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之下

毕业第102天，下午四点三十七分，城市像个巨大的、运作过度的烤箱。刘奇挤在公交车尾部，蓝色汗湿的衬衫黏在塑料椅背上，每一次刹车都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橡胶摩擦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

窗外，那些流光溢彩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也切割着他的视线。

又一家公司，第四次面试，又一次标准化的“感谢参与，请静候通知”——他知道，那通知永远不会来了。

当然，在同学群里还是能找到自我安慰，毕竟除了个别同学还在考研考公外，大部分同学跟他一样，每天都在投简历与面试的路上。

刚想打个旽，手机屏幕在汗湿的掌心滑了一下，亮起。不是HR的回音，而是一条精准推送的广告，像窥见了刘奇的绝望：“简历优化，直达名企！不过？全额退款！专业团队，铸造完美职场敲门砖！”

下面附着客服“金牌顾问-张老师”的微信二维码，金光闪闪的头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公交车猛地一晃，一个急转弯，刘奇的额头差点撞上前座的扶手。

就在那一瞬间，车窗玻璃上，他疲惫憔悴的倒影，和车外一块巨大的、轮播着奢侈品广告的霓虹屏重叠了。

模特精致的脸覆盖在他脸上，冷漠又诱惑。指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鬼使神差地扫过了那个二维码。

出租屋的夜晚，是泡面调料包挥之不去的廉价咸香。刘奇把最后手机银行里那个触目惊心的三位数余额，截图发给了那个金色的头像。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指尖是冰凉的。

屏幕很快亮起回复：“明智之选！刘先生。打造完美履历，我们是专业的。星耀计划？包您满意！静候佳音！”

“星耀计划”？听起来响亮而空洞，像一颗遥远的、不属于他的星辰。

但刘奇知道，这是一次机会，否则他实在无脸向远在老家的父母要生活费了。

三天后，一份堪称艺术品般的PDF出现在邮箱里。刘奇点开这份简历，排版精良，用词考究，逻辑严密。

他的履历焕然一新，充斥着从未涉足过的行业术语和令人目眩的“项目成果”。

最耀眼的核心，正是那个虚构的“星耀计划——算力行业前瞻性战略研究（核心成员）”。

每一个字都在发光，都在尖叫着“我值得被雇佣”。只是这光，照得刘奇眼睛刺痛。

刘奇盯着屏幕上那个光芒万丈的陌生人，胃里一阵翻搅，那都是方便面的味道，一路跑到对面的打印店，花了五毛一页纸打印出来，纸页光滑得几乎拿不住。

以往的简历他很早就在学校时打印了二十多份，根本舍不得去打印店费这个钱。

刘奇的指尖划过这些虚假的荣耀，最终停在“星耀计划”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

他猛地攥紧拳头，纸页在掌心发出痛苦的呻吟，被揉成一团。

下一秒，又像被烫到般飞快地松开，近乎神经质地、小心翼翼地把它一点点抚平，每一个折痕都像是烙在他心上的耻辱印记。

这份虚假的完美，是他用仅剩的尊严和父母省吃俭用的钱换来的唯一船票。

投出了新简历，然后开始拿出备考时的劲，把新简历上的内容背下来。

终于接到了第一轮的海选通知书！刘奇告诉自己，只要有了这个敲门砖，往后肯定踏实工作也是一样的。

腾跃科技的面试等候区，空调开得很足，冷气飕飕地钻进骨头缝。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薰味和一种无声的、紧绷的竞争气息。

刘奇捏着那份造价不菲的“完美简历”，纸张的边缘被汗水浸得微微发软。他包里带着杯子，可不敢多喝水，紧张时想喝水，但喝多了怕上厕所时又轮到自己面试，就一直拽着杯子不放。

目光扫过身边或闭目养神、或低声默诵的竞争者，最终落在斜对面那个年轻男人身上。剪裁合体的深灰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姿态放松却透着掌控感。他手里也捏着一份简历，随着他无意识的动作，封面某个位置反了一下光。

刘奇的心脏毫无征兆地重重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那个反光的位置，那个烫金的、小小的、代表腾跃集团校招项目的LOGO标记……和他手中这份，一模一样！

不会这么巧吧！或是他自己心虚了？

刘奇拼命给自己深呼吸，长这么大，考试都从来不敢斜视同桌答案的他，还是第一次感觉作弊的害怕。

“下一位，刘奇先生，请进三号会议室。” HR的声音甜得公式化。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里面冷气更足。长条形会议桌对面坐着三位面试官，表情如同精密的仪器。而就在刘奇拉开椅子坐下的瞬间，门再次被推开。

那个穿深灰西装的身影走了进来，步履从容，带着恰到好处的自信微笑，向面试官微微颔首，然后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HR主管，一位妆容精致的中年女士，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两个人，公式化的笑容纹丝不动：“两位都是这一轮筛选出的佼佼者，非常优秀。不过，很遗憾，这个岗位，我们公司只需要一位。”

她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叩，“现在，请两位分别阐述一下，你们简历中提到的‘星耀计划’核心经历，以及它如何证明你们能胜任腾跃这个岗位。刘奇先生，你先请。”

“星耀计划”四个字像冰锥刺进耳膜。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种濒临窒息的耳鸣。

刘奇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对面那个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时间凝固了。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嘶嘶声，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空气。

“……‘星耀计划’，” 刘奇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是一个……聚焦于行业前沿的深度研究项目。我作为核心成员，主要负责……” 大脑一片空白，简历上那些精心编织的词句此刻像散落的沙子，完全无法聚拢。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和本能，磕磕绊绊地拼凑着那些不属于他自己的“功绩”。

描述空洞，逻辑混乱。刘奇想到小学的时候第一次考试成绩修改后被父母责问的情景。

此时，刘奇看到中间那位技术面试官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轻轻摇了摇头。

但，对面的男人笑了。

那笑容温和、得体，带着强大的说服力。

“关于‘星耀计划’，’他开口，声音清晰沉稳，瞬间掌控了整个会议室的气场，“我有幸作为项目核心成员之一，全程深度参与……” 他流畅地讲述着，细节丰富得令人发指——某个关键算法优化的思路瓶颈，某次深夜团队头脑风暴的灵感火花，甚至项目组内部一次因技术路线分歧而起的激烈争论……这些细节如此鲜活，如此具体，仿佛他亲身经历过每一个日夜。

他不仅复述了简历上那些华丽的词句，更赋予了它们血肉和温度。他描述的，正是那份“完美简历”上关于“星耀计划”的全部核心内容，甚至包括几个为了显得真实而随手添加的、自以为独特的“小细节”。

分毫不差。

刘奇的视线死死钉在他开合的嘴唇上，又猛地转向手中那份价值让他所有积蓄的简历。

纸张冰冷。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腐的铁锈味直冲喉咙。

骗子！刘奇和他，都是骗子！

他们穿着不同的皮囊，念着同一个骗子写好的剧本！那个所谓的“金牌顾问-张老师”，他像一个冷酷的操盘手，把同一份精心炮制的虚假荣耀，像批发廉价商品一样，同时兜售给了两个溺水挣扎的人，然后袖手旁观，等着看他们在这绝望的斗兽场里撕咬。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玩弄的愤怒几乎将刘奇撕裂。

刘奇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股翻涌到喉咙口的恶心感压下去。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是唯一能让他保持坐姿、不至于当场崩溃的东西。

“……所以，这段经历极大地锤炼了我的战略思维、复杂问题解决能力和团队领导力，我相信这正是腾跃所亟需的。” 对面的男人结束了发言，从容地看向面试官们。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他沉稳的余音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

三位面试官交换了一个眼神，刘奇看到HR主管眼中对那个男人毫不掩饰的赞许。胜负已分。

这场用谎言堆砌的角斗，刘奇输得一败涂地。

走出那栋压抑的玻璃大厦，城市的喧嚣瞬间将刘奇吞没。

阳光刺眼，车流如织，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刘奇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个幽灵。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下，又一下。他麻木地掏出来。

屏幕亮着，两条信息几乎同时抵达，像两把冰冷的刀。

第一条，来自那个沉寂许久的举报平台APP，绿色的通知框冰冷地悬在屏幕顶端：【举报受理通知】您举报的“简历优化欺诈服务”已正式受理。我们将尽快核查并处理。感谢您对维护诚信环境的支持！

第二条，是他母亲的短信，字句简单，却带着能穿透屏幕的滚烫温度：“奇奇，工作找得顺利吗？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妈这里还有点养老金，刚给你转过去了，一个人在外面别苦着自己，吃饱穿暖。加油啊儿子！”

屏幕上，一绿一白两条信息，并排躺着。

一条是自我毁灭的冰冷裁决，它斩断了我用谎言换来的最后一丝卑微可能，也亲手把他可能已经进入的黑名单彻底焊死。

另一条，是他母亲用她残存的所有光亮和未来，为他这艘正在沉没的破船，注入的最后一点燃料。

那点钱，是她与父亲抵御寒冬的最后一道薄墙，是他们晚年唯一的依靠。而他，用这份虚假的“完美简历”，不仅挥霍了自己的积蓄，更像个无底洞，吸干了父母的血汗。

举报成功的绿色通知，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胸腔里堵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刘奇猛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扫过街边巨大的广告牌。那个曾给他虚假希望的“金牌顾问-张老师”的头像，此刻正印在一家连锁职业培训机构的巨幅广告上，笑容依旧“专业”，旁边一行大字：“成就精英梦想，我们助你腾飞！”

“呵…呵呵……” 压抑不住的、破碎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涌出来，带着呛咳，在喧闹的街头微弱得可怜。

骗子在光天化日下招摇，被榨干的人躲在阴影里崩溃。这巨大的讽刺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

同学群里似乎也开始发现了这一个完美的简历，已经有同学在试着推广了。

刘奇关了手机，扶着冰冷的灯柱，弯下腰，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灼烧般的痛苦在胃里翻腾。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灭顶的眩晕和恶心才稍稍退去。

他直起身，抹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汗水和眼角失控的湿意。世界依然喧嚣刺眼。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混杂着汽车尾气和路边小吃摊廉价油脂的味道，粗粝地刮过喉咙。举报已经发出，无法撤回。母亲的养老金在账户里，像一个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铅块。前路彻底堵死，身后是母亲被他亲手挖出的深渊。没有退路了，一丝一毫都没有了。

刘奇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刚刚结痂的掌心伤口，那清晰的锐痛让他混乱的头脑猛地一清。不能倒下。绝对不能。不是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名企光环，不是为了那份价值千金的虚假简历。仅仅是为了那条短信里滚烫的“加油啊儿子”，为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把全部未来孤注一掷押在他身上的父母。

骗子可以逍遥法外，但他不能成为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奇抬起头，不再躲避那刺眼的阳光。目光越过闪烁的霓虹和冰冷的写字楼，投向远处。

城市的天际线在热浪中微微扭曲。路，在哪里？不知道。但站在原地被绝望吞噬，只会让母亲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必须动起来，哪怕是用爬的。

人才市场污浊的空气像一块沉重的湿布，混杂着汗味、劣质印刷品油墨味和无数份简历散发的、若有似无的绝望气息。巨大的穹顶下，人潮涌动，声音嘈杂得如同沸腾的蜂巢。刘奇挤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手里攥着一叠崭新的、朴素至极的简历——这次，上面只有他真实的、单薄得可怜的学校和几次短暂、普通的实习经历。每一个字都经得起任何拷问，却也苍白得引不起任何兴趣。

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滴在简历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迹。

刘奇费力地挪到一个相对冷清的展位前，台后坐着的中年男人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他接过他的简历，只扫了一眼标题，眉头就习惯性地拧了起来，眼神里带着一种阅“材”无数后的疲惫和不耐烦。

“东城学院？”他拖长了音调，手指在简历上弹了一下，纸张发出脆弱的声响，“没怎么听过啊。你这实习经历……也太简单了点吧？没点像样的项目？” 他的目光越过刘奇，投向后面排着长队、拿着更厚实简历的人，语气敷衍，“行吧，先放这儿，有消息会通知。”

“谢谢。” 刘奇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弯腰去放简历时，动作牵动了身体。上衣口袋里，一个硬硬的、小小的东西硌了他一下。是那个U盘——里面存着所有的证据：和张老师的聊天记录、转账截图、那份“完美简历”的源文件、甚至还有他悄悄录下的和“张老师”最后一次通话的录音，他在录音里气急败坏地威胁他“别不识好歹”。

证据确凿，足以让那个“金牌顾问”喝一壶。只要交出去……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举报成功后的“正义”快感？或许有。但更可能的是石沉大海，或者换来对方轻飘飘的处罚。而他呢？他的名字可能永远和这场闹剧绑定，成为HR们私下流传的“那个简历造假还举报的麻烦精”。

值得吗？用母亲最后的养老金换来的，可能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污点”？他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压下那股冲动的燥热。现在不是时候。至少，不是在他连自己都站不稳的时候。刘奇的手指在口袋外隔着布料捏紧了那个小小的U盘，金属外壳冰凉坚硬。它硌着他的肋骨，像一颗沉默的子弹。现在，它只能留在黑暗的枪膛里。

刘奇直起身，对那位不耐烦的HR再次点了点头，转身重新汇入汹涌的人潮。

每一步都像踩在粘稠的泥沼里，举步维艰。无数份精心包装的简历在他眼前晃动，那些华丽的辞藻和夸张的头衔，如同一个个虚幻的肥皂泡。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正唾沫横飞地对HR讲述他“主导”的某个跨国项目，眼神亢奋，声音洪亮。不远处，两个女孩交换着眼神，低声交流着如何“润色”实习经历的心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集体性的焦虑和伪装。

刘奇捏紧了自己那份单薄的真相，指尖冰凉。在这个巨大的、为虚假喝彩的舞台上，真实显得如此笨拙和可笑。

不知在多少个展位前重复着递出、被拒、收回的动作后，双腿如同灌了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不是短信，是持续的来电铃声。他费力地挤出人群，走到相对安静的、靠近巨大落地窗的角落，才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的心猛地一缩——腾跃科技，人力资源部。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举报？他们这么快就查了？还是……面试结果？那个“星耀计划”的竞争者……无数个念头在瞬间炸开。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按下了接听键，把冰凉的手机贴到耳边。

“喂，您好？” 刘奇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您好，请问是刘奇先生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公事公办，听不出情绪。

“是我。”

“刘先生您好，这里是腾跃科技人力资源部。我们收到了您关于简历优化服务的举报信息，非常感谢您提供的线索和对公司招聘诚信原则的维护。”

刘奇的心沉了下去，举报果然到了他们手里。是通知他上黑名单了吗？也好，彻底断了念想。

“同时，” 对方的话锋却突然一转，语气似乎带上了一丝……微妙的探究？“我们仔细核对了您最初投递到我司的原始简历，以及您面试当天提交的那份……内容差异较大的简历。”

刘奇屏住了呼吸，等待最后的宣判。

“虽然您后续提交的材料存在严重问题，但您最初那份真实的简历，以及您在面试环节……呃，表现出的某种状态，” 她似乎在斟酌用词，“引起了我们技术部总监的特别关注。他认为，您在某些基础素质上，尤其是在面对高压和复杂局面时表现出的……”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描述，“……一种罕见的、挣扎后的真实感？这与他团队正在寻找的一种特质有微妙的契合。”

真实感？挣扎后的真实感？他捏着电话，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这算什么？对他这场狼狈闹剧的另类解读？还是某种高高在上的怜悯？

“因此，总监想和您再深入沟通一次，不是关于之前的岗位，而是另一个新设立的、更具探索性的初级技术分析员的位置。这个岗位需要极强的抗压能力、敏锐的观察力和对复杂信息的梳理能力，更重要的是——绝对的诚实，以及对‘真实’问题的执着。不知您明天下午两点是否有时间？”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敲在刘奇的耳膜上，却组合成一种超现实的荒诞。技术部总监？对他面试时那份磕磕绊绊、漏洞百出的“表演”产生了兴趣？因为他“挣扎后的真实感”？这感觉荒谬得像一出讽刺剧的高潮。他是在欣赏一个小丑的狼狈吗？还是真的在垃圾堆里寻找钻石？

“刘先生？您在听吗？” 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

“在，我在听。” 刘奇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明天下午两点……好的，我会准时到。谢谢。” 刘奇挂断了电话，掌心一片湿冷的汗。

窗外的阳光依旧刺眼，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明暗分界的光带。刘奇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口袋里，那个装着所有骗局证据的U盘依旧冰冷坚硬，硌着皮肤。举报受理的绿光通知，母亲汇款的短信，还有此刻这个荒诞的面试邀约……它们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

明天下午两点，腾跃科技。去吗？

刘奇迈开脚步，鞋底踩过光滑的地面。一张被丢弃的A4纸被风吹着滑到脚边，上面印着“诚信求职，踏实肯干”几个大字，早已被无数脚印践踏得模糊不清。

他停下脚步，没有看那张纸。目光越过污浊的玻璃，望向外面喧嚣流动的世界。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那光芒如此强烈，如此霸道，灼烧着视网膜，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