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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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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文学
2025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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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第一梦:倒悬初啼


橡胶手套的粗粝触感是世界的第一个烙印。刺眼的白光像针扎进初生的瞳孔,巨大的力量钳住脚踝,将她倒悬于虚空。

“啪!啪!” 火辣辣的疼痛在小小初生儿臀部炸开,激发出第一声撕裂空气的啼哭,模糊晃动的光影里,一双眼睛俯视着她——空洞、枯寂,如同两口废弃的深井,这眼神穿透混沌,狠狠烙下。

她来到这人间了!

“我的宝宝!我的晚晚!快让我看看她!” 母亲林秀虚弱而狂喜的哭喊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汗水与泪水混合的气息包裹而来。

接生护士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漠然,一边擦拭器械一边对助产士说:“处理好了,妈妈叫林秀对吧,是个女孩,六斤二两。”

她转身整理托盘时,一声极低的、几乎被母亲哭声淹没的低语,却像冰锥精准刺入苏晚初生的意识:“……第十九个……终于齐了……” 温暖的怀抱与冰冷的低语同时降临。

苏晚的啼哭在母亲汗湿的颈窝里变成断续的抽噎。

恐惧的种子深埋心底。

她叫苏晚,虽然不知道“叫”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苏晚是什么意思,反正是哭着来到了这世上。


第二梦 作业,学会写“赢”


意识从下坠的虚无中浮起。小苏晚发现自己坐在昏暗的台灯下。作业本摊开,歪歪扭扭的“赢”字像丑陋的爬虫,关键时候铅笔芯又断了。

“晚晚,专心点!这个字写一百遍!写不好不准睡觉!” 母亲林秀坐在旁边织毛衣,毛线针碰撞发出单调的“咔哒”声,头也不抬,眉头紧锁。

“妈妈,这个字太难了…手好酸…” 苏晚带着哭腔,小手指被铅笔硌出红印。

“难才要多练!你看隔壁小玲,字写得多好!你就是不用功!” 林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责备,“就是没用心,才写不好呢,还有你看那个大姨家的娟娟,又考了一百分。”

场景猛地扭曲!刺鼻的铁锈味和硫磺恶臭取代了家的气息。

苏晚突然觉得“落”在冰冷粗糙的黑色岩石上。

暗红色的天穹低垂,涌动着岩浆般的云。

一个枯树皮般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眼窝里燃烧着幽绿的火焰,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刻出你自己!用你的手,从‘血岩’里挖出来!这样才能考个好分数。”

他枯枝般的手指指向一块半人高的暗红色巨岩,旁边散落着锈迹斑斑、钝得卷刃的石凿和石锤。

恐惧驱使苏晚拿起沉重的石锤,用尽力气砸下! “铛——!” 刺耳的撞击!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她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涌出,染红了粗糙的木柄。

暗红岩石表面只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白点。

看守者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嗬嗬”声,是冰冷的嘲讽。 汗水混合着血水,沿着她小小的手臂滑落。手臂酸痛欲裂。母亲催促的唠叨声、产房护士那枯井般的眼神在脑中交织。

鬼使神差地,苏晚放弃了石锤。

她紧紧握住那柄冰冷的石凿,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

她闭上眼睛,想象着它是一根针,一根无比锐利的针。就像那个蓝裙女人手中用来缝补布偶的针。

将所有残存的力气和意念都凝聚在凿子那一点微小的尖端。不再想着“敲击”,而是想着“刺入”。

“玉不琢,不成器,必须凿。”耳边又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专注,她将“针尖”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抵在暗红岩石那冰冷、坚硬、粗糙的表面上,向前推去。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声响! 她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岩石表面,竟真的被刺入了一个微小的凹点!没有反震!没有火花! 看守者眼窝里的绿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苏晚更专注地凝聚心神。

指尖感受着微妙的阻力,调整角度和力度,像握着绣花针,缓缓向前“刺”去,然后向侧面轻轻一划。

“嘶啦……” 一道细微却清晰的刻痕,出现在岩石那暗红的表面!

正是那个“赢”字的第一笔!她终于学会写这个字了。

刻划的痛苦与写字的挫败感重叠。看守者沉默地盯着,绿火摇曳不定。

远处,似乎传来母亲林秀模糊的叹息。刻痕深处,仿佛渗出一丝微弱的、属于教室粉笔灰的味道。

她是学生,必须学习,必须考出好成绩!


第三梦:友情信任危机


小学操场的喧嚣午后,阳光温暖舒服。

苏晚把珍视的、带锁的日记本塞给最好的朋友刘薇,里面写满了对转学生秦枫懵懂的好感。

“薇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千万帮我保密!锁好了!” 她眼神恳切,手心微微出汗。

刘薇接过本子,掂了掂,酒窝在阳光下跳动,拍着胸脯:“放心!咱俩谁跟谁!锁好你的小秘密!保证带到坟墓里!”

几天后,苏晚抱着新买的课外书走向操场,远远看见刘薇被一群女生围着,正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刘薇的目光瞟向她时,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和鄙夷。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

“……苏晚的日记?哈,我早看过了!锁?小意思啦!”

刘薇的声音刻意拔高,“她居然暗恋秦枫?还写‘他像阳光一样温暖’?‘他的笑让我的心跳停了’?呕!肉麻死了!我给大家念念……” 她手里挥舞的,正是苏晚那本带锁的日记本!

粉色的锁被粗暴地撬开! “刘薇!你…你怎么能这样!还给我!” 苏晚冲过去,声音发抖,脸颊因羞愤涨得通红。

刘薇把日记本藏到身后,扬起下巴:“哟,急什么?敢写还怕人看啊?写得那么肉麻,啧啧啧…” 周围女生哄笑着。

“我那么相信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眼泪在苏晚眼眶里打转。 “谁稀罕当你的‘最好’?”

刘薇轻蔑道,“整天神神秘秘的,假清高!装什么装!” 她撕下一页日记,揉成一团,狠狠扔在苏晚脚边的尘土里。

脚下的操场瞬间变得松软、冰冷!黑色的流沙无声涌出!

苏晚惊呼着,双脚陷入!沙粒迅速淹没膝盖、胸口!冰冷粘腻! “假清高!肉麻!谁稀罕当你的朋友!”

刘薇尖利的声音在流沙中扭曲回荡。

流沙淹至脖颈,窒息的恐惧扼住喉咙。

苏晚拼命挣扎,下陷更快!父亲苏建国温和的声音在记忆深处想起那个下雨天:“晚晚,有些人不值得,别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你的心,要装值得的人。”

别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苏晚猛地停止了所有挣扎!她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屏住呼吸,像沉入水底一样,彻底放弃对抗流沙的吸力。

下陷,停止了。 她凝固在冰冷的沙海中。

背叛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沙粒,灌满了胸腔。沙粒摩擦着皮肤。

父亲那句话,成了流沙中唯一的浮木。

原来友情也是可以背叛的,这就是人世间的游戏吗?


第四梦:碎裂的月牙初恋


客厅里残留着生日蛋糕的甜腻和彩色气球的影子。

闺蜜小娟挤眉弄眼地收拾着残局:“晚晚,周屿刚才一直看你呢!我看有戏,绝对有戏!”

苏晚脸红心跳,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周屿”来电!心几乎跳出嗓子眼。

“苏晚?生日快乐。” 听筒里传来周屿低沉、带着一丝紧张笑意的声音,“我…在你家楼下,方便下来吗?有话想当面说。”

“啊?好…好的!马上!” 苏晚的声音细若蚊呐,雀跃几乎溢出。

她顾不上小娟促狭的笑和“加油!”的口型,赤着一只脚冲下楼,廉价的塑料拖鞋甩在楼梯上发出“啪嗒”轻响。

夏夜的风带着紫薇花香。

周屿靠在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上,路灯在他柔软的头发上镀了一层金边。

看见她,他直起身,笑容干净又带着少年特有的羞涩。

“苏晚,生日快乐。” 他递过来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一个小礼物。” 苏晚接过,心跳如鼓。

打开盒子,一条细细的银链子,月牙吊坠闪着微光,躺在黑色丝绒上。

“谢谢…你怎么知道今天…” 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

“一直…都有关注你。” 周屿向前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他校服上阳光晒过的棉布味道和淡淡的汗味。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其实…我…” 声音消失在贴近的距离里。 苏晚闭上眼,睫毛因紧张而颤抖。

预期的温软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剧痛!尖锐的撕裂感从下唇炸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弥漫。

她惊骇地睁眼—— 周屿脸上所有温柔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非人的空洞和漠然!嘴角挂着她鲜红的血,他微微偏头,“咔哒”一声轻响,一小块带着体温的柔软组织落在脚边的三叶草丛里。

他平静地转身,跨上自行车,链条发出规律的“咔哒”声,消失在夜色中,没有一丝留恋。

嘴唇上的剧痛和恐惧让她失声尖叫。她捂住不断涌血的嘴,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

她颤抖着蹲下,原来初吻是这样的。

楼上的窗户打开,传来小娟惊慌的喊声:“晚晚?!你怎么了?!” 声音却像来自遥远的天际。

眩晕袭来,世界在血腥味中旋转、塌陷。指尖的月牙吊坠沾满了血,可让她怎么回答呢,只能说“没事,没事”然后整张脸甜蜜起来。

原来,这就是怦然心动的小美好!


第五梦:坠落的职场金冠还是高考直通车?


顶楼旋转餐厅流光溢彩,香槟杯碰撞声清脆悦耳。

苏晚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套裙,刚被宣布晋升为集团最年轻副总裁。

丈夫陈默端着酒杯走过来,笑容里有骄傲也有一丝复杂:“恭喜,苏总。肩膀还能扛更多吗?”

同事王总监皮笑肉不笑地碰杯:“苏副总年轻有为,以后多多指教啊。这位置,多少人眼红呢。”

苏晚压下心底的空落,扬起职业化的微笑:“王总监说笑了,互相学习。”

她只想快点逃离这喧闹,走进电梯,按下B2停车场。

电梯门关闭的瞬间,灯光猛地闪烁!轿厢剧烈一震,随即疯狂下坠!失重感瞬间攫住心脏!“陈默!” 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苏晚惊恐地抓住扶手,指甲刮擦金属发出刺耳的声音。金属摩擦的尖啸灌满双耳,下坠仿佛永无止境。

“哐当——!!!” 巨响伴随着剧烈冲击。

灯光挣扎着亮起。

电梯门发出沉重生锈的摩擦声,缓缓打开—— 燥热的空气裹挟着粉笔灰和汗味扑面而来。

刺目的阳光照亮一排排深褐色课桌,桌上贴着准考证。黑板上鲜红的“高考考场”大字刺入眼帘。

沙沙的笔声,监考老师警惕的目光。

一个穿着监考马甲、面容严肃的中年男老师厉声呵斥:“那位女士!你干什么的?!这是高考考场!出去!” 学生们纷纷抬头,好奇、不满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苏晚置若罔闻,昂贵的套装与周围格格不入。

眼角猛地瞥见窗边——那个洗得发白的旧蓝裙子背影!她正用粗针大线缝补一只破旧的、掉了一只眼睛的兔子布偶!针线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等等!” 苏晚不顾一切冲过去,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嗒嗒”声异常刺耳,引来一片不满的嘘声。

蓝裙女人停下缝补,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考场尽头紧闭的绿漆铁门,如同幽灵般穿门而过!“砰!” 铁门在她眼前沉重关闭。

景象碎裂、旋转,监考老师的怒吼和学生的惊呼被彻底吞噬,坠入无边的黑暗。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电梯扶手的冰冷和月牙吊坠的轮廓。

她怎么还在高考?她在高考!高考如果考得好就可以找到工作,还是工作时梦到了高考决定了此时呢?她有点迷茫。


第六梦:泥沼里的焦虑“女王”


“晚晚,这包顶你三个月工资了!首付怎么办?” 陈默指着沙发上印着巨大Logo的崭新手提袋,眉头紧锁。最近为了学区房,两人摩擦不断。

“我压力大,买点东西怎么了?我花自己赚的钱!我想缓解一下焦虑而已。” 苏晚烦躁地反驳,升职带来的高强度工作像无形的绞索。

眼前场景瞬间转换。

苏晚站在一个巨大、光怪陆离的奢侈品商场中央。

水晶吊灯折射着令人目眩的光芒。

导购员A穿着笔挺制服,笑容完美,将一款设计前卫的手袋递到苏晚面前:“苏女士,这款限量版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

背上它,气场全开!今晚酒会,您就是焦点!” 导购员B适时递上一瓶精致的香水试纸:“这款‘女王权杖’香氛,与您新晋市场总监的身份绝配!

自信、独立、掌控一切!刷卡还是分期?零首付哦!”

同事李莉碰巧路过,眼睛瞬间亮了:“哇!苏总监,大手笔啊!这包太配你了!眼光真好!不像我,唉,房贷压得喘不过气。”

那羡慕的目光像一剂强心针。

“包起来吧。刷卡。” 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亢奋。镜中的自己,光环笼罩。

导购员A笑容更盛:“您真有眼光!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随着POS机清脆的响声,脚下光洁的白色大理石地面变得粘稠油滑,颜色染成恶心的巧克力色。肩上的手袋、脚上的新鞋,仿佛灌了铅。

“不…太重了…走不动了…” 她喘息着,提着越来越多的袋子,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

陈默的声音仿佛从泥沼深处隐隐传来:“晚晚…朵朵的学费…” 另一个严厉的声音(像母亲林秀)在脑中炸响:“虚荣!败家!” 看着手里精美的包装袋,苏晚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奋力扬起手臂,将那个限量手袋,狠狠扔向远处!“噗嗤!” 手袋陷入泥沼。身体感到一丝轻盈!

她开始疯狂丢弃:高跟鞋(陷在泥里不要了!)、脖子上的项链、腕上的新手表……每扔掉一件,身体就从泥沼中拔起一点!

导购员们完美的笑容变得狰狞:“停下!你不需要这些了吗?!” 当最后一件物品丢弃,苏晚浑身污泥,狼狈不堪,挣扎着爬上了相对坚实的地面。

她瘫倒在地,看着那些奢侈品在腐败的泥沼中沉没。

商场炫目的灯光也变得冰冷虚假。手机在污泥覆盖的口袋里震动,银行发来的巨额账单短信跳了出来。

陈默担忧而无奈的脸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第七梦:透明的囚徒


公司年会,衣香鬓影。陈默被几个男同事拉去拼酒,隔着人群对苏晚举了举杯。苏晚回以微笑,身体微微绷紧。

同事张姐端着酒杯,满面春风地走过来,一把挽住苏晚的胳膊:“哎哟,小苏,别一个人站着呀!多不合群!来,跟王总喝一杯!王总刚才还夸你呢,说你们部门今年业绩漂亮,年轻有为!” 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向人群中心。

王总(秃顶,啤酒肚,脸上泛着酒后的红光)端着半满的酒杯,眼神在苏晚身上扫了一圈,带着让人不适的“欣赏”,笑呵呵地凑近,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苏经理,闻名不如见面啊!果然又漂亮又能干!来,赏个脸,我敬你一杯!以后工作上,多交流,多交流!”

他的胖手“无意”地搭上了苏晚裸露的小臂。

苏晚浑身瞬间僵硬!像被冰冷的蛇缠住。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

“王总…我…我敬您…” 她想扯出笑容,嘴角却僵硬,声音干涩发抖。

她试图抬起酒杯,手抖得厉害。 就在王总的手在她小臂上摩挲了一下,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凑得更近时—— 嗡!

一层完全透明的、类似玻璃的坚硬物质,瞬间从苏晚的脚下凝结、升起!如同一个急速成型的冰棺!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那个狭小的、透明的立方体将她完全封闭在内!

死寂。绝对的死寂。 她能看到近在咫尺的王总错愕地张大嘴;看到张姐一脸惊讶和尴尬;看到远处的陈默脸色一变,焦急地推开人群冲过来,用力拍打着透明的墙壁,他的嘴急切地开合着,喊着她的名字:“晚晚!苏晚!”

但是,寂静。外面的一切声音被彻底隔绝。

她像一个被钉在琥珀里的标本。巨大的孤独感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蜷缩在透明的牢笼中央,看着陈默徒劳地拍打,看着王总讪讪地放下酒杯走开。热闹是他们的。

职场牢笼的边界似乎在缓缓向内收缩,压迫着她的身体。她闭上眼,放弃了挣扎。


第八梦:空摇篮的寂静 病房洁白。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素净的床单上投下黄金的光斑。

苏晚一摸自己的腹部,平坦。

林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圈红肿,用纸巾擦拭着泪水,声音哽咽:“晚晚,别难过…你还年轻…养好身体…孩子…还会有的…” 陈默站在床的另一侧,紧紧握着苏晚冰凉的手,他的眼眶也是通红的,下巴绷紧,极力压抑着情绪,声音沙哑得厉害:“老婆,我在,我在这儿呢。没事的…没事的…” 他反复说着。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子走到床边,声音温柔:“苏女士,感觉怎么样?要好好休息…是个女孩…很漂亮…可惜没保住…” 护士后面的话变得模糊。

苏晚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的手再次下意识地移向平坦的小腹。

突然,她猛地转过头,看向床边那个轻轻晃动的藤编摇篮,声音轻飘:“妈…陈默…我听到她哭了…你们听…是不是?就在摇篮里…”

陈默的手猛地收紧,握得苏晚指节生疼。

他俯下身,声音带着极力控制的平稳:“晚晚…没有…是外面的风声…窗户没关严…你太累了…” 摇篮里那微弱的、婴儿的啼哭声却再次响起!如此揪心!

“宝宝!” 苏晚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陈默的手,扑向床边,伸长手臂探向摇篮! 指尖触碰到藤编的边缘—— 哭声,戛然而止。

摇篮里空空如也。病房里的光线瞬间黯淡。摇篮的晃动停止了。

林秀和陈默的身影在泪眼中模糊。

一股巨大的空洞感席卷而来。

她抱住自己冰冷的双臂,蜷缩在病床上。

泪水无声汹涌。

就在这时,病房角落那扇紧闭的门缝下,一角洗得发白的旧蓝裙子布料,无声地飘过。是她要给还没来到世间宝宝的礼物吗?还是?


第九梦:回廊里的香水味 生活像蒙了一层灰。


陈默回家越来越晚,手机设置了新密码。苏晚洗衣服时,在他西装内袋里摸到一张硬挺的纸片——一张高档西餐厅的收据,日期是上周三,他说陪王总见客户那晚。

她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陌生号码短信:“陈总,昨晚聊得很愉快,期待下次见面。:)” 苏晚坐在客厅沙发上,不知如何应对。

“昨晚到底和谁吃饭?这收据哪来的?还有这条短信,是谁?!” 陈默刚出厕所,苏晚便举着收据和手机质问,声音因压抑的愤怒和恐惧而变调。

陈默换鞋的动作顿住,脸上掠过一丝僵硬,随即被疲惫覆盖。他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强压的不耐:“晚晚,你又来了!跟客户!王总!餐厅是王总选的!短信?这号码都不认识!肯定是发错了!你能不能别整天疑神疑鬼?我工作压力够大了!” “疑神疑鬼?那你敢不敢把手机给我看?!现在!解锁!” 苏晚声音拔高,逼近一步。

场景在激烈的对峙中扭曲、拉伸!

苏晚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无穷无尽的回廊中央!墙壁是冰冷的、不断变幻的镜子,映出无数个惊恐、扭曲、猜忌的自己!

回廊两侧有无数扇紧闭的深棕色木门。

空气中飘荡着陈默身上熟悉的须后水味道,混杂着一丝陌生的、甜腻的香水味——她想象中那个卷发女人的味道!手机短信提示音突兀响起,在回廊里撞出空洞回音。

苏晚疯狂地推开一扇扇门: 门后:光线昏暗的酒吧角落。

陈默侧对着她,正和一个波浪卷长发的模糊女人举杯谈笑,靠得很近。

陈默脸上是放松的笑意(收据上的餐厅在她猜忌中变形)。

门后:陈默的手机屏幕特写。屏幕上快速闪过几行字:“…昨晚很开心…”、“…期待下次…”、“…想你…”,发送者头像是卷发女人!画面一闪而逝。

门后:家中卧室。窗帘紧闭。只有凌乱的床单,残留着香水味和不堪的痕迹(想象被放大)。

门后:明亮的客厅。陈默坐在沙发上,面容真诚疲惫,眼下乌青:“晚晚,相信我,我只爱你。这些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 每一次推开门,景象都像一把刀。她奔跑着,推门,景象交替,真伪难辨。香水味与须后水味如同两条毒蛇,钻进鼻腔。

她冲到一面巨大的镜子前,对着镜中双眼赤红、形如疯妇的自己嘶吼:“是真的吗?!他到底在骗我吗?!”

镜中的影像,嘴角咧开诡异的笑容,然后“咔嚓”一声,镜面裂开无数道蛛网般的缝隙!

裂缝后面,是更深邃黑暗的婚姻回廊! 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将她淹没。

她背靠着一扇冰冷的木门滑坐在地。回廊深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属于陈默的、悠长而疲惫的叹息。

婚姻,到底还要不要维持?

第十梦:荒原记忆里的“破东西”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养老院的小花园里。

苏晚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已经得了老年痴呆的母亲林秀。林秀穿着干净的灰色旧外套,头上戴着苏晚给她买的黑色毛线帽。目光空洞地望着花坛。

“妈,你看,” 苏晚停下轮椅,蹲下身,指着角落里一株小雏菊,“开得多精神,像不像你以前种在阳台上的那盆?”

林秀茫然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在苏晚脸上停留,充满陌生。“你…你是谁啊?是护工吗?我女儿…我女儿叫晚晚…” 她抬起枯瘦的手,颤抖着比划孩童的高度,“她才这么高…扎小辫子…该放学了…” 苏晚的心像被攥住。

她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妈,是我啊,我是晚晚!你仔细看看,我长大了,你看,我都有白头发了。” 林秀浑浊的目光游移。突然,她像受惊,猛地抽回手,指着苏晚,眼神激动惊恐:“你不是!你是坏人!骗子!把我晚晚藏哪了?还给我!还我晚晚!” 她挣扎着想站起。

眼前的花园景象瞬间褪色消散!化作一片无边无际、死气沉沉的灰白荒原!呜咽的风卷起沙尘,打在脸上生疼。

天空变得灰白低垂。

林秀的身影挣脱轮椅,佝偻着在荒原深处蹒跚徘徊,嘴里喃喃:“晚晚…放学了…该回家了…”

“妈!是我!晚晚!” 苏晚嘶喊着追上去。

随着追赶,旧物出现: 一个褪色发白、油漆剥落的塑料拨浪鼓“啪嗒”掉在沙地,鼓柄断裂。

半张泛黄卷边的全家福照片被风卷起——照片上,年轻的林秀抱着三四岁的苏晚,笑容灿烂——照片翻滚着被灰沙掩埋。

一只破旧的红色毛线手套孤零零地挂在枯枝上摇晃。

苏晚捡起断裂的拨浪鼓摇晃:“妈!你看!你给我的!” 林秀停下脚步,茫然回头。浑浊的目光扫过拨浪鼓,毫无波澜:“…破东西…” 她转身,继续蹒跚走向地平线:“…晚晚…该回家了…” 风沙更大,母亲的身影消失。

苏晚无力停下。她蹲下身,抓起一把粗糙冰冷的灰白沙粒。沙粒无情地从她颤抖的指缝间簌簌滑落。

巨大的悲伤和无助像风沙将她吞没,原来,这世间最爱她的人也会老去。

第十一梦:缠绕的荆棘

诊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

医生拿着厚厚的检查报告,手指点着其中一页上的影像图,嘴唇开合:“…苏女士,从CT和血液标记物来看…情况不太乐观…这个位置的占位…形态…CA125数值异常升高…高度怀疑是卵巢…需要尽快做腹腔镜探查和病理活检…” 每一个词都像冰雹。

苏晚身体僵硬,手指抠着冰凉的扶手。

陈默坐在旁边,脸色煞白,紧握她的手,手心全是冷汗。

“医生…您的意思是…” 陈默的声音干涩发紧。

医生推了推眼镜:“初步怀疑是卵巢恶性肿瘤。当然,最终确诊需要病理结果。如果是的话…发现得不算太早…但积极治疗还是有希望的…” 后面的话变成模糊的嗡鸣。

回到家,那个梦中模糊的家,一种冰冷沉重的感觉从腹部深处蔓延。她低头看去。

就在医生手指重点点过的位置,皮肤下开始蠕动!紧接着,无数细小的、暗绿色的、带着尖锐倒刺的荆棘藤蔓,猛地钻破皮肤,疯狂生长、缠绕! “呃…” 剧痛!尖锐的刺痛传遍全身!

藤蔓带着倒刺,深深扎进皮肉、血管!每一次呼吸、心跳都牵动荆棘,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暗绿色的汁液像腐败的血,从伤口渗出! 藤蔓越缠越紧,勒进肉里,甚至爬上脖颈,带来窒息感和冰冷的麻痹感。

“啊!” 苏晚惊恐地用手撕扯手臂上的藤蔓。

倒刺更深地扎进手指,带来钻心的疼和更多绿汁。她跌撞到穿衣镜前。 镜中:她像一个被暗绿荆棘包裹的木乃伊,只露惊恐绝望的眼睛。荆棘的刺扎入血管,带来缓慢侵蚀的冰冷麻痹。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具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费力地掏出来,屏幕上显示女儿朵朵的视频请求。

荆棘缠绕手臂,让她几乎无法抬起。她看着屏幕上的头像,又看看镜中的怪物,巨大的悲凉涌上。她最终没有接听。瘫倒在地,荆棘在身下蔓延,开出几朵诡异惨白的小花。

她还不能死,生她的人以及她生的人,都还需要她去照顾。


第十二梦:职场嫉妒


公司的季度总结会气氛凝重。

王总监在台上口若悬河,激光笔指点着投影幕布上复杂的图表和数据模型:“…综上所述,这个全新的‘飞腾’营销模型,将彻底颠覆行业传统打法!通过精准的数据抓取和用户画像建模,实现需求与供给的量子级匹配!保守估计,将为公司带来至少30%的年增长!” 他语调激昂,充满自信。

老板坐在前排,频频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非常好!王总监这个方案思路清晰,数据详实,创新性强!用心了!” 坐在后排的苏晚,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这个王总太可恨了。

这个模型的核心算法架构…分明是她上个月在内部头脑风暴会上提出的雏形!她当时只是提出了一个初步构想,还未来得及完善验证…王总监竟然…!

边上的小组里同事凑近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平:“苏姐,听见没?‘飞腾’模型?这不就是你上次跟我提的那个‘需求裂变’的点子吗?

他改个名字,包装一下,就成他的了?这也太…” 同事的话像一根导火索。“嗡”的一声,苏晚感觉自己的心脏位置猛地一窒,随即“腾”地燃起一簇幽绿色的火焰!那火焰并不灼热,反而散发着阴冷刺骨的毒气,迅速沿着血管向四肢百骸蔓延!皮肤没有灼伤,但内脏仿佛被无形的毒火焚烧,带来扭曲的剧痛和蚀骨的酸楚! 她看到王总监接受着众人的目光和老板的赞许,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

心口的绿焰“呼”地蹿高一寸!

灼烧感更甚!她试图深呼吸,用理性告诉自己:“算了,下次赢回来…” 对,这个赢字,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教会了她。可这这念头像一瓢冷水浇下,那幽绿的火焰反而“嘶嘶”作响,蹿得更高,发出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冷笑!边上同事的话更像一瓢热油,泼在火焰上,瞬间爆燃!

整个会议空间在她眼中扭曲变形,如同怪异的蜂巢,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嫉妒气味。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才能抑制住想要站起来的冲动。

她必须忍,要么滚!


第十三梦:流沙吞金?还是富贵险中求?


书房里,电话铃声执着地响着。苏晚盯着电脑屏幕上疯狂跳动的“飞腾科技”K线图,那陡峭上扬的红色箭头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有手机铃声,她拿起接听。

“苏姐!是我!小刘!” 股票经纪人的声音热情洋溢,穿透力十足,“怎么样?看到‘飞腾’的走势没?火箭发射啊!我早跟您说了,内部消息绝对可靠!庄家已经吃饱货了,现在就是拉升阶段!

现在抄底进去,翻倍那是起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苏晚的心跳加速。

屏幕上那不断攀升的数字仿佛幻化成金山银山。“…风险呢?” 她声音有些干涩。 “风险?苏姐!富贵险中求啊!咱们有内幕消息,怕什么?您看这资金流入,这成交量!这就是明牌了!错过这一波,后悔一辈子!” 经纪人极力鼓动,“您那笔钱放着也是放着,投进来,一个月,我保证您…”

“晚晚,”

陈默推门进来,眉头紧锁,正好听到电话外放的最后几句,“你又在听那个经纪人的?‘飞腾科技’?那钱是给朵朵存着明年出国用的!不能动!股市风险太大,那是孩子的未来!” 电话那头经纪人立刻提高音量:“陈哥!这话说的!孩子的未来更要投资啊!现在抓住机会,以后朵朵留学、买房,那都不是事儿!内部消息!庄家…” “什么内部消息!都是骗人的!” 陈默打断他,语气严厉,

“晚晚,挂电话!那笔钱不能动!” 眼前的电脑屏幕瞬间放大、扭曲!堆积如山的金币、璀璨的珠宝、疯狂跳动着红色向上箭头的K线图占据了整个视野!那诱人的光芒让苏晚呼吸急促。

她仿佛看到朵朵在更广阔的天地飞翔…她咬咬牙,对着话筒说:“…好!我投!全投进去!” 随着她的指令,屏幕上代表她积蓄的虚拟纸币、存折、甚至象征朵朵留学基金的金色储蓄罐图标,纷纷飞向那金山银山!

然而,触手可及的金币却瞬间化为滚烫、赤红、流动的沙粒!流沙贪婪地吞噬她投入的每一分钱! “不!” 苏晚惊呼,下意识想抓住更多!流沙下陷更快!她陷在滚烫的沙中,皮肤灼痛起泡!陈默焦急的声音在流沙下模糊地回荡:“…朵朵的学费…那是孩子的未来…” 她置若罔闻,徒劳挣扎。

沙粒滚烫,灼烧着皮肤,发出皮肉焦糊的气味。

耳边是金币碰撞的虚幻诱人声响和账户资金疯狂缩水直至清零时刺耳冰冷的电子提示音!最终只剩头颅露在沙外,眼睁睁看着所有财富化为虚无的、滚烫的沙丘,巨大的悔恨如同流沙灌满胸腔。

可是,世间哪有后悔药?哪个投资都会百分百赢?


第十四梦境:破碎的真理之镜


同样,又是在书房里的熬夜。书柜上堆满了厚重的书籍、学术期刊和打印出来的论文草稿。白发苍苍的苏晚戴着老花镜,枯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布满了复杂的数学公式和量子力学符号图。她的“意识量子映射”理论模型已构建多年,耗费了她退休后全部的心血。

她坚信这是揭开意识与梦境本质的钥匙。

一个年轻的学者,是她的前助手此时坐在对面,眉头微蹙,指着屏幕上一组数据:“苏老师,您看这里,‘观测者效应’在您的模型里是作为核心变量引入的。但是…恕我直言,这个变量目前没有任何实验手段可以观测或量化。

它更像是…一个哲学假设?这导致整个模型的实证基础非常薄弱,就像…” 他斟酌着用词,“…一座宏伟的空中楼阁。”

空中楼阁?

苏晚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执着甚至有些偏执的光芒:“小赵!数据就在这里!意识活动与特定量子态的关联性在模拟中是显而易见的!你看这些关联曲线…” 她激动地指着屏幕。

“相关性不等于因果,苏教授。” 年轻学者冷静地反驳,“科学需要可重复、可观测的实证。没有实证支撑的理论,再精巧,也只能停留在假说阶段。

量子力学是严谨的,意识更是复杂…” 他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苏晚感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

眼前的书房景象瞬间扭曲、碎裂!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朋、由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的迷宫宫殿!

每一块碎片都映照出不同的理论模型:有的碎片是复杂的神经网络图;有的是混沌理论的奇异吸引子;有的是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有的是佛家的“空”…这些模型互相矛盾,彼此割裂!

她疯狂地奔跑,试图将这些破碎的镜片拼凑起来,还原她心中的“真理”全貌!锋利的镜片边缘割伤了她的手指和手臂,鲜血渗出,她却浑然不觉。难道她仅仅是一个梦?

“不对!这里应该这样连接…还有这里…” 她喃喃自语,抓起一块闪烁着量子符号的核心碎片!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块似乎蕴含终极答案的碎片时——碎片突然软化、流动,化作了滚烫的赤红流沙,从她染血的指缝间无情流逝! “不——!”

她绝望地嘶喊。

在镜宫最幽深的角落,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蓝裙子的女人,背对着她,安静地坐在一张古旧的木凳上。

她手里拿着针线,正一针一线地缝补着一个破旧的兔子布偶,这是她小时候收到的第一件礼物,一只小白兔,而此时布偶那只唯一的、没有掉落的红色眼珠变成了玻璃球,里面赫然映照着一个破碎的、无法复原的量子符号!

那个远处的温柔针线无声地穿梭,仿佛在修补着这永恒的残缺。


第十五梦:冰封的餐桌


客厅安静得只有冰箱运行的嗡嗡声。她与他都低头戴着老花镜看手机,手机屏幕亮着,而微信置顶的家族群里,儿子小宇的头像旁跳出一条信息:“妈,最近在跟一个大项目,封闭开发,过年可能回不去了。你跟爸注意身体。” 发送时间:凌晨两点。

朋友圈刷新。

女儿朵朵的头像出现在一组九宫格里:阳光灿烂的异国海滩,碧海蓝天,朵朵穿着色彩鲜艳的长裙,笑容灿烂地依偎在一个高大阳光的外国男孩怀里。配文:“和Mark一起探索爱琴海!阳光、沙滩、还有爱!想家了❤️(眨眼)”。 苏晚放下手机,笑了笑,孩子们长大了!

巨大的、冰冷的孤独感无声蔓延。

眼前熟悉的客厅景象开始扭曲、冻结!温暖的灯光褪去,刺骨的严寒袭来。苏晚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巨大、孤绝的冰山之上!

天空是压抑的铁灰色,寒风像冰刀刮过脸颊,卷起细碎冰晶。冰山晶莹剔透,反射着冰冷的光。她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白雾。 冰山内部,冻结着栩栩如生的场景: 冰层一角: 客厅地毯上。

大约五岁的儿子小宇,穿着蓝色背带裤,坐在地上,胖乎乎的小手专注地堆叠彩色积木,搭起一个歪歪扭扭的“城堡”。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柔软的头发上。

冰层另一侧: 厨房里。

十岁左右的女儿朵朵,系着小草莓围裙,站在小板凳上,小手笨拙地帮苏晚打鸡蛋。蛋液溅在她鼻尖上,她咯咯笑着,眼睛弯成月牙。

冰山中心: 家里的餐桌旁。热气腾腾的饭菜。陈默笑着给小宇碗里夹菜,朵朵正眉飞色舞讲学校趣事,苏晚托着腮,眼神温柔地看着,嘴角带着满足笑意。欢声笑语被静音。

这些温暖的场景被冻结在绝对零度的寒冰里,清晰可见,却冰冷刺骨,遥不可及。

“小宇!朵朵!” 苏晚扑到冰面上,徒劳地拍打那坚硬光滑、寒冷彻骨的冰壁,嘶声呼喊。手掌瞬间麻木刺痛。声音在空旷冰原上徒劳回荡,被呼啸寒风吞噬。 她绕着巨大的冰山行走。

巨大的孤独感像冰山一样沉重冰冷。

她看到冰层下,儿子堆积木的影像,眼神却望向冰原之外。女儿帮忙的笑脸,也定格在向外张望的姿态。

苏晚最终停下脚步,跌坐在光滑冰冷的冰面上。寒意穿透衣物,直达骨髓。她看着手机里朵朵阳光灿烂的旅行照,又看着冰层下女儿幼年纯真的笑脸,巨大的落差带来心碎的疏离。

家,变成了一个巨大华丽的冰箱。

她抱住自己冰冷的双膝,在呼啸寒风中,像一个被遗弃的冰雕。


第十六梦:摇晃的道德圣坛


社区活动中心里气氛肃穆。一场关于“孝道与赡养”的道德评议会正在进行。几位社区老人代表和“德高望重”的居民坐在台上。

苏晚作为被推举的评议人之一,因其“知书达理、热心公益”的形象端坐中央。

台下,邻居李婶的儿子,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低着头站在中间,承受着众人审视的目光。

李婶坐在轮椅上,神情木然。 “……父母恩情,重如泰山!生养之恩大于天!” 苏晚的声音清晰有力,带着一种凛然的正义感,在安静的会场回荡,“李婶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如今卧病在床,正是需要儿女反哺尽孝的时候!而你,张建军同志!” 她目光如炬,直射台下低头的男人,“工作忙?压力大?这都不是借口!常回家看看做不到吗?请个护工很难吗?让老母亲独自忍受病痛煎熬,于心何忍?如此行径,岂止令人心寒,简直有悖人伦根本!”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引发现场一片低声赞同和谴责的目光。

张建军头垂得更低,双手紧握。

就在苏晚义正词严地痛斥时,她脑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几年前,母亲林秀失智初期,大小便失禁,她一边强忍气味清理,一边不耐烦地低声抱怨:“妈!你怎么又…烦死了!不能忍忍吗?!” 母亲那时茫然又惊恐的眼神,此刻像针一样刺了她一下。

场景在她眼前轰然扭曲!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光芒万丈、神圣庄严的白色圣坛之上!圣洁的光辉从头顶倾泻而下,让她如同道德的化身!

然而,脚下的基石并非磐石,而是一张张痛苦哭泣、扭曲变形的人脸!

她看到母亲林秀在遗忘荒原上回头骂她“破东西”时那张冰冷麻木的脸;看到丈夫陈默在猜忌迷宫中疲惫不堪、充满无奈的脸;看到儿子小宇青春期时被她愤怒指责后摔门而去时那张叛逆受伤的脸;甚至看到被她此刻审判的张建军那张羞愧绝望的脸…这些面孔在基石上挣扎、哭泣,发出无声的控诉!

圣坛在这痛苦的基石上剧烈摇晃起来!苏晚惊呼一声,极力张开双臂想维持平衡!头顶那象征道德光环的圣洁光芒,此刻却如同灼热的聚光灯,烤得她皮肤刺痛,头晕目眩!

她感到自己摇摇欲坠! 在圣坛巨大的阴影角落里,那个蓝裙女人静静地坐在旧木凳上。她手里缝补的不再是兔子布偶,而是一个穿着黑色法袍、头戴假发的法官布偶。布偶的法袍上,沾满了湿漉漉的、如同泪痕般的深色污迹。

她低着头,一针一线,极其专注地缝补着法官布偶胸前一道巨大的裂口,仿佛在修补着审判本身带来的创伤。

针尖在阴影中闪着微光,她太想母亲了,可惜母亲在哪里呢?


第十七梦:星尘与病榻上的临终幻象


单人病房里,只有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微弱的滴答声。

苏晚躺在病床上,身体极度虚弱,像一盏即将耗尽的油灯。

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游走。

一生的光影碎片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高速掠过,没有声音,只有强烈的情绪如潮水般冲刷着她衰弱的灵魂。

产房刺眼的白光与护士枯井般冰冷的俯视眼神是她初生的恐惧,那个赢字如何写得好,还有十八岁夏夜路灯下,周屿靠近时剧烈的心跳与唇上突如其来的剧痛和血腥带来的甜蜜被撕,儿子小宇第一次清晰喊出“妈妈”时,那张灿烂无邪的笑脸是多么纯粹的温暖呀,而母亲林秀在遗忘荒原上茫然回头,吐出“破东西”时的冰冷眼神又多少心碎的无助,丈夫陈默在猜忌迷宫中那张疲惫而真诚的脸,说着“我只爱你”但,爱与怀疑的撕扯让自己被暗绿荆棘缠绕,在镜中看到的怪物般的倒影以及自己病痛的绝望,此时,空荡的藤编摇篮在寂静病房里轻轻晃动的“咯吱”声,还有刘薇在操场上挥舞她的日记本,脸上得意的、背叛的笑容,女儿朵朵在冰封影像中那个望向远方的回眸,可是也有成长的疏离,又出现职场上王总监在台上接受赞许的得意笑容点燃的绿焰,而自己财富在流沙中化为乌有时那刺耳的账户清零音,那是自己对贪婪的幻灭,此时镜宫中流沙般消逝的“真理碎片”到最后道德圣坛崩塌时那灼烧自身的光芒,是她一生伪饰的灼痛。

这些画面碎片像被卷入失控的万花筒,旋转、叠加、破碎、重组,速度快到无法捕捉清晰细节,只有一股股强烈到爆炸的情绪洪流——恐惧、甜蜜、剧痛、温暖、心碎、绝望、空洞、背叛、疏离、嫉妒、悔恨、困惑、灼痛——猛烈冲击着她衰弱的灵魂。

苏晚感觉意识正在被这碎片化的记忆漩涡无情地吸走、扯碎、湮灭。

在旋涡最深、最黑暗的涡心处,那扇紧闭的、斑驳的绿漆铁门的影像,如同最后的烙印,带着宿命的冰冷,一闪而过。

紧接着,漩涡的中心猛地扩张,化作一片浩瀚无垠的宇宙星海!无数星辰在意识中旋转、膨胀,发出无声的轰鸣。

她的意识仿佛脱离了沉重的躯壳,轻盈地扩散开来,与那些旋转的星辰共舞,星光如同温暖的溪流包裹着她。

一种宏大无边的平静降临。“我即万物…万物即我…” 这个念头带着无上的喜悦升起。 然而,这膨胀的喜悦仅仅持续了一瞬!所有的星辰突然向内疯狂收缩、坍缩!

如同宇宙大爆炸的逆过程!那无边的平静和融合感被瞬间撕裂!巨大的吸力将她扩散的意识猛地拽回!

“呃!” 苏晚在病床上猛地抽搐了一下,意识被硬生生拽回那具枯槁、疼痛、沉重不堪的肉体里!更深的、无边无际的虚无感像冰冷的宇宙背景辐射,瞬间淹没了她。

枕边,那条沾过血、早已失去光泽的月牙项链,触感冰凉。


第十八梦境:焚心归途


刺耳的、撕裂般的火灾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瞬间撕碎养老院夜晚的粘稠宁静! “着火了!快跑啊——!” “救命!我的药!我的心脏药!”

“我的晚晚!我的晚晚在哪啊?!她怕黑!她怕黑啊!” 走廊里瞬间爆发出护工变调的尖叫、产妇惊恐的哭嚎、慌乱的奔跑声、金属床架被撞倒的刺耳巨响!

浓烟如同有生命的黑色巨蟒,从门缝、通风口、天花板缝隙疯狂涌入房间,带着灼热滚烫的气息和刺鼻的焦糊塑料味!

橘红色的火光在门外疯狂跳跃、舞动,将门框映照得如同炼狱的入口,光影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苏晚被浓烟狠狠呛醒,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衰老脆弱的胸腔。

是母亲在初生的找她吗?还是自己在医院呼叫母亲?

苏晚有点搞不清自己是谁?谁是母亲?

八十岁的身体像一架散了架的旧风箱。深植于生命核心的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挣扎着翻身,枯瘦的手臂颤抖着支撑起身体,腿脚酸软。

混乱中,她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在床头柜上摸索。指尖颤抖着,触碰到一个硬硬的、边缘磨损的木质相框——冰凉的玻璃下,是那张十八岁生日前在公园拍的合影。

照片早已泛黄模糊,周屿年轻的脸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唯有那条月牙项链的银光依稀可辨。她紧紧抓住相框,那冰凉的玻璃触感在灼热的空气中,带来一丝诡异的清明。

她想活下去!她佝偻着背,用尽力气猛地拉开滚烫的房门!

汹涌的热浪和浓密的黑烟狠狠砸来,呛得她无法呼吸。眼前的走廊已是一片火海!燃烧的碎块带着火星坠落!

墙壁上的画在烈焰中卷曲焦黑。 “奶奶!抓住我!” 护工小张嘶哑的喊声传来,他满脸烟灰,正奋力将一个吓瘫的老人往背上拽。

他看到了门边的苏晚,焦急大喊:“苏奶奶!快!这边走不通了!火太大!跟我来!走西边安全梯!快啊!” 烈焰和浓烟像死亡之墙,隔断了路。旁边房间里,王奶奶哭喊:“囡囡!我的囡囡!她怕黑啊…” 苏晚下意识想冲过去,刚迈步就被浓烟呛得弯下腰剧烈咳嗽。

自身难保。她将相框死死护在胸前,凭着记忆中对安全通道的模糊印象,跌跌撞撞向前挪动。

每一步都踩在滚烫的地板上,拖鞋发出焦糊味。浓烟蔽目,力气飞速流逝。就在她几乎被浓烟吞噬,绝望地靠向走廊尽头那扇滚烫的金属门时—— 时间,凝固了。 跳动的火焰瞬间静止,保持吞噬姿态。灼热、浓烟、警报、哭喊…所有声音感觉消失。

绝对的寂静和停滞。

苏晚靠着的那扇滚烫金属门——绿漆斑驳脱落,露出暗红锈迹——正是那扇梦魇铁门!

此刻,它无声地向内溶解、洞开!是母亲来接她来了吗?

是母亲吗?那个缝补破兔子的女人。

门后,朦胧空间。蓝裙女人的背影坐旧木凳,缝补破兔子布偶,那个布偶的眼珠掉落,里面的棉花外露。

蓝裙女人停针,缓缓转身——苍老面容,枯井眼神——赫然是苏晚自己! 不是母亲,是她自己 ,她举起缝好的破布偶和寒光针线,干涩开口: “欢迎回来,第19个我。” 声音顿了顿,枯井般的目光扫过布偶裂缝,针尖有意无意指向门外苏晚紧握的相框。

“你走完了所有的路,爬过了欲望堆砌的每一座高山。” 她嘴角扯动,形成近乎嘲讽的悲悯。 “现在,终极任务:” 她将破布偶和针线向前递出。

“缝补你最初的心跳吧。” 针尖在凝固的橘红火焰映衬下,闪烁寒芒。

门外的苏晚如遭重击。

她低头看自己紧握照片的手——照片上,周屿模糊的脸在凝固火焰映照下,竟与产房护士枯井般的眼神边缘诡异地重合!再抬头看门内的“自己”。

产房“第十九个”的低语… 蓝裙女人永无止境的缝补… 每一次梦境的绿漆铁门… 月牙项链的冰冷… 副总裁头衔的虚幻… 子女远去的背影… 学术王冠的崩塌… 道德圣坛的摇晃… 宇宙星尘的坍缩… 所有线索、碎片、疑惑、层叠的欲望(生存、占有、成就、安全、归属、尊重、创造、亲密、认同、健康、影响、认知、超越…),瞬间串联碰撞爆炸!真相洞穿一切!

原来,她只是第十九个轮回的残梦。

她的一生,只是前一个“她”破碎后被缝补的“梦境布偶”!所有她攀爬的欲望高峰,其内核,竟只是产房中那个不被温柔接纳的婴儿,心中最卑微的渴望——一句温暖的“欢迎”,一个不带审视的拥抱。

多么荒诞讽刺! 寒意冻结血液。

巨大的荒诞感和黑色诙谐却涌上心头。

她看着门内那根寒光闪闪的针和丑陋的破布偶。 “呵…呵呵……” 苏晚突然笑了出来。笑声干涩嘶哑,继而充满荒诞的、近乎疯狂的诙谐,在凝固时空中回荡。“…缝补…心跳…哈哈哈…最初的心跳…” 笑声戛然而止。

她没有去接针线。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那只紧握了一生的手。

那张泛黄的、承载了最初幻痛与最终幻灭的照片,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轻轻飘下,落在凝固的、滚烫的地板光影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照片上的幻影,在静止的火焰光芒中,空洞地微笑。

然后,苏晚佝偻的身影,缓慢而异常坚定地,转了过去。她不再看门内的“自己”,不再看那寒光闪闪的针,不再看地上的照片。

她迈开了脚步。 一步,一步。

佝偻的身影,在静止的、温暖的光芒中,逐渐拉长、模糊,边缘与跳动的火焰光影交融,最终彻底融为一体。

仿佛一滴水,回归了灼热的大海。

又像一个疲惫的旅人,走回了生命最初也最温暖的归宿——哪怕那是凝固的火焰。

门内,蓝裙女人看着地上的照片和那片融入火焰的虚无,枯井般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类似困惑的波动。

她低下头,重新捻起针线,继续缝补手中那只永远缝不完的破布偶。门内是缝补的孤影,门外是凝固的火焰与照片。

等待着下一个倒悬啼哭、怀揣着同一个卑微心愿的“第十九个”。寂静,是唯一的回响。

火焰的光芒,在针尖上冷冷地跳动,欢迎再次来到人间, 做一个属于自己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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