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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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的野心
飘，无骨之轻
野心不小，想征服整个城市
从一棵树开始到整条街，甚至
停在路边的车和匆匆走过的人
——都不放过
以一种轻薄精神
在行人的头发和睫毛上献舞
从车玻璃的缝隙，钻进去
飘，轻快，简单，难缠
像白天翻飞的萤火虫
像不融化的六月雪
在马路边开轻飘飘的会
花格子薄外套的女孩突然蹲下
抓一把，撒纸屑般抛入空中
女孩的野心，对你不构成伤害
而你，不知迷了谁的眼睛
淌出几滴混着尾气的泪
那滴泪，正在揉红的
眼眶里翻滚
人间温度计
空调外机，多像一间房的眼
球体深邃，瞳孔晶亮
脉搏般的气流
卷动一场奔赴的伪春潮
墙上挂着的使命
始于旋转呼吸之间
里面，人间喉管冒烟
外面，太阳挥舞赤焰
你看的沧桑，是我感的炎凉
那根细管不正是视神经吗
把目睹的花开花谢
都收进心底
包括我注视你时的眼眶
更多时候你选择沉默
流泪的时候才带着风声
你以含盐冷凝水的泪
在风声里
丈量这人间的迷茫
未触之网
纱窗与墙角之间，突现
一张不大不小的蛛网
像小时候家里捞饭的漏勺
母亲捞金黄色小米饭时
总是，顺手颠几下
恰似被风吹颤的蛛网
织网很费工夫
跟母亲纳鞋底一样
麻绳在千层布里出来进去
有时，手指还被锥子扎出血珠
母亲只是用力吸吮几下
像蛛网吸附刺芒般吸吮伤口
潜伏的蜘蛛，伺机而动
那些被经纬线捆住的振翅
是它咀嚼昼夜的动静
网眼，筛下了风
却兜住了漂泊的柳絮
我的指尖掠过网时
它的八只脚同时收紧了丝线
它目的简单：填饱肚子，
或者养育幼崽
所以我不去惊扰
我十分清楚，蜘蛛在密切关注
我，对漏勺的态度问题
山相
在我眼里，山似一把琵琶
鸟鸣是一根弦
溪流是另一根弦
我也是一根，时松时紧的弦
山风每次拨动我的时候，都有杂音
因我一贯不逆来，也不顺受
我看山，春夏葱绿
秋冬铁青，雪只是易容的石膏
山雀看山是家园，巢筑枝杈
有佳偶及幼鸟陪伴
苍鹰看山是一把伞，伞下
藏着猎物
飞机看山不是山，分明
是《山海经》里跌落的青峦石
我能跑能飞，可无论怎样
我看山，还是山
如大地支起的帐篷
为人类，遮风，挡雨
而我的影子，始终
钉在弦乐缠绕的帐篷桩上
摇影
盛夏，蹲在河沿看流水
夕阳洗完澡，上岸了
我洗涤影子上的灰
甘河甜蜜，裹了一张糖纸
河底有棱有角的石头
挠流水的脚心，笑出浪花
我把影子探过去，它
摇了一下夕光和我
然后，扬长而去
落日
就这么头也不回，下山了
抛出一根昏线，牵来碎星屑
陪我
无需寒暄，各自珍重
我安静地坐着追你的影子
直到，再也拨不开这无尽黑
地球是圆的，你是圆的
路是圆的，我，是方的
而你，把晨线悄无声息地系在
我的腕上
只要心轻轻一颤
你就会，把天空叫醒
出山
月光照山川
你照我
我成了一面古镜
山谷里挤满了绿
小溪扒开了一道缝
月亮碎成玻璃
碎镜仍在映照山林
而我，仍是那面移动的古镜
夏天就是这么美好
连晚风都踮着脚
我不能在林中留宿
宿鸟已吹亮最后一声口哨
我怎能空手而归
于是掬两把月光，塞满裤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