。 张无忌站在山门内,脚下踩着那柄跌落尘埃的“剑”。

他看看山下跪倒一片、死里逃生的村民,又看看断壁上那个用名贵衣料专注擦拭指尖的白衣人。

巨大的荒谬感与难以言喻的震撼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心神。他方才催发到极致的九阳真气还在四肢百骸奔流不息,双掌之间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铁片的触感和濒死的寒意。可眼前的一切,山下那三十具瞬间毙命的尸体,那白衣人近乎洁癖的举动……都彻底颠覆了他对“武功”、“侠义”、“生死”的认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混乱的思绪,弯腰拾起脚边那片黯淡无光的铁片。入手依旧冰冷沉重,边缘粗糙,甚至能看到细微的锈蚀痕迹。这真是刚才那柄差点洞穿他咽喉、瞬间夺走三十条人命的“剑”吗?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断壁上那抹孤绝的白影,声音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更带着深深的困惑:

“方才……你为何收手?”他问的是殿内那致命一剑。若非山下突变,此刻咽喉被洞穿的,恐怕就是他自己。

山风呜咽,卷起道观庭院里的枯草与尘埃。西门吹雪擦拭指尖的动作并未因张无忌的问话而有丝毫停顿。直到那抹淡红被洁白的丝绸彻底吸尽,再也看不出丝毫痕迹,他才缓缓放下衣襟。雪白的外袍垂落,依旧纤尘不染,仿佛从未沾染过血腥。

他缓缓转过身。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冷硬的剪影,面容大半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地看向张无忌。目光掠过张无忌手中那片废铁,没有丝毫在意。

“你的武功,”西门吹雪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同终年不化的山顶积雪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棱般的质感,清晰地穿透风声,“救得了天下。” 他微微停顿,目光越过张无忌,投向山下那片燃烧的村落、跪伏的百姓,投向更远处那烽烟四起、山河破碎的辽阔疆土。

那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象,看到了某种更宏大也更绝望的图景。 然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张无忌身上,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却让张无忌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与……坦然?

“我的剑,”西门吹雪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斩断金石的决绝,“只杀得了眼前。”

话音落,白影动。

没有道别,没有停留。

就在张无忌咀嚼他话语含义的瞬间,西门吹雪的身影已如融入暮色的最后一缕流光,在断壁残垣上倏然淡去。没有风声,没有残影,消失得和他出现时一样突兀、一样彻底。

仿佛他从未踏足过这片纷扰的尘世,从未在这破败道观留下惊鸿一瞥。 唯有山风更烈,卷动着道观内弥漫不散的、新鲜而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张无忌独自伫立在倾颓的山门前,手中紧紧攥着那片冰冷粗糙的铁片,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山下村民的哭声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随着夜风断断续续地飘上来。 救得了天下……只杀得了眼前……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片黯淡无光的铁片。

它如此平凡,如此卑微,如同路边随手可拾的顽石。然而,就在刚才,它承载了西门吹雪的意志,便是天地间最锋利的存在。

它没有倚天剑的威名,没有屠龙刀的霸气,却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直指本质——杀伐,或者守护。 张无忌慢慢收拢五指,将那片冰冷的铁片紧紧握在掌心。粗糙的触感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

山下,哭声中夹杂着呼唤亲人名字的嘶哑声音,夹杂着寻找伤者的急切呼喊。火光照亮了那些劫后余生、却满目疮痍的面孔。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与血腥味的夜风,胸中翻腾的九阳真气渐渐沉潜下去,却有一股更深沉、更灼热的力量在心底悄然凝聚。

他最后看了一眼西门吹雪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沉沉的暮霭和连绵的黑色山影。 然后,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踏下布满碎石和荒草的山阶,向着山下那片哭泣与火光交织的人间炼狱走去。

青衫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山下明灭跳动的光影之中。

中篇 华山绝巅:诸神之宴

云海之上,唯余松涛阵阵。 华山之巅,千年云海正经历一场浩荡的沸腾。

乳白色的雾气不再是寻常的沉浮流转,而是被无形巨力疯狂搅动,掀起万丈狂澜,如亿万匹挣脱缰绳的怒马银鬃,嘶吼着、奔腾着、撞击着陡峭如削的万仞绝壁。

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激起漫天细碎冰冷的水沫,仿佛整座华山都在微微震颤。

空气里弥漫着冰雪、岩石和一种近乎凝固的锋锐之气,吸一口气,肺腑都隐隐作痛。

这亘古沉寂的绝顶,从未如此“热闹”。

通向峰顶的唯一咽喉,那座寒铁铸就、悬于无底深渊之上的古旧铁索桥,此刻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桥身剧烈震颤,铁环碰撞的“哗啦”声连绵不绝,盖过了下方深渊呼啸的风声。只因为桥头立着一个人。

郭靖。 他双足如铸铁般钉在冰冷的铁索桥板之上,周身土黄色的布袍无风自动,鼓荡如帆。

他并未刻意运气,仅仅是凝神望向峰顶方向时,那磅礴浩瀚、至大至刚的九阴九阳混元真气便已如沉睡的巨龙苏醒,自然而然弥漫开来。每一次呼吸,都带动周遭气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他右掌微抬,掌心朝外虚按,一道肉眼可见的金黄色龙形气劲便在他掌缘若隐若现,发出低沉的、威严的龙吟之声。气劲逸散,撞击在粗如儿臂的冰冷铁索上,发出“嗡——嗡——”的金属长鸣,久久不绝,仿佛整座铁桥随时会被这沛然莫御的纯阳之力震得寸寸断裂,坠入万丈云渊。 在这惊天动地的威势边缘,一道青影却如鬼魅般悄然掠过。楚留香。 他仿佛全然不受郭靖那如渊如岳气势的影响,身形飘逸得如同山巅一缕最轻盈的风。

足尖在铁索桥最外侧一根绷得笔直的冰冷铁索上轻轻一点,那铁索甚至连一丝微颤也无。下一刻,他人已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飘然落在峰顶边缘一块突兀探出、覆盖着千年冰棱的危石尖角之上。冰棱尖锐如刀锋,寒气刺骨,他却站得稳稳当当,足下仿佛生了根。夜风吹拂他青色的衣袂,带着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仿佛能穿透一切寒意的奇异郁金花香。

他负手而立,目光投向峰顶深处那片被狂暴云海半遮半掩、弥漫着古老凶戾之气的区域——传说中的独孤求败埋骨之地。

嘴角噙着一丝惯有的、仿佛洞悉一切又超然物外的微笑。 比楚留香立足的冰棱危石更高的地方,是峰顶孤零零矗立的一棵古松。虬枝铁干,历经风霜雷电,早已扭曲如龙。此刻,在那最高、最细、几乎难以承受一片雪花重量的横枝末端,静静立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蓝衫。

李寻欢。

他站得极高,也极静,仿佛与那株饱经沧桑的古松融为一体。

山巅狂暴的气流卷动他略显单薄的衣袍,勾勒出清癯而挺直的脊梁线条。他微微低垂着头,视线似乎落在自己修长、稳定、骨节分明的手指间。

那三根手指,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稳定和温柔,拈着一柄小刀。刀长三寸七分,在灰暗的天光下,刀锋流转着一泓比万年玄冰更冷的清辉。

刀身薄如柳叶,仿佛凝聚了世上所有的专注与寂寞。他偶尔会发出一两声压抑的、撕心裂肺的低咳,每一声咳嗽都让他削瘦的肩膀微微颤动,苍白的面容泛起病态的潮红。

然而,无论咳得如何厉害,他那三根捏着飞刀的手指,却稳如磐石,纹丝不动。仿佛那柄小小的飞刀,是他与这喧嚣尘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锚点。

峰顶一片相对平坦、却布满嶙峋怪石的开阔地上,激战正酣,罡风激荡,碎石如雨。 “哈哈哈!痛快!看掌!” 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正是萧峰!他须发戟张,豪气干云,一套降龙十八掌施展开来,气象万千。

掌风呼啸,刚猛无俦,一条条凝如实质的金黄色龙形气劲破空而出,带着摧山断岳的磅礴力量,咆哮着轰向前方。

掌力所至,坚硬的黑色山岩如同朽木般纷纷炸裂,碎石粉末被卷入狂飙的掌风之中,形成一条条呼啸的土黄色怒龙!

他的对手,是两道快到几乎化作虚影的身形。一道红影妖异如魅,绣花针在指尖跳跃,带起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针尖上一点寒芒,精准无比地点向萧峰周身各大要穴,角度刁钻狠辣,正是东方不败!另一道身影却是大开大阖,双拳挥动间隐隐有风雷之声,拳势厚重如山岳崩塌,每一拳击出都带着沉闷的爆响,硬撼萧峰的降龙掌力,赫然是金轮法王!

三人战圈之内,劲气四溢,寻常高手别说靠近,便是被那逸散的罡风扫中,也非死即伤。

稍远处,另有一场奇诡的较量。

段誉身形飘忽如凌波微仙,六脉神剑的无形剑气嗤嗤作响,时而少商剑的雄浑如石破天惊,时而商阳剑的巧妙如灵蛇出洞,交织成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剑网。

然而他对面的虚竹,双手合十,神情肃穆悲悯,周身三尺之地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气墙。

段誉那足以洞穿金石的凌厉剑气射至,竟如同泥牛入海,被那浑厚精纯到不可思议的北冥真气无声无息地化去大半。

偶尔有剑气突破防御,虚竹也只是僧袍微拂,天山六阳掌的至阳柔劲如春风化雨,便将那残存剑气消弭于无形。他更不还手,只是口中低诵佛号,身形在剑网缝隙间从容穿梭,指间寒气缭绕,生死符的阴劲蓄势待发。

令狐冲则斜倚在一块被剑气削去半边的巨岩阴影下,手中无剑,只拎着一个硕大的朱红酒葫芦。他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浸湿了胸前衣襟。他眯着醉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场中激斗的众人,目光尤其在那几处最凶险的战团逡巡,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好掌法!…啧,这针够毒…大和尚力气不小…这剑气…啧啧…” 仿佛眼前这汇聚了当世顶尖高手的生死搏杀,不过是一场供他下酒的精彩大戏。

只是他那看似迷离的醉眼深处,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锐利如剑锋出鞘,显露出洞悉一切的精明。 就在这战况胶着、杀机弥漫至顶点的刹那—— 一道青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战场中央那块最高的孤石之上。

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亘古不变,只是众人方才被争斗蒙蔽了双眼,此刻才得以看见。

来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在山巅凛冽的罡风中微微飘拂,却奇异地给人一种无比稳固、如同山岳根基般的感觉。正是风清扬。

他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却又如此自然。没有破空声,没有气势的压迫,甚至没有带起一丝微风。

然而,就在他身影显现的瞬间,峰顶狂暴混乱的气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骤然安静了下来。那些纵横交错的刚猛掌力、阴毒针影、无形剑气、浑厚拳罡,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竟在离他尚有数丈之遥时便悄然溃散、消弭于无形。

激斗中的众人,无论是豪气干云的萧峰、妖异诡谲的东方不败、拳势沉雄的金轮法王,还是剑气纵横的段誉、稳守如山的虚竹,乃至醉眼朦胧的令狐冲,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深处的悸动和敬畏,让他们瞬间从狂热的厮杀中清醒过来,所有的目光,都带着惊疑、震撼、探究,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块孤石上,聚焦在风清扬身上。

风清扬的目光,平静如古井深潭,缓缓扫过峰顶每一个人的脸庞。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潜藏的欲望与迷茫。他并未去看那云海深处弥漫着凶戾之气、引得天下英雄舍命相争的“剑冢”方位,只是轻轻开口。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苍老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山风的呜咽,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 “争这死物何用?”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沉静的湖水,拂过郭靖宽厚的手掌、李寻欢指间的飞刀、楚留香飘逸的身影、萧峰虬结的臂膀、东方不败跳跃的针尖、段誉激射的剑气、虚竹合十的掌心、金轮法王紧握的拳头,最后停留在令狐冲腰间的酒葫芦上。

“你们本身,” 风清扬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洞彻,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岂非已是人间最利之剑?”

“嗡——!”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听在峰顶一众绝顶高手耳中,却不啻于万钧雷霆在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郭靖浑身剧震,那凝聚着降龙掌力的右掌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彻骨的寒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曾无数次力挽狂澜的宽厚手掌,掌缘那道刚刚还在咆哮的金龙虚影早已消散无形。救世济民…守护襄阳…这些沉甸甸的信念,与那云海深处飘渺的“剑冢”诱惑,究竟孰轻孰重?迷茫如同冰冷的雪水,第一次浸透了他那颗向来坚如磐石的心。

数十丈外,古松之巅。

李寻欢指间那柄凝聚了他毕生精气神、仿佛与灵魂融为一体的三寸七分飞刀,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了一下!刀锋上那泓足以冻结灵魂的清冷光辉,瞬间黯淡、摇曳不定。

一股深入骨髓的剧痛伴随着剧烈的咳嗽猛烈袭来,他佝偻下腰,几乎站立不稳。人间最利之剑?

他苍白的脸上泛起自嘲的苦笑,眼中翻涌着化不开的悲恸与疲惫。

这柄“剑”,斩断了多少情丝?又刺穿了多少颗心?最终刺得最深的,竟是自己这副残躯枯骨。

这“锋利”,究竟是恩赐,还是永世无法解脱的诅咒?

楚留香嘴角那抹仿佛永远从容、洞悉世情的微笑,第一次彻底僵住了。

他立于冰棱危石之上,足下那万年寒冰的刺骨冷意,此刻仿佛顺着足尖直刺心房。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挺直的鼻梁,那动作不再潇洒,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

人间最利之剑?这柄“剑”游走于黑暗与光明之间,揭开过无数阴谋,却也搅动了多少命运?

当一切谜底揭开,剩下的,是解脱,还是更深沉的虚无?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空虚感,如同这漫无边际的云海,瞬间将他吞没。

他引以为傲的轻功,此刻仿佛失去了所有意义。 萧峰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发白,发出咯咯的响声。

他那双燃烧着战意与悲愤的虎目,此刻竟罕见地掠过一丝茫然。降龙掌的刚猛,能粉碎强敌,却无法击碎命运的嘲弄与族群的隔阂。

这柄“力之剑”,劈开了多少荆棘?

又留下了多少无法愈合的伤痕?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如山的叹息。

东方不败指尖跳跃的绣花针,骤然停滞在半空,针尖上那点致命的寒芒彻底熄灭。

他那张妖异绝美的脸上,第一次褪去了所有魅惑与杀机,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纯粹的迷惑。人间最利之剑?

他舍弃一切追求这极致的速度和掌控,最终得到的,是睥睨天下的力量,还是将自己彻底囚禁在冰冷针尖上的孤绝?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段誉激射的无形剑气倏然消散于风中,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虚竹合十的掌心,凝聚的生死符寒劲悄然散去,他低垂眼帘,口中默诵的佛号也低不可闻。

金轮法王绷紧如铁的肌肉松弛下来,眼中燃烧的野心之火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浇得只剩青烟。

令狐冲仰头灌酒的动作僵在半空,酒液顺着嘴角流淌,他却浑然不觉,醉眼深处那点精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沉沉的思索。 峰顶,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华山亘古不变的松涛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深海的潮汐,层层叠叠,绵延无尽。那声音宏大、低沉、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天地韵律,冲刷着绝巅上每一个灵魂。方才还激荡如沸的杀气、贪婪、争胜之心,在这浩瀚无边的松涛声中,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呛啷…叮当…噗… 兵刃坠地的声音,此起彼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郭靖的右掌,终于彻底松开,垂落身侧。

萧峰紧握的双拳无力地松开。

东方不败指尖那枚绣花针悄然滑落,跌入石缝。段誉的手指不再虚点。

金轮法王沉重的拳头砸在身旁的岩石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颓然放下。就连李寻欢指间那柄震颤的小刀,也终于安静下来,只是那刀锋上的光,似乎永远黯淡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再次投向云海深处。那弥漫着古老凶戾之气的“剑冢”方位,此刻在翻涌的云雾中若隐若现,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诱惑。然而,这诱惑的光芒,在风清扬那句直指本心的诘问之后,在自身这柄“人间之剑”的映照之下,竟显得如此空洞、苍白,甚至……可笑。

风清扬立于孤石之上,青衫在渐渐猛烈的山风中猎猎作响。

他不再言语,只是再次平静地扫视过众人。那目光,如同拂过深谷的月光,清冷,澄澈,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然后,他青色的身影,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淡化、变薄,最终彻底融入那永恒翻涌、奔腾不息的茫茫云海之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峰顶,只剩下翻腾的云海,呜咽的山风,以及那永无止息的、深沉宏大的松涛。 郭靖缓缓抬起头,望向东方。

那里,云海尽头,一线微弱的晨曦正艰难地刺破厚重的灰暗天幕,投下几缕淡金色的光柱。

光柱穿透翻涌的云雾,如同神祇投下的长矛,瞬间将冰冷的云气染上温暖而壮丽的色彩。

他宽厚的手掌,下意识地再次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然而这一次,掌心中涌动的,不再是降龙掌力那毁灭性的刚猛,而是一种更为沉凝、更为灼热的力量,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带着守护的意志与不屈的信念。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云海深处的诱惑之地,转身,面向来路。沉重的步伐踏在冰冷的岩石上,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印痕,那土黄色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渐渐融入下山的嶙峋山道。 古松之巅,李寻欢指间的小刀,终于彻底敛去了所有锋芒。

那三寸七分的精铁,重新变得平凡、黯淡,仿佛只是他指间一个微不足道的点缀。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云海深处,目光穿过翻腾的雾气,似乎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消散在凛冽的山风里。蓝衫微动,他的人影已从松枝上飘落,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下山小径的云雾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带着药味的苦涩气息。

楚留香轻轻一叹,那叹息声轻得几乎被松涛吞没。他足尖在冰棱上最后一点,整个人如同失去了重量,又如同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向着下山的方向飘然而去。

青色的身影在翻腾的云气中忽隐忽现,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萧索和决然,仿佛要彻底逃离这关于“剑”的终极诘问。 萧峰、东方不败、段誉、虚竹、金轮法王……一道道身影,或沉默如山,或飘忽如鬼,或踉跄如醉,都带着各自灵魂深处被触动的巨大波澜,默然地、陆续地转身,沿着不同的路径,走下这象征巅峰却也带来无尽困惑的华山绝顶。

最后,只剩下令狐冲一人。 他依旧斜倚在那块半残的巨岩阴影下,手中的朱红酒葫芦不知何时又举了起来。烈酒汩汩灌入喉中,辛辣滚烫,顺着食道一路烧灼下去。

他喝得又快又急,仿佛要用这穿肠的毒药,浇灭心头那被风清扬一语点燃、却又无法言明的火焰。几滴混浊的酒液顺着他散乱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岩石上,瞬间被吸干。

“嘿嘿……嘿嘿嘿……” 他突然神经质地低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峰顶回荡,带着浓重的醉意,也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嘲弄,不知是嘲人,还是嘲己。

他踉跄着站直身体,脚步虚浮,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他猛地将空了的酒葫芦奋力掷向那翻腾的、仿佛蕴藏着“剑冢”秘密的云海深处。

葫芦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迅速被汹涌的云雾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人间最利之剑?

哈哈……好剑!好剑啊!” 令狐冲仰天狂笑,笑声在浩荡的松涛声中显得格外刺耳而凄凉。

他不再看那云海一眼,转身,脚步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沿着一条最为陡峭、布满碎石的险径,向着山下走去。

那背影,在初升朝阳的逆光下,拉得老长,显得前所未有的孤独、踉跄,却又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狂放。

喧嚣散尽。 华山绝顶,唯有亘古不灭的云海在晨曦的照耀下,依旧奔腾不息,卷起千堆雪浪,撞击着沉默的万仞山崖。

那深沉、宏大、永无止息的松涛声,如同天地间最古老的歌谣,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冰冷的岩石,也仿佛在无声地叩问着每一个曾经驻足此地的灵魂。

下篇 仗剑群英会

华山,千仞壁立,云雾缭绕如苍龙盘踞。山风自万丈深渊中呼啸而上,掠过铁灰色的嶙峋山岩,发出呜咽般的锐响,卷起满地枯黄松针,打着旋儿飞向深不可测的幽谷。五月的华山之巅,本该是草木葱茏,此刻却笼罩在一股肃杀彻骨的寒意里,连那稀薄的日光也仿佛被冻得失去了温度。

一道青影如劲矢破空,自那近乎垂直的“鹞子翻身”险径上飞掠而过。令狐冲身姿舒展,独孤九剑的“破箭式”身法被他催动到极致,足尖在光滑溜手的石棱上轻轻一点,人已如大鸟般腾空数丈,宽大的青衫被山风鼓荡得猎猎作响,潇洒不羁中透着一股锋锐的剑意。

他刚在一株虬劲的古松旁落下身形,鼻端便嗅到一丝极淡雅、极清远的郁金花香。松针铺就的柔软地面上,竟无端多出一个人来。那人斜倚着斑驳的树干,姿态慵懒闲适,仿佛已在此处小憩了千年。月白色的长衫纤尘不染,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温润,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足以颠倒众生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令狐冲方才借力的那块溜滑石棱。

“好俊的轻功,如剑破空,锐不可当。”那人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他抬手,习惯性地轻轻摸了摸自己挺直的鼻梁,“在下楚留香,敢问兄台,也是为那‘英雄帖’而来?”

令狐冲眼睛一亮,那份落拓江湖的豪气瞬间涌上眉梢:“原来是踏月留香的香帅!久仰大名!在下令狐冲。”他解下腰间硕大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一股浓烈的劣酒香气顿时弥散开来,冲淡了那缕郁金花香,“相逢即是有缘,喝一口?”

楚留香眼中笑意更深,也不推辞,接过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面不改色。他将酒葫芦递还,目光却越过令狐冲的肩头,投向不远处一片更为浓密的松林阴影处,笑容淡了几分:“令狐兄,你这酒,怕是要等会儿再喝了。那林子里,有东西不太对劲。”

令狐冲顺着他目光望去。那松林深处,光线骤然黯淡,浓重的阴影仿佛凝固的墨汁。一股若有似无的腥甜气息,混杂在松脂的清香和泥土的潮气中,丝丝缕缕地飘荡出来。那是血的味道,而且是早已冰冷凝固的血。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无需言语,身形同时展动。楚留香的身法如一片被风卷起的羽毛,无声无息,飘然滑入密林深处;令狐冲则如一道撕裂阴影的青色闪电,紧随其后。

眼前景象令他们呼吸一窒。

三具尸体,呈品字形倒伏在厚厚的松针上。看装束,是青城派弟子。他们死状极惨,面容扭曲,双目圆瞪,残留着无法言喻的巨大惊恐。身体却诡异地呈现出一种干瘪枯萎的状态,仿佛被无形的巨兽吸干了全身的精血。他们的脖颈、胸口等要害处,并无明显致命伤痕,只有一片诡异的乌青,皮肤下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却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三具干尸中间的地面上,端端正正地插着一枚令牌。令牌非金非铁,通体黝黑,在昏暗的林间闪烁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幽光。令牌中央,浮雕着一团熊熊燃烧、造型奇特的火焰图案,火焰的核心,赫然是一个狰狞的骷髅!

“圣火令?”令狐冲眉头紧锁,声音低沉,“波斯明教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留香俯身,修长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那令牌,只是在它上方寸许处虚虚拂过,指尖传来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还带着一丝令人作呕的甜腻感。他轻轻吸了口气,那独特的郁金花香似乎也被这邪气冲淡了。“这令牌的气息……与这几具尸体残留的阴冷死气如出一辙。看来,英雄帖是幌子,这‘论剑’,恐怕是有人布下的夺命陷阱。”

他站起身,月白色的衣袂在阴暗的林中仿佛自带微光。远处,山巅方向,隐约传来悠长浑厚的钟声,一下,又一下,穿透呼啸的山风,沉甸甸地敲在心头。召集的信号已然响起。

“走吧,香帅,”令狐冲收起酒葫芦,脸上惯常的嬉笑早已敛去,只剩下剑锋般的冷冽,“是人是鬼,是龙是蛇,总得上去会会。看看这华山绝顶,今日究竟是英雄地,还是修罗场!”

华山之巅,玉女峰顶。一片相对平坦开阔的巨大石坪,便是历代武林盛会的“论剑台”。此刻,这片饱经风霜的石坪上,人影憧憧,却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沉寂。

天下英雄,尽聚于此。

东侧,郭靖黄蓉并肩而立。郭靖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身形魁伟如山岳,渊渟岳峙。

他浓眉紧锁,方正刚毅的脸庞上满是凝重,粗大的手掌下意识地护在妻子黄蓉身前。黄蓉依旧明艳照人,双眸灵动如昔,却失去了往日的狡黠笑意,只剩下深深的忧虑,紧握着打狗棒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他们身旁,张无忌一袭青衫,面容俊朗温润,眉头深锁,九阳神功的内息在体内缓缓流转,散发出阳和温煦的气息,试图驱散周遭那无处不在的阴冷感。

西侧,气氛截然不同。李寻欢倚在一棵孤松下,掩着嘴,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苍白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唯有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依旧锐利如刀锋,警惕地扫视着全场。

他的飞刀,那柄象征着死亡与救赎的薄刃,不知藏于何处,却让每一个被他目光掠过的人,都感到脖颈一凉。

陆小凤脸上标志性的四条眉毛,此刻也耷拉了下来,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多了几分沉凝。

他灵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柔软的丝绦,目光在人群中飞快地逡巡,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一黑一白,如同两柄绝世名剑,隔着数丈距离,各自独立于一块孤高的山岩之上。两人皆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投向远方的云海,仿佛眼前这场诡异的聚会与他们毫无关系,唯有那周身萦绕的、足以切割空气的凛冽剑气,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存在。

论剑台中央,七名异域装束的波斯人,如同鬼魅般矗立。为首一人,身披一件绣满金色火焰纹路的猩红斗篷,兜帽深深罩下,只露出一个线条刚硬的下巴和两片薄如刀刃的嘴唇。

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之中,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阴鸷气息,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冰冷漩涡,正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和温度。

“中原武林,人才凋零至此了吗?”兜帽下传出沙哑干涩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浓的讥诮和毫不掩饰的轻蔑,“收到我明教圣火令的英雄帖,竟只有这些连站都站不稳的废物前来?”

这侮辱性的话语,如同火星溅入了滚油。

“放屁!”一声霹雳般的怒喝炸响。人群中,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虬髯大汉猛地踏前一步,须发皆张,正是崆峒派的“开山手”雷震天。他性情暴烈如火,哪里受得了这等鸟气?蒲扇大的手掌瞬间变得赤红如烙铁,一股灼热刚猛的掌风呼啸而出,直扑那红袍人面门——正是崆峒绝技“烈火掌”!

“雷兄不可!”张无忌脸色一变,出声示警。

然而晚了!

红袍人身旁,一个身材矮小如侏儒的波斯教徒,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一步跨出,挡在首领身前。他枯瘦如鸡爪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箕张,不闪不避,径直抓向雷震天那足以开碑裂石的赤红手掌!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了冰水。

雷震天那狂暴刚猛的掌力,在触及对方枯爪的瞬间,竟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更恐怖的是,他全身雄浑的内力,竟不受控制地疯狂倾泻而出,顺着手臂经脉,被那侏儒的手爪贪婪地吸噬过去!

雷震天脸上的暴怒瞬间被无法置信的惊恐取代,他魁梧的身躯肉眼可见地剧烈颤抖起来,皮肤下的光泽迅速黯淡、枯萎,仿佛被无形的火焰从内部灼烧殆尽。他想抽手,想呐喊,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气音。

“雷师弟!”崆峒派掌门目眦欲裂,拔剑欲扑。

“住手!”一声清啸如鹤唳九霄,压过了所有的惊呼与怒喝。

灰影一闪,一道瘦削却挺拔如松的身影已鬼魅般出现在雷震天与那侏儒教徒之间。是风清扬!他宽大的灰袍无风自动,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着一点精纯无匹的剑气,看似轻描淡写地点向侏教徒的手腕“大陵穴”。

这一指,没有雷霆万钧的气势,却快得超越了目光的捕捉,精准得如同天工造物,带着独孤九剑“破气式”洞悉气机流转、直指要害的无上真意。

那侏儒教徒脸上诡异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骇然。他只觉一股锋锐无匹、直透骨髓的寒意瞬间锁定了自己手腕的气门要害,仿佛下一刻整条手臂都会被那无形的剑气绞碎。他怪叫一声,如同被火烫到,猛地缩回枯爪,踉跄后退数步,脱离了与雷震天的接触。

雷震天如蒙大赦,庞大的身躯轰然向后栽倒,被抢上来的崆峒弟子扶住。他面色惨白如金纸,浑身虚脱,汗水浸透重衫,眼神涣散,体内苦修数十载的浑厚内力,竟在瞬息间被吸走了大半!

风清扬并未追击,他收指而立,灰袍飘拂,目光如冷电,直刺那红袍兜帽下的阴影:“吸髓化元,噬魂夺魄!波斯拜火邪功‘蚀骨魔焰手’!难怪有恃无恐。此功歹毒,以他人内力精血为薪柴,损人利己,祸患无穷!诸位同道,小心了,万勿与之肢体相接!”

“蚀骨魔焰手”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狠狠劈在论剑台所有中原豪杰的心头!

吸人内力?化人精血?这等闻所未闻、灭绝人性的邪功,瞬间让所有人背脊生寒,头皮发麻!方才雷震天那惨状犹在眼前,一个照面便几乎被吸成废人!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每个人的心脏。

论剑台上一片死寂。方才还怒意勃发的群雄,此刻眼神中都充满了深深的忌惮和惊疑。纵有盖世神功,若连碰都不能碰到对方,这仗还如何打?那诡异的吸噬之力,简直是所有武者的噩梦!

“风清扬?剑宗余孽,眼光倒是不差。”红袍人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意外,更多的却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可惜,认出又如何?今日尔等血肉内力,皆是我圣火重燃之祭品!一个也休想走脱!”

他猩红的斗篷无风自动,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阴森的吸力如同无形的沼泽般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论剑台。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沉重,令人呼吸困难,内力流转都隐隐有了滞涩之感。他身后的六名波斯教徒,同时踏前一步,枯瘦的手爪微微抬起,眼中闪烁着贪婪凶残的幽光。

绝望的阴影,沉沉地压向每一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如同冰水般即将淹没一切之时,论剑台西侧,那片孤高的山岩之上,两个遗世独立的剑客,几乎在同一瞬间,动了。

没有呼喊,没有交流,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换。

西门吹雪,一袭胜雪白衣,身形如一道凝固了千年的寒冰剑光,骤然自岩石顶端消失。下一个刹那,他已出现在论剑台中央,距离那红袍首领不足三丈之地。冰冷的剑锋斜指地面,他整个人散发出的寒气,竟似乎将那红袍人周身弥漫的阴森吸力都逼退了几分。

紧随其后,叶孤城如一片流云飘落,无声无息地立于西门吹雪身后,同样背对着他。两人之间依旧隔着数尺距离,但那一黑一白的身影,此刻却奇异地形成了一个稳固的犄角之势,剑意隐隐相连,将红袍人锁定在无形的剑网中心。

红袍首领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冰冷的吸力漩涡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他显然没料到,在这人人自危、惊惧退缩的时刻,竟还有人敢如此悍然直逼他面前,而且是两个看起来如此孤傲不合群的人。

“哼,不知死活!”红袍首领身旁,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如同铁塔般的波斯巨汉狞笑一声,猛地踏前一步。他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五指成爪,掌心隐隐泛起暗红如淤血的光芒,正是“蚀骨魔焰手”全力发动的征兆,悍然抓向西门吹雪握剑的手腕!这一抓,不仅蕴含巨力,更带着歹毒的吸噬之力,意图一举废掉西门吹雪的剑!

西门吹雪的眼神依旧空洞,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眼。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只是在那巨爪即将触及他手腕皮肤的瞬间,握剑的右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快!

快到极致的一剑!

没有刺耳的破空声,没有炫目的剑光,只有一道极细、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白痕,在空气中一闪而逝。

那波斯巨汉脸上的狞笑骤然僵住,前冲的庞大身躯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猛地顿住。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抓出的右手。手腕处,一道细细的红线悄然浮现。下一刻,他的手掌连同半截小臂,竟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断口处光滑如镜,鲜血在短暂的延迟后,才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啊——!”迟来的惨嚎撕心裂肺。

就在巨汉惨嚎响起的同一刹那,一道凌厉如鬼魅的指风,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毒蛇般自刁钻无比的角度射向西门吹雪毫无防备的后心!是另一名波斯教徒的偷袭!

然而,这道阴毒的指风,在距离西门吹雪后心尚有半尺之遥时,便被一道更冷、更锐、更纯粹的剑光截断了。

叶孤城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反手,随意地向后递出了一剑。剑光如匹练,精准无比地点在那道指风最薄弱之处,将其彻底震散于无形。

“我的剑,只杀人。”西门吹雪终于开口,声音冷冽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摩擦,目光缓缓扫过红袍首领和他身边惊怒交加的教徒,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正好。”叶孤城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手中长剑斜斜指向地面,剑尖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嗡鸣,如同渴血的龙吟。

他与西门吹雪背脊相对,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孤高绝世的剑意,在这一刻奇异地交融、攀升,形成一股无形的锋锐屏障,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吸噬之力死死抵住,硬生生在绝望的泥沼中,劈开了一道属于剑者的狭路!

“动手!”红袍首领兜帽下的阴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那沙哑的声音带着被蝼蚁挑衅的暴怒。他猛地一挥手,猩红的斗篷如同燃烧的火焰般扬起!他身后剩余的五名波斯教徒,如同得到指令的恶兽,眼中凶光暴涨,口中发出怪异的呼哨,身形如鬼魅般散开,枯瘦的手爪带着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分别扑向论剑台各处的中原高手!目标明确——以“蚀骨魔焰手”擒拿或重创那些顶尖人物,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恐惧!

“靖哥哥!”黄蓉急呼。

“无忌,护住自身!”郭靖沉声应道,声如洪钟,瞬间驱散了心底那一丝因邪功而生的寒意。

他魁梧如山的身躯猛地一沉,左脚重重踏在坚硬的岩石上,喀嚓一声,脚下石面竟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雄浑无匹的降龙真气自丹田喷薄而出,沿着奇经八脉奔腾咆哮。他双掌在胸前缓缓画圆,古朴苍茫的龙吟之声隐隐响起,空气仿佛被一双无形巨手搅动,形成肉眼可见的汹涌湍流——正是降龙十八掌起手式“亢龙有悔”!掌势未发,那股磅礴刚猛、至大至刚的压迫感,已如海啸般席卷向前方扑来的两名教徒。

同一时间,张无忌眼神一凝,九阳神功运转到极致。他周身肌肤泛起一层温润如玉的淡淡金光,至阳至刚的九阳真气如同无形的熔炉,将靠近的阴寒邪气灼烧驱散。

他双掌一错,乾坤大挪移心法随心而动,一股沛然莫御的牵引挪移之力瞬间笼罩身周数丈范围,将他与身边数位功力稍弱的中原同道护住,同时也将扑向他的另一名教徒的诡异爪影牵引得微微一偏。

“咳咳……”李寻欢剧烈的咳嗽声在混乱中显得格外清晰。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因痛苦而微微佝偻,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永不熄灭的星辰。他并未看向任何扑来的教徒,视线仿佛穿透了混乱的战场,牢牢锁定在那红袍首领身上。就在一名教徒的鬼爪带着腥风抓向他肩头的瞬间,李寻欢掩在唇边的手,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一道寒芒!

快!超越了思维的速度,超越了目光的捕捉!

没有呼啸,没有轨迹,仿佛它本就该出现在那里。

那名扑向李寻欢的波斯教徒身形骤然僵在半空,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眉心处,一点殷红迅速扩大。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眼中的凶光便彻底熄灭,尸体沉重地栽倒在地。那柄薄如柳叶、长不过三寸七分的小李飞刀,已深深没入他身后的岩石,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缝。

另一边,陆小凤身形如穿花蝴蝶,在数名教徒的爪影间灵动地穿梭。他的灵犀一指发挥到极致,时而如毒蛇吐信,精准地点向对方手腕要穴,逼其撤爪;时而又如铁钳般不可思议地夹住对方手腕,那足以捏碎精钢的指力爆发,顿时响起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他脸上四条眉毛飞扬,口中还兀自调侃:“啧啧,爪子伸这么长,不怕被剁了下酒么?”

顶尖高手们的悍然反击,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那些原本被“蚀骨魔焰手”震慑得心生惧意的中原群雄,眼见郭靖掌力雄浑如龙,张无忌金光护体挪移乾坤,李寻欢飞刀例无虚发,陆小凤指法通神,甚至连最孤高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也以身为盾,硬撼邪教锋芒,胸中的热血与豪气瞬间被点燃!

“杀!”

“跟这群邪魔外道拼了!”

“护我中原武林!”

怒吼声、兵刃出鞘声、内力激荡声骤然爆发!压抑已久的战意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群雄纷纷亮出兵刃,结成阵势,或联手围攻落单的波斯教徒,或以精妙招式远距离袭扰,再不敢轻易让对方近身。论剑台上,刀光剑影纵横交错,掌风拳劲呼啸往来,瞬间陷入一片惨烈而混乱的鏖战。那诡异的吸噬之力虽然依旧存在,但在众人有了防备、且顶尖高手牵制住对方主力的情况下,威胁已大不如前。

红袍首领兜帽下的阴影剧烈地波动着,显然没料到中原群雄的反扑如此猛烈。他双手猛地从宽大的猩红袖袍中伸出!那双手枯瘦如鸟爪,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指甲又尖又长,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他十指箕张,对着身前虚空猛地一抓!

呜——!

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论剑台中央,坚硬的地面竟被这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犁开数道深沟!飞沙走石间,离得稍近的数名中原好汉脸色剧变,只觉全身气血翻腾,内力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仿佛要被强行从毛孔中抽离出去!连郭靖那刚猛无俦的降龙掌风,张无忌护体的九阳金光,都在这股庞大的吸力下剧烈摇曳起来!

“他的目标是圣火令!”一直凝神观战的风清扬目光如电,猛地指向红袍首领身后——那里,一块半人高的黝黑巨石顶端,赫然端端正正地摆放着那枚象征着波斯明教至高权威、浮雕着骷髅圣火的令牌!此刻,令牌在红袍人邪功的牵引下,正发出幽幽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恶魔睁开的眼睛!

“绝不能让他得手!”风清扬厉声喝道,灰袍鼓荡,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古剑,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他深知,若让这邪魔头子拿到圣火令,以其为媒介催动那“蚀骨魔焰手”,威力恐怕会暴涨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

就在风清扬身形将动未动之际,一道身影比他的念头更快!

月白色的长衫在混乱的气流与激荡的杀意中,如同一缕捉摸不定的月光,骤然亮起。楚留香!他足尖在混乱人群中某个武当弟子的肩头极其轻微地一点,整个人已借力腾空,姿态之优美,如同御风而行,踏月登天!他的目标明确无比——那块黝黑巨石上的圣火令!郁金花香随风飘散,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直扑那散发着不祥光芒的令牌。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不是身法,而是剑意!

就在楚留香身形掠起的同一刹那,一道清越如龙吟、激越如金铁交鸣的长啸,响彻整个玉女峰巅!

“破——气——式!”

令狐冲动了!他手中的长剑并非什么神兵利器,只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青钢剑。但此刻,这柄凡铁在他手中,却绽放出惊世骇俗的光华!他并未直接冲向红袍首领或圣火令,而是人随剑走,身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青色惊鸿,直刺向那枚悬浮在混乱吸力漩涡核心、散发着暗红光芒的圣火令!

独孤九剑,无招无我,只攻不守,寻隙而进,遇强愈强!

令狐冲这一剑,并非以力破巧,而是以自身无上剑意为引,悍然刺入那由红袍首领邪功所制造、由圣火令为枢纽的庞大吸力漩涡的核心气眼!

嗡——!!!

异变陡生!

令狐冲那凝聚了毕生剑道修为、带着独孤九剑“破气”真意的一剑刺入吸力漩涡气眼的瞬间,仿佛一颗火星投入了滚烫的油锅!

他手中的青钢长剑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剑身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然而,那剑尖所凝聚的一点无坚不摧的剑意,却如同投入混沌的创世之光,强行扰动了那原本浑然一体的邪功力场!

一股难以言喻的共鸣,以令狐冲的剑尖为源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整个论剑台!

铮!锵!嗡!呛啷……

无数声金铁交鸣、震颤嗡鸣之音,骤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心神激荡的宏大交响!

郭靖腰间,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精铁重剑,竟自行在鞘中剧烈跳动,发出沉闷如雷的低吼!

西门吹雪手中那柄从不离身、寒意彻骨的乌鞘长剑,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发出清越如冰裂的龙吟!

叶孤城掌中名动天下的飞虹剑,光华暴涨,剑气直冲斗牛!

李寻欢袖中剩余的飞刀,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在黑暗中嗡鸣震颤!

陆小凤腰间的软剑,如同灵蛇般自动弹跳!

张无忌虽无兵刃,但他怀中贴身珍藏的明教圣火令(小昭所赠那枚),亦发出一阵灼热而奇异的悸动!

甚至那些功力稍弱、散落在地的寻常刀剑,此刻也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地面上疯狂地弹跳、震动、嗡鸣,剑尖、刀锋无一例外地指向同一个方向——令狐冲手中那柄即将碎裂的青钢长剑!

万兵齐鸣!朝宗一剑!

整个华山之巅,仿佛化为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兵刃组成的共鸣腔。一股沛然莫御、源自天下兵器的森然锐气,被令狐冲那孤注一掷、直指核心的剑意所引动、汇聚!

“就是此刻!”风清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芒,须发皆张,一声断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瞬间盖过了万兵齐鸣的宏大噪音,“气随剑走,万流归宗!助他!”

这一声断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所有被这惊天异象震撼的绝顶高手!

郭靖第一个响应。他虎目圆睁,口中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长啸,如同龙吟大泽!那原本凝聚于双掌、蓄势待发的降龙真气,不再轰向面前的敌人,而是循着冥冥中那股被令狐冲剑意牵引的兵戈锐气,毫无保留地、如同决堤洪流般汹涌澎湃地隔空灌注向令狐冲!

浑厚!刚猛!至大至阳!那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浩然正气!

紧接着,张无忌周身金光大盛!九阳神功运转到极致,至阳至纯的内力如同金色的熔岩,带着焚尽世间一切邪祟的磅礴意志,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光柱,紧随郭靖的降龙真气之后,轰然注入令狐冲体内!

温暖!炽烈!生生不息!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这对绝世的剑客,此刻竟也做出了相同的选择。他们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只是同时并指如剑,朝着令狐冲的方向凌空一点!两道性质迥异却同样精纯到极致的冰冷剑气,一道孤高绝傲如万载玄冰,一道缥缈凌厉如天外飞仙,瞬间撕裂空气,精准地汇入那奔腾的内力洪流之中!为那汇聚的磅礴力量,注入了最极致的锋锐!

李寻欢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咳嗽,苍白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他并未发出内力,而是将自身那“例无虚发”、凝聚于一点的精神意志,如同最精粹的锋芒,隔空加持在令狐冲那引动万兵的剑意之上!

陆小凤灵犀一指连点,数道精纯的指力如同灵蛇般钻入洪流,巧妙地为这狂暴的力量增添了几分灵动与变化的契机。

风清扬自己,更是将毕生苦修的紫霞功催至巅峰,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紫色剑气后发先至,如同定海神针般汇入核心!

还有更多!武当、少林、峨眉、昆仑……无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武林名宿、正道高手,在这一刻,摒弃了所有门户之见,放下了所有个人恩怨,将自身苦修的内力,或雄浑,或精纯,或刚猛,或阴柔,如同百川归海,毫无保留地、疯狂地涌向那个风暴的中心——手持即将破碎的青钢剑、身体因承受着超越极限的恐怖能量而剧烈颤抖、七窍都开始渗出鲜血的令狐冲!

所有的内力、真气、剑气、刀意、拳劲、掌风……在那柄凡铁长剑的引导下,在那“破气式”无上剑意的统御下,在那万兵齐鸣的森然锐气中,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质变与融合!

轰——!!!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的光芒,自令狐冲手中那柄布满裂痕的青钢剑上爆发出来!

那光芒,初始是无数驳杂色彩的混合,瞬间便坍缩、凝聚、升华,最终化为一道纯粹到极致、辉煌到极致、也锐利到极致的——

金色剑龙!

这剑龙并非实体,而是由最精纯的能量与最无上的剑意凝聚而成!它身长十数丈,通体燃烧着金色的光焰,每一片“龙鳞”都是由跳跃的细小剑气组成,龙爪狰狞,龙目之中蕴含的是洞穿九幽的森寒剑光!龙身盘旋缠绕,发出震耳欲聋、令整个华山都为之颤抖的剑鸣龙吟!

剑龙成型的瞬间,那红袍首领发出的庞大吸力漩涡,如同遇到克星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哀鸣,瞬间消融瓦解!他兜帽下的阴影剧烈扭曲,第一次发出了惊骇欲绝、不似人声的尖啸!

“不——!!!”

然而,一切都晚了!

那道纯粹由中原武林群雄之力、由万兵锐气、由令狐冲无上剑意凝聚而成的金色剑龙,带着一往无前、刺破苍穹的决绝意志,在令狐冲一声裂帛般的怒吼中,化作一道撕裂时空的金色闪电,以超越思维的速度,轰然刺向那枚悬浮在黝黑巨石之上、作为一切邪力枢纽的圣火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惊骇欲绝的波斯教徒,还是满怀希冀的中原群雄,都死死地锁定在那一点——金色剑龙的龙吻,与那枚散发着不祥暗红光芒的圣火令,即将碰撞的刹那!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轻微到极致、却又清晰传入每个人灵魂深处的穿透声。

如同烧红的烙铁刺穿了薄冰。

那道凝聚了无上意志与力量的金色剑光,竟视那坚硬无比、蕴含邪异力量的圣火令如无物,毫无阻碍地、一透而过!

圣火令中央,那浮雕的骷髅火焰图案,瞬间被洞穿!一道笔直的金色光线,自令牌前贯入,自令牌后透出,余势不衰,直刺后方惊骇失声的红袍首领!

红袍首领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猩红的斗篷疯狂鼓荡,枯爪般的双手在胸前急速舞动,试图布下一层层阴寒的护体罡气。然而,在那洞穿圣火令后、光芒虽已黯淡却依旧带着破灭一切邪祟意志的金色剑光面前,他的抵抗如同纸糊般脆弱!

噗!

金色剑光如同烧红的钢针穿透朽木,轻而易举地刺透了他仓促布下的护身气劲,狠狠地钉入了他胸前猩红斗篷下的某个位置!

“呃啊——!”红袍首领如遭雷击,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极度怨毒的惨嚎。他周身那如同深渊般的阴冷气息瞬间溃散大半,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踉跄跌退数步,猩红的斗篷上,一个焦黑的小洞清晰可见,边缘还残留着丝丝缕缕跳跃的金色剑气!

也就在这金色剑光穿透圣火令、重创红袍首领的同一瞬间——

啪嗒!

那枚被洞穿的圣火令,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从黝黑巨石顶端掉落下来,摔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暗红色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个贯穿前后、边缘焦黑的小孔,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谎言。

而一道身影,如同早就计算好了一切,在圣火令落地的刹那,已如一片轻盈的羽毛,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它旁边。

月白色的衣袂轻轻拂过地面,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郁金花香。

楚留香。

他俯身,动作自然而优雅,仿佛只是俯身去拾起一枚掉落的铜钱。他的手指修长稳定,轻轻拈起了那枚尚带着一丝灼热余温、中心被洞穿的圣火令。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触及令牌的刹那,令牌下方,一张原本被令牌压住、仅有巴掌大小、材质非皮非纸、边缘焦黄残破的羊皮卷,因令牌的移动而显露出来,并随着楚留香拾起令牌的动作,被带起的气流轻轻一拂——

那张残破的羊皮卷,如同秋日里最后一片枯叶,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恰好,不偏不倚,落入了楚留香微微摊开的左手掌心。

入手微凉,带着一种古老兽皮特有的粗糙触感。

楚留香那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七分从容的俊朗面容,在这一刻,终于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疑。他下意识地低头,目光落在了掌心那张残破的羊皮卷上。

上面,没有文字。只有线条。

扭曲的、断续的、仿佛蕴含着无尽秘密的线条。勾勒出山脉的走向,河流的蜿蜒,沙漠的轮廓……还有一些奇特的、如同星辰又如同某种图腾的标记,点缀其间。其中一角,还有一个模糊不清、仿佛被火焰灼烧过的残缺印章痕迹。

这赫然是半张古老的地图!

华山之巅的寒风卷过论剑台,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滞重。那枚被金色剑龙洞穿的圣火令躺在冰冷的岩石上,中心焦黑的孔洞如同恶魔被戳瞎的眼,兀自散发着丝丝缕缕的、令人作呕的焦糊腥气。红袍首领胸前斗篷上的焦黑小洞边缘,细碎的金色剑气如同跗骨之蛆,跳跃着,灼烧着,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他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痉挛和喉咙深处溢出的、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嘶鸣。

“教主!”仅存的三名波斯教徒惊骇欲绝,试图扑上搀扶。那侏儒教徒眼中凶光一闪,枯爪如电,带着最后的疯狂,直抓向红袍首领胸前那被剑气侵蚀的伤口——竟是想用“蚀骨魔焰手”强行吸纳教主身上残存的、被剑气搅乱的异种真气,化为己用!

红袍首领猛地抬头,兜帽阴影下射出两道怨毒如实质的红光,枯爪反手一抓,死死扣住了侏儒的手腕!邪功对撞,发出“嗤嗤”的、如同油脂燃烧的怪响,两人身体同时剧烈颤抖,皮肤下的血管诡异地贲张凸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这邪魔内讧的丑恶一幕,令所有目睹的中原群雄胃里一阵翻腾。

“趁他病,要他命!除恶务尽!”崆峒派掌门双目赤红,雷震天的惨状犹在眼前,复仇的怒火彻底压倒了理智,挺剑便要冲上。

“且慢!”

两道声音,一清越平和,一苍劲沉雄,几乎同时响起,如同暮鼓晨钟,瞬间抚平了论剑台上躁动的杀意。

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东侧,一位身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色僧袍的老僧,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一块被剑气削平的青石之上。他面容枯槁,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唯有一双眼睛,澄澈得如同初生的婴儿,又深邃得仿佛蕴含了古井无波的千年岁月。他双手合十,微微垂首,气息平和得如同山间一缕清风,与这修罗杀场格格不入,却又仿佛亘古便存在于这华山之巅,与山石草木融为一体。

“阿弥陀佛。”老僧低宣佛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贪嗔炽盛,终食恶果。此獠邪功反噬,心脉已被无上剑气侵损,油尽灯枯只在顷刻。诸位檀越,何须再染尘埃?”

西侧,一位宽袍大袖、鹤发童颜的道长飘然而至。他须发如银,面色红润如婴儿,身形挺拔如古松,宽大的道袍在山风中微微拂动,隐隐勾勒出一种与天地呼吸相合的圆融韵律。正是武当开山祖师,张三丰。他目光温润,扫过红袍首领那扭曲挣扎的身影,眼中掠过一丝悲悯,随即化为洞察世情的澄明。

“大师所言极是。”张三丰声音平和,带着一种抚平心湖褶皱的奇异韵律,“邪功反噬,噬心蚀骨,已是人间至苦。他此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是天道昭昭。我等若再出手,徒增戾气,非侠义之道。”

两位当世武道与禅道的泰山北斗同时现身,寥寥数语,便如定海神针,瞬间平息了场中汹涌的杀意。群雄胸中复仇的怒火虽未熄灭,却也强行按捺下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场中那对仍在邪功对耗中痛苦抽搐的身影。

就在此刻!

一道身影,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阴影,毫无征兆地切入了那邪功对耗的核心!

快!快到超越了光线的折射!

静!静得如同亘古的寒夜!

是傅红雪!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黑衣,身形瘦削而笔直,如同插在地上的一柄孤寂黑刀。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他的右手,那只永远稳定得如同磐石、此刻却紧紧握着那柄形式奇古、鞘身漆黑的刀的手,动了!

拔刀!

没有刺目的寒光,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的黑线,自刀鞘中无声无息地延伸出来,瞬间割裂了空间,也割裂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黑线精准无比地穿过了红袍首领与侏儒教徒邪功对拼所形成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因反噬而出现的力场间隙!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了凝固的牛油。

红袍首领扣住侏儒手腕的枯爪骤然一松。他浑身剧烈的痉挛停止了,兜帽下那两点怨毒的红光瞬间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灰。一道细细的血线,自他眉心笔直向下,延伸到胸腹之间。那跳跃的金色剑气,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顺着这道血线骤然爆发,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红袍首领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皮囊,无声无息地向后瘫倒。

那侏儒教徒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惨嚎,被邪功反噬的力量猛地炸开,枯瘦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在一块山岩上,筋骨寸断,当场毙命。

傅红雪的身影已如鬼魅般退回了原地。他缓缓地、一丝不苟地将那柄漆黑的刀插回刀鞘,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刚才那斩断生死的一刀,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他微微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左脚——那只跛足,以及脚下冰冷的岩石,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方立足之地。

死寂。

只有山风掠过松林的呜咽,以及红袍首领尸体上金色剑气灼烧皮肉发出的细微“滋滋”声。

楚留香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傅红雪那惊世一刀上,也未曾被那倒毙的邪魔吸引。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牵引,牢牢锁在红袍首领向后瘫倒时,胸前那被剑气灼穿的破洞处——那里,随着他身体的后仰,一小片非皮非纸、边缘焦黄残破的物件,被牵扯着,从破碎的猩红斗篷内衬里滑落出来!

正是那半张羊皮地图!只是此刻,它的一角,被红袍首领临死前无意识抓握的枯爪撕裂,约莫三分之一的部分,依旧被那青灰色的枯爪紧紧攥着!

楚留香瞳孔骤然收缩!踏月留香的身法瞬间催动,月白身影化作一缕轻烟,直扑那半张飘落的残图!

“哈哈!香帅,这等寻宝探幽的好玩意儿,还是让给我这妙手空空的闲人开开眼吧!”

一个尖细油滑、带着十足惫懒腔调的笑声突兀地响起!论剑台边缘,一块看似平平无奇的嶙峋怪石后,猛地弹起一道瘦小精悍的身影!那身影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速度快得匪夷所思,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诡变,仿佛能无视空间的阻碍!他后发先至,竟在楚留香指尖即将触及那半张残图的刹那,如同凭空多出一只手,闪电般抓向地图!

正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楚留香眉头微蹙,身法在空中不可思议地一折,如同被风吹斜的柳枝,右手五指如兰绽放,拂向司空摘星抓来的手腕,左手依旧精准地探向那飘落的残图。两人快如电光石火,兔起鹘落,一沾即分。高手相争,只在方寸毫厘!

嗤啦!

一声轻微的撕裂声。那半张本就残破的羊皮地图,在两人指风劲气的微妙牵引下,竟被硬生生从中撕裂!较大的一部分,被司空摘星那神鬼莫测的妙手捞入掌心,他怪笑一声,身形如泥鳅般向后滑出数丈,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残图。而较小的一片,约莫只有原图的四分之一,则被楚留香并指夹住。

“啧,香帅好功夫!”司空摘星捏着那大半张残图,挤眉弄眼,“可惜,还是我快了一线!”

楚留香看着指尖那小半片地图,上面只剩下几道模糊的山脉走向和一个残缺的星辰标记,苦笑着摇了摇头:“司空兄的‘摘星手’,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两人这惊险又带着几分戏谑的交手尘埃落定之际——

“无量天尊。”张三丰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圆融力量。他宽大的道袍袖口,如同包容天地的乾坤之袋,朝着得意洋洋的司空摘星方向,极其自然地轻轻一拂。

没有凌厉的劲风,没有逼人的气势。只有一股柔和到极致、却又沛然莫御的牵引之力,如同春日的溪流,无声无息地漫过司空摘星身周的空间。

司空摘星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片粘稠而无形的胶水之中,又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缓缓转动的太极漩涡!他赖以成名的绝世身法,此刻竟如陷泥沼,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无比滞涩艰难!他手中那大半张残图,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竟不受控制地脱手飞出!

那残图并未飞向张三丰,而是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托着,打着旋儿,飘飘悠悠,如同秋风中一片轻盈的枯叶,不偏不倚,恰好落向——正站在一块山岩旁,满脸愕然、似乎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令狐冲怀中!

令狐冲下意识地伸手一接,那带着古老气息和神秘纹路的残图便落入了他的掌心。他低头看了看,又抬头茫然地看向张三丰,再看看一脸憋屈、如同被抢了糖葫芦孩子般的司空摘星,挠了挠头,咧嘴露出一贯没心没肺的笑容:“这……张真人,您这是……”

“阿弥陀佛。”一直静立如古松的扫地僧,此刻缓缓睁开那双洞彻世情的眼眸,目光扫过令狐冲手中的残图,又掠过楚留香指尖的小半片,最终停留在红袍首领尸体旁那被枯爪死死攥着的最后一片残图上。他枯槁的面容上,悲悯之色愈浓,声音低沉而悠远,如同穿越了千年时光的叹息:

“此图所载,非是福地,实乃祸源。其指向西域深处,一处失落已久的秘宝埋骨之地。此秘宝,与上古邪魔遗存、惑乱人心之物息息相关。

昔年便引得无数豪强竞折腰,掀起滔天血海,生灵涂炭。今日重现,无论残图归于谁手,都必将引来无穷无尽的贪婪、厮杀与灾祸。善哉,善哉……”

老僧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山泉,浇灭了论剑台上刚刚因击退强敌而升腾起的些许轻松与热切。群雄心头,再次被沉重的阴霾笼罩。风清扬灰袍微动,目光锐利如剑,扫过那三片散落的残图,又望向西方天际翻涌的云海,眉宇间凝聚起化不开的忧色。

就在这因扫地僧话语而陷入一片肃杀沉寂之时!

一道孤绝、狂放、带着野性与不羁的刀光,如同蛰伏已久的荒原苍狼,骤然撕裂了这沉重的氛围!

刀光起自论剑台最外围的阴影处!快!狠!决绝!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掠夺之意!

是萧十一郎!

他不知何时已悄然潜至近处,一直如同岩石般沉默,此刻骤然暴起!他手中的刀——那柄刀身弧度奇异、带着原始蛮荒气息的割鹿刀,爆发出惨烈而妖异的碧绿色光华!

刀光并非斩向任何人,而是如同一条有生命的碧绿毒龙,凌空一卷!

目标,正是令狐冲手中那大半张残图,以及楚留香指尖那小半片!

刀光过处,空气发出刺耳的裂帛之声!那霸道而诡异的吸摄之力,竟同时锁定了两片残图!

令狐冲只觉掌心一股巨力传来,那残图竟要脱手飞出!楚留香指尖亦是微微一震!两人反应皆是极快,令狐冲九阳神功本能护体,五指一收;楚留香踏月身法展动,指尖残图如蝴蝶翻飞,险险避开刀锋。然而——

嗤!嗤!

两声轻响!令狐冲手中那大半张残图,竟被割鹿刀那妖异的刀气硬生生从中撕裂!一半被他死死攥住,另一半则被刀光卷走!而楚留香指尖那小半片,虽未被卷走,边缘却被凌厉的刀气削下指甲盖大小的一角!

碧绿刀光卷着那半片残图和一小角碎片,毫不停留,如同倒卷的星河,倏然回缩。萧十一郎的身影已如大鹏般冲天而起,几个起落,便已到了玉女峰最险峻的悬崖边缘。

他回过头,那张混合着落拓沧桑与不羁狂野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难明的笑意,目光扫过惊怒的群雄,在令狐冲和楚留香脸上略微停顿,最后竟遥遥投向那具红袍首领的残尸,以及那被枯爪攥着的最后一片地图。

“这烂摊子,还有那死鬼手里的最后一块,留给你们了!”他长笑一声,笑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几分嘲弄,几分疏狂,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这劳什子秘宝,谁爱要谁要!我萧十一郎,只取我感兴趣的‘路费’!”话音未落,他身形一纵,如同流星坠崖,碧绿的刀光裹挟着残图碎片,瞬间没入下方翻腾汹涌、深不见底的茫茫云海之中,消失不见。

“萧十一郎!”陆小凤气得四条眉毛都竖了起来。

“追!”数名轻功卓绝的高手拔身欲起。

“不必了。”张三丰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看透世情的淡然,“云海茫茫,凶险莫测。此人刀法诡绝,身法如魅,既存心要走,强留无益。何况……”他目光深邃,望向那深不见底的云渊,“那云海之下,或许本就是另一条通往宿命的歧路。”

令狐冲看着手中仅剩的小半张残图,又看看被削掉一角的边缘,再看看地上红袍首领枯爪中死死攥着的最后一片,以及楚留香指尖那同样残缺的小片,忽然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像一场闹剧。

他甩了甩头,似乎想把那些阴谋、秘宝、厮杀的沉重都甩出去,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招牌笑容。他解下腰间那个硕大的、在刚才激战中被剑气划破了几道口子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一股浓烈却已有些寡淡的劣酒气味飘散出来。

“喂,香帅!”令狐冲大步走向楚留香,将酒葫芦不由分说地塞进对方手中,笑容爽朗,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江湖浪子的洒脱,“这次喝的是马尿,不算数!下次!下次我请你喝真正的汾酒!三十年陈酿,管够!”他用力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眼神清澈,仿佛刚才那引动万兵、力挽狂澜的绝世一剑,和眼前这散落一地、预示着无尽麻烦的残图,都不过是浮云过眼。

楚留香微微一怔,看着手中这沉甸甸、带着令狐冲体温和劣酒气息的破葫芦,又看看对方那双真诚而毫无阴霾的眼睛,嘴角那抹温润如玉的笑意终于重新漾开,如同春风吹散了最后一丝阴翳。他掂了掂酒葫芦,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挺直的鼻梁,声音清越:“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下次,我备好郁金香,你带上汾酒,不醉不归!”

山风更烈,卷动着论剑台上残留的血腥、焦糊和松针的清苦气息,呼啸着掠过每一张或疲惫、或凝重、或茫然的面孔。

风清扬独立于一块最高的山岩之巅,灰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随时要乘风归去。他那双阅尽沧桑、洞悉世情的眼眸,并未看向争执残图的众人,也未看向那深不可测的云海,而是久久地凝视着西方天际。

在那遥远的地平线之上,翻涌的云层缝隙中,几片猩红的、如同被鲜血浸染过的破碎斗篷布料,正被狂暴的气流裹挟着,打着旋儿,顽强地、诡异地向着更西的方向飘去。仿佛那被击溃的邪火,并未完全熄灭,只是化作了更加隐秘、更加危险的余烬,随风散入了广袤而未知的西域荒原。

风清扬缓缓抬起手,枯瘦的手指轻轻叩击了一下腰间那柄古朴长剑的剑鞘。

铛……

一声清越悠扬、却又带着无尽苍凉与警示意味的金石之音,穿透了呼啸的山风,清晰地回荡在华山绝顶,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望着西方,望着那飘散的猩红碎片,望着云层后若隐若现、仿佛隐藏着无尽凶险与秘密的落日余晖,声音低沉而悠远,如同预言,又如同叹息,随风散入这苍茫的天地:

“圣火虽熄,余烬犹存。这江湖…怕是又要起风了。”

西域的狂风裹挟着砂砾,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刮过玉门关斑驳的城墙。关内,肃杀之气比塞外的风更冷。

临时搭建的盟台上,群雄汇聚,气氛却凝重得如同冻结的寒冰。

郭靖立于台前,魁梧的身躯如同定海神针,浓眉紧锁,沉声道:“波斯总坛余孽,勾结西域三十六部中‘黑狼’、‘沙蝎’两部,更得昆仑魔教残部响应,号称十万联军,已过星星峡!前锋皆是装备波斯精铁弯刀、涂有剧毒的悍不畏死之辈!玉门关守军不足三千,情势危殆!

” “十万?哼!”岳不群拂尘一甩,面沉似水,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郭大侠侠义无双,然危言耸听,恐乱军心!依岳某之见,此乃疑兵之计!当务之急,是稳固中原,追查残图下落,揪出内奸,方是正理!贸然驰援边关,岂非正中调虎离山之计?若魔教余孽趁虚而入……”

“岳先生此言差矣!”萧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契丹大王的威仪展露无遗,目光灼灼逼视岳不群,“唇亡齿寒!玉门关破,则西域铁骑可直驱中原腹地!到时山河破碎,百姓流离,追查残图还有何意义?我契丹虽非中原,亦知大义!我萧峰愿率本部‘燕云十八骑’,即刻驰援!守的是汉家河山,亦是天下苍生!”

“萧大王高义!”楚留香朗声赞道,月白长衫在风中微动,“然岳掌门之忧亦非无理。内奸不除,如芒在背。”他目光转向角落沉默的傅红雪,“傅兄刀快,可否借一步说话?香帅探得几条‘沙蝎’部暗桩的尾巴,需快刀斩之。”

傅红雪沉默地点点头,苍白的手握紧了漆黑的刀柄,如同孤狼融入阴影。

“够了!”一声清叱,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黄蓉排众而出,明艳的脸上此刻只有凝重与决断,“大敌当前,岂容再议?靖哥哥守城经验无人能及,萧大王勇冠三军,玉门关非他二人莫属!岳掌门心思缜密,与少林方证大师、武当冲虚道长坐镇中原,清查内鬼,稳固后方!张教主!”她看向张无忌,“明教在西域根基犹存,联络抗敌义士,截断粮道,扰乱后方,此重任非君莫属!” 她目光如电,瞬间将纷争压下,分派井井有条。郭靖与萧峰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然与信任。

岳不群脸色变幻,终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玉门关外,黄沙漫卷如怒涛。 残阳如血,将关前那片修罗场染得一片凄厉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汗臭味和死亡的气息。

关墙之上,箭矢如飞蝗,滚木礌石轰鸣着砸落。关下,黑压压的西域联军如同不知疲倦的蚁群,踏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城门和破损的关墙。他们身着皮甲,手持淬毒的弯刀,眼神狂热而麻木,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前赴后继。 “顶住!弓箭手!覆盖城门前方五十步!”郭靖的吼声压过震天的喊杀,他须发戟张,浑身浴血,降龙掌力如同怒龙咆哮,每一次拍出,城下便清空一片,残肢断臂与黄沙齐飞!

然而敌人实在太多,杀之不尽!更可怕的是,敌军阵中,数十名身着奇异火红长袍、手持镶嵌宝石短杖的波斯祭司,正念念有词,随着他们的吟唱,一股股肉眼可见的、带着硫磺气息的暗红色烟雾,如同毒蛇般贴着地面,迅速向城墙弥漫而来!烟雾所过之处,关墙上的守军吸入少许,便立刻双眼赤红,神智昏聩,状若癫狂,竟开始挥刀砍向身边的同袍! “是惑心魔烟!”萧峰虎目圆睁,须发皆张,怒喝如雷,“卑鄙!”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如同风箱般鼓起,随即一声震彻云霄的怒吼爆发——“吼!!!”

少林绝技,佛门狮子吼! 雄浑刚猛、蕴含着无上正气的音波,如同实质的金色涟漪,以萧峰为中心轰然炸开!

音浪所及,那弥漫的暗红魔烟如同沸汤泼雪,剧烈地翻滚、消散!城墙上被魔烟侵蚀、陷入癫狂的士兵浑身剧震,眼中赤红稍退,茫然四顾。

然而,施展狮子吼极耗真元,萧峰脸色一白,身形微晃。就在他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刹那,城下敌阵中,三道黑影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蝎,骤然暴起!他们身法诡异,贴着城墙阴影如壁虎般急速攀援而上,手中淬着幽蓝光芒的奇形匕首,带着刺骨的阴寒,分上中下三路,狠辣无比地刺向萧峰周身要害!时机把握之精准,显是筹谋已久!

“萧大王小心!”惊呼声从城楼另一侧传来。一道紫色的身影如同惊鸿般掠过混乱的战场,银鞭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啪啪啪!”三声脆响,精准无比地抽在三柄淬毒匕首的刃身之上,将其荡开寸许!正是袁紫衣! 那三名刺客一击不中,毫不恋战,如同鬼魅般翻身便欲遁入混乱的敌群。 “留下!”一声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低喝响起。

刀光!一道纯粹、凝练、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黑线,后发先至! 嗤!嗤!嗤! 三道血箭冲天而起!三名刺客保持着下坠的姿势,咽喉处同时出现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眼中的惊骇瞬间凝固。傅红雪的身影如同他手中的黑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城墙垛口,缓缓收刀入鞘,目光扫过下方潮水般的敌军,最终落在远处那些火红的身影上,冰冷刺骨。 “谢了!”萧峰缓过一口气,对袁紫衣和傅红雪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袁紫衣银鞭一收,英气的脸上溅了几点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萧大王客气!这群波斯妖人,才是祸首!”她望向那些再次开始吟唱、凝聚暗红烟雾的波斯祭司,柳眉倒竖。

与此同时,距离玉门关百里之外,一片被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雅丹地貌深处,隐藏着一座由巨大岩石垒砌而成的古老祭坛。祭坛中心,一团幽绿色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散发出阴冷、不祥的气息。

祭坛下方,一个巨大的地窟内,景象令人头皮发麻。数百名被掳掠来的汉民与西域小部族百姓,如同牲口般被铁链锁在冰冷的石柱上,形容枯槁,眼神空洞麻木,充满了绝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一种奇异的药草苦涩味。 几名同样身着火红祭司袍、但袍角绣着金色火焰骷髅的人,正冷漠地指挥着杂役,将一桶桶粘稠的、暗红色的药汁,粗暴地灌入那些囚徒口中。随着药汁灌下,囚徒们身体剧烈地抽搐,发出痛苦的嘶吼,皮肤下青筋暴起,眼白迅速被一种狂乱的猩红占据,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力量似乎也在急剧增长,疯狂地挣扎着锁链,石屑簌簌落下。

“快了…‘焚心戮魂散’的药力正在催化…待这批‘血狼奴’彻底完成,便是玉门关破,中原武林精英尽丧之时!”为首一名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如鬼的老祭司,伸出枯枝般的手指,贪婪地抚摸着石壁上粗糙的刻痕——那赫然是几道与圣火令地图上相似的扭曲线条!

他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圣火指引!秘宝终将重临!以中原人的血与魂为祭,迎接‘焚寂’魔兵降世,我圣教将永……” 他狂热的话语戛然而止!

一道凝练到极致、带着洞穿一切邪祟意志的指风,无声无息地自他身后一处阴影中射出,精准无比地点向他后心“灵台穴”!

老祭司反应亦是极快,怪叫一声,枯瘦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一扭,险险避开要害,指风擦着他肩胛骨飞过,带起一溜血花!他猛地转身,枯爪般的双手瞬间变得赤红如火,带着灼热腥风抓向偷袭者! 阴影中,一道青影飘然而出,姿态潇洒,正是楚留香!

他面带微笑,灵犀一指如穿花拂柳,点、拨、弹、拂,将老祭司狠辣的爪影尽数化解,口中朗声道:“以人为药,炼魂为奴,如此‘圣火’,与地狱魔焰何异?诸位,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话音未落,数道身影如同猛虎下山,从各个隐秘的角落暴起! “妖孽受死!”令狐冲长啸如龙吟,独孤九剑“破气式”催动到极致,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青色闪电,直刺老祭司周身邪功流转的几处关键气穴!剑风所及,将弥漫的阴寒气息都搅得一片混乱! “阿弥陀佛!”一声平和却蕴含无上威严的佛号响起。

一灯大师身披杏黄僧衣,面容悲悯,如同金刚怒目。

他并未直接攻击,而是双掌合十,口诵《金刚经》梵音。

随着庄严的诵经声,一圈柔和而坚韧的金色佛光自他周身荡漾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血腥的地窟!那佛光带着洗涤心灵、镇压邪祟的力量,石窟内弥漫的狂乱、血腥、怨毒气息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的消融之声!那些被灌下药汁、正在狂化的“血狼奴”们,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疯狂的血色竟出现了片刻的迷茫与挣扎! “大师助我!”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女声响起。

霍青桐身姿矫健,如同沙漠中最美的翠羽黄莺,手中一柄镶嵌宝石的弯刀划出绚烂的光弧,直取旁边一名试图摇动铜铃、控制“血狼奴”的祭司。

她身旁,陈家洛长剑如虹,百花错拳精妙绝伦,牢牢护住她侧翼。两人刀剑合璧,心意相通,瞬间将那名祭司逼得手忙脚乱。

“破!”张无忌低喝一声,九阳神功运转,周身金光大盛,如同人形熔炉。他双掌齐出,乾坤大挪移沛然发动!一股庞大无匹的挪移之力并非针对人,而是作用在那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巨大祭坛上!轰隆!重达千斤的祭坛底座竟被他硬生生挪移开数尺,露出下方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刺鼻的硫磺与血腥混合的恶臭扑面而来!显然,那里才是炼制“焚心戮魂散”的核心所在!

“阻止他们!毁了药引!”老祭司被楚留香和令狐冲缠住,又受佛光压制,惊怒交加,嘶声厉吼。 数名红袍死士和几名气息强横、明显是“焚心戮魂散”催生出的试验品“血狼卫”,双目赤红,狂吼着扑向祭坛缺口,试图阻挡张无忌等人。

地窟内,瞬间陷入更加惨烈的混战!剑光、刀影、掌风、佛光、邪气……交织碰撞!楚留香的踏月留香在狭小空间内神鬼莫测,令狐冲的独孤九剑寻隙而进,招招致命。一灯大师的佛光如同定海神针,不断削弱着邪氛,安抚着那些被控制的可怜人。霍青桐与陈家洛刀剑合璧,抵住增援之敌。

张无忌则如同金色战神,九阳真气护体,乾坤大挪移或牵引或震飞扑来的敌人,一步步逼近那散发着恶臭的药引核心!

“吼——!”一名格外高大的“血狼卫”突破了张无忌的挪移气劲,赤红着双眼,带着腥风扑到近前,蒲扇大的手掌狠狠拍向张无忌面门!

掌风未至,那股狂暴混乱的气息已令人窒息! 张无忌眼神一凝,正待全力硬接。一道清冷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白影,如同九天仙子谪落凡尘,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血狼卫”身侧。 她手中无剑,只有两段洁白的绸带。绸带轻扬,如同流云飞雪,看似柔弱无力,却在接触到“血狼卫”身体的瞬间,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柔韧与巨力!

天罗地网势! 那狂暴的“血狼卫”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劲缠上手臂,随即全身如同陷入无形的蛛网,所有狂猛的力量瞬间被卸去、引导、反震!他庞大的身躯如同喝醉了酒般踉跄旋转,狠狠撞在旁边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碎石簌簌落下。

白衣胜雪,清丽绝俗,正是小龙女!她澄澈的眼眸扫过混乱血腥的地窟,微微蹙眉,仿佛不喜此间污秽。 “龙姑娘!”张无忌又惊又喜。 小龙女微微颔首,清冷的目光投向那幽深的药引洞口。无需言语,张无忌立刻明白,里面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摧毁!

“姑姑!”一声清朗又带着无限眷恋的呼唤自地窟入口传来。一道玄色身影如同疾风般掠入,瞬间落在小龙女身边,正是杨过!他右臂空袖飘荡,左臂却稳稳扶住小龙女,眼神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他目光扫过全场,看到楚留香、令狐冲等人正在苦战,看到一灯大师的佛光,看到霍青桐陈家洛的奋勇,也看到张无忌面前的险境。

“张兄弟,这里交给我们!”杨过长啸一声,声震石窟,“姑姑,助我清场!”话音未落,他身形如电,竟主动冲向那再次扑来的高大“血狼卫”和数名红袍死士!黯然销魂掌的掌意弥漫开来,带着一股令人心魂悸动的悲怆与磅礴力量!

小龙女白绸再展,天罗地网势配合着杨过的掌法,两人身影交错,如同穿花蝴蝶,又似配合了千百年。

白绸束缚、牵引、卸力,杨过的掌法则如同开山巨斧,在敌人被束缚、力量被引导的瞬间,精准地轰击在要害!所过之处,强敌纷纷倒飞出去,竟无一人能近身! 有了杨过和小龙女这生力军加入,尤其是他们那心意相通、威力倍增的合击之术,地窟内的战局瞬间扭转!张无忌压力骤减,再不迟疑,周身九阳金光护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入了那散发着恶臭的药引核心洞口!

玉门关外,血战已至白热化。 关墙多处破损,守军死伤惨重,人人带伤。郭靖如同浴血战神,降龙十八掌不知疲倦地拍出,真气消耗巨大,呼吸已见粗重,每一次出掌,范围都在缩小。

萧峰浑身浴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降龙掌威力依旧刚猛,但频率明显下降,显然内伤未愈又添新创。

袁紫衣银鞭挥舞的范围也越来越小,鞭梢染满粘稠的血浆。傅红雪的黑刀依旧精准致命,每一次拔刀必带走一条生命,但他握刀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敌人实在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而那惑心魔烟,在波斯祭司不顾代价的催动下,又一次弥漫上来,佛门狮子吼也无法完全驱散!

“靖哥哥!”黄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守在郭靖附近,打狗棒法精妙,击退一波又一波攀上城头的敌人,但俏脸煞白,内力消耗巨大。

看着丈夫一次次压榨自身潜力,她的心如同被刀绞。 就在守军防线即将崩溃、魔烟再次笼罩城头之际!

呜——!呜——!呜——!

苍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巨龙苏醒,自玉门关西侧、敌军阵后的方向,骤然响起!号角声连绵不绝,带着一种古老而坚韧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紧接着,地平线上,烟尘大起! 并非西域联军的黑色洪流,而是一片如同燎原之火般的——赤红色! 无数身着赤红色皮甲、头戴翎羽、手持弯刀弓箭的骑士,如同燃烧的火焰洪流,从侧后方狠狠撞入了西域联军的阵营!

他们冲锋的势头狂野而有序,弯刀挥舞间带起片片血浪,口中发出高亢的战吼!为首一员女将,身姿矫健如雌豹,头戴镶嵌红宝石的翎冠,手中一柄镶嵌巨大猫眼石的华丽弯刀在夕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正是翠羽黄衫霍青桐!

她身旁,一个同样勇猛、手持金刀的年轻汉子,刀法大开大合,正是“雪山飞狐”胡斐! “是回部!是霍青桐部族的勇士!

”城头上,有见多识广的老兵激动地嘶喊起来! “还有关外的朋友!”萧峰精神大振,指着另一侧烟尘中隐约可见的、披着白色裘皮、如同雪原狼群般的骑士身影,“是长白山的好汉!”

援军!

来自回部和关外长白山义士的援军,如同两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西域联军的软肋!联军后方瞬间大乱!正面攻城的压力骤然一轻!

“天助我也!”郭靖虎目含泪,胸中豪气再次勃发,“兄弟们!援军已至!随我杀——!” “杀——!”绝境逢生的狂喜点燃了所有守军的斗志!

残存的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猛虎,再次扑向城下之敌!

地窟深处,药引核心。

这里是一个更加巨大、更加阴森的石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沸腾翻滚的暗红色血池!池中浸泡着无数不知名的毒虫草药和森森白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血池上方,悬吊着几个巨大的铜鼎,鼎下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鼎内粘稠的暗红色药汁不断翻滚冒泡,正是“焚心戮魂散”的精华所在!

张无忌冲入此地,立刻被浓烈百倍的邪气与恶臭包围,九阳神功的金光都显得有些黯淡。他强忍着眩晕和呕吐感,目光锁定那几个铜鼎和下方燃烧的幽绿火焰。 “毁掉它!”他毫不犹豫,凝聚全身九阳真气,一掌拍向支撑铜鼎的巨大石架!

轰隆! 石架剧烈摇晃,却并未断裂!反而触动了机关!

石厅四壁,瞬间射出无数淬毒的弩箭!更有数名气息更加恐怖、如同从血池中爬出的“血狼将”,嘶吼着从阴影中扑出,直取张无忌! 张无忌脸色一变,乾坤大挪移全力施展,身形在狭窄的空间内急速闪避挪移,金光护体与毒箭、利爪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虽能自保,却一时无法再靠近铜鼎!

“无忌孩儿莫慌!老衲助你!”一声平和却蕴含无上力量的声音响起。

一灯大师的身影出现在入口,他周身佛光大盛,如同行走的太阳,瞬间将石厅内的阴邪之气驱散大半!他双掌合十,口中梵音化作实质的金色符文,如同锁链般缠向那几名扑向张无忌的“血狼将”!

佛光符文触及那些狂化的怪物,立刻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令它们发出痛苦的嘶嚎,动作也为之一滞! “好机会!”张无忌精神大振,九阳真气再无保留,双掌齐出,磅礴刚猛的掌力如同两条咆哮的金龙,狠狠轰击在支撑铜鼎的石架根部! 咔嚓!轰隆——! 巨大的石架终于不堪重负,轰然断裂!沉重的铜鼎失去支撑,猛地砸落下来!

鼎内沸腾的毒汁四溅,下方的幽绿火焰被砸得火星四射! 然而,就在铜鼎即将砸入血池,彻底毁掉药引核心的瞬间!

一道快得无法形容的刀光,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与疯狂,自张无忌身后一处极其刁钻的阴影死角暴起!目标,直指张无忌毫无防备的后心! 这一刀,时机、角度、狠辣,皆臻至化境!

显然是潜伏已久,只为这致命一击!刀锋上幽蓝的光芒,显示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张无忌正全力催动掌力,旧力已去,新力未生,根本无从闪避!一灯大师也被那几名“血狼将”拼死缠住,救援不及! 眼看那淬毒的刀尖就要刺入张无忌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道细微却精准无比的破空声!

一枚细小的金针,后发先至,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精准地射中了那淬毒刀尖侧面三分处!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那志在必得的一刀,竟被这小小一枚金针,撞得偏了毫厘! 就是这毫厘之差!淬毒的刀尖擦着张无忌的肋部衣衫划过,带起一道破口,却未能伤及皮肉! 那偷袭者身形一滞,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轻烟般飘入石厅,挡在张无忌身后。

她身着素雅布裙,面容清秀,眼神却沉静如古井,手中还拈着几枚细长的金针。 “程姑娘!”张无忌死里逃生,又惊又喜。 程灵素微微颔首,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那偷袭者——一个身着普通杂役服饰、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中年汉子,但他此刻的眼神,却阴冷如毒蛇。

“好高明的易容术,好狠辣的‘断魂刺’。”程灵素声音平静,却带着彻骨的寒意,“药王谷的叛徒,‘毒手修罗’阎基?或者说,该叫你波斯总坛的‘暗影之牙’?”

她指尖,数枚金针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显然也淬有剧毒,针尖遥遥锁定那偷袭者周身大穴。

那“阎基”脸色剧变,显然被道破了身份。

他怪叫一声,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急退,同时双手连扬,数种颜色各异、气味刺鼻的毒粉毒砂如同天女散花般洒向程灵素和张无忌!

“小心!”张无忌急忙运功闭气,金光护体。

程灵素却是不闪不避,清叱一声:“雕虫小技!”她素手轻扬,同样洒出一片淡黄色的药粉。

那药粉看似普通,却与袭来的各种剧毒之物接触后,瞬间发出“嗤嗤”轻响,竟将其纷纷中和、消弭于无形! 药王传人,万毒辟易! 就在程灵素化解毒雾、张无忌和一灯大师准备联手擒杀这内奸头目之时

——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整个地窟的剧烈摇晃,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碎石如同暴雨般落下!

“怎么回事?”张无忌护住程灵素,惊疑不定。 一灯大师面色凝重,侧耳倾听片刻,沉声道:“是上面!祭坛方向!那药引核心被毁,引动了地脉中淤积的邪火毒气!此地……要塌了!”

玉门关外,战场形势因回部与长白山义士的加入而逆转。西域联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

关墙上,压力骤减的郭靖、萧峰等人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脚下大地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洪荒巨兽翻身般的震颤!

轰隆隆——!!! 巨响震耳欲聋!远在数十里之外,那片雅丹地貌的中心区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捏碎!巨大的烟尘混合着暗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形成一朵狰狞的蘑菇云!即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那毁灭性的冲击波和硫磺毒气的气息,依旧让玉门关上的每一个人感到心悸!

“是…是地窟的方向!”楚留香脸色一变,与刚刚从混乱中脱身的令狐冲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

“无忌!”郭靖和黄蓉同时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

烟尘渐渐散去,露出那片区域如同被陨石撞击般的巨大深坑和扭曲破碎的地貌。毁灭性的爆炸,将古老的祭坛、血腥的地窟、以及其中所有的邪恶勾当,连同那些尚未完成的“血狼奴”和负隅顽抗的敌人,都彻底埋葬!

死寂。

战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无论是守军还是残存的西域联军,都被这天地之威般的爆炸所震慑。

“张教主…程姑娘…一灯大师他们…”袁紫衣声音颤抖,不敢再说下去。

“不会的…”黄蓉紧紧抓住郭靖的手臂,指甲几乎嵌入丈夫的皮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无忌他福大命大,有佛祖保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弥漫之际—— 深坑边缘,一处被巨大岩石半掩的缝隙中,碎石簌簌滑落。

一只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手,猛地从石缝中伸出,死死抓住了边缘! 紧接着,一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却眼神依旧明亮的身影,艰难地爬了出来!正是张无忌!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嘴里的沙土,身上衣衫破碎,但九阳神功的金光在烟尘中依旧顽强地闪烁。

“无忌!”郭靖黄蓉狂喜! 张无忌顾不上喘息,回身拼命扒拉着碎石:“快!快帮忙!大师和程姑娘还在下面!”

楚留香、令狐冲、杨过等人反应最快,身形如电般掠至深坑边缘,运足内力,掌风拳劲齐出,将堵住缝隙的巨石轰开!

烟尘弥漫中,一灯大师搀扶着脸色苍白、嘴角溢血但眼神依旧沉静的程灵素,从扩大的缝隙中缓缓走出。大师的僧衣破损,佛光黯淡,显然消耗巨大。程灵素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沾染了泥土的油布包,里面似乎包裹着一些瓶瓶罐罐和书册。 “大师!程姑娘!”众人急忙上前搀扶。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灯大师气息微弱,脸上却带着欣慰的笑意,“邪窟已毁…药引尽焚…此乃苍生之幸…张教主和程姑娘…居功至伟…” 程灵素咳嗽几声,将手中的油布包递给楚留香,声音虚弱却清晰:“这是从核心密室抢出的…‘焚心戮魂散’的部分配方和…解药雏形…还有…他们与中原某些门派…往来的密函…证据…都在里面…”她话未说完,便因伤势和脱力晕了过去。

“灵素!”胡斐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惊恐和心疼,从远处疾驰而来。

他方才在战场上厮杀,此刻才得脱身,看到程灵素昏迷,心胆俱裂,一把将她抱起,紧紧搂在怀中,眼神慌乱地探查她的脉搏。

“放心,程姑娘只是脱力,脏腑略有震伤,性命无碍。”一灯大师温言道。

楚留香接过那沉甸甸的油布包,看着里面染血的密函和药瓶,又望向深坑对面,那些在爆炸和援军冲击下彻底崩溃、开始四散奔逃的西域联军,最后目光落在怀中昏迷的程灵素、浴血奋战的群雄、以及远处玉门关巍峨却伤痕累累的轮廓上。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壮烈而悲怆的血色。

风,卷起硝烟和血腥,呼啸着掠过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土地。

“圣火焚天…焚的是人心贪嗔…”风清扬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如同叹息般在楚留香身后响起。这位华山剑宗耆宿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深坑边缘,灰袍破碎,脸色苍白,显然也经历了苦战。他望着那埋葬了无数阴谋与生命的巨大深坑,又望向西方更加深邃的黑暗,缓缓道: “此劫暂过…然余烬…终有复燃之日…江湖儿女…守心护道…路…还长。”

玉门关内外,劫后余生的众人,无论是中原豪杰、回部勇士,还是关外义士,都沉默地望着那血色褪去、星辰渐显的夜空。

疲惫、伤痛、失去同伴的悲伤弥漫在空气中,但一种更坚韧、更磅礴的东西,也在共同的浴血奋战、生死与共中,悄然凝聚成型。

这烽火连天的第一战,以惨烈的牺牲和邪窟的覆灭暂时告一段落。

然而,深埋的阴谋、散落的残图、蛰伏的余孽、以及那柄名为“焚寂”的魔兵阴影,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这片江湖之上。

风暴,只是暂时平息,远未终结。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必有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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