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九首

金黄的玉米棒子

一一为青岛玉米阿姨救落水女大学生而作

一穗颗粒饱满的玉米棒子

被煮出香味，等待上岸的人

露出白皙的牙齿，咀嚼土地气息

它金黄的身段，在一口铁锅里

变得粘稠，熬出糖浆般的臂膀

愈发灿烂

它不识字，每一粒都是硬梆梆的字

它识得水性，只纵身一跃

就让海浪闪出一条缝隙，从水里

牵出一个二十一岁，拼命挣扎的

女孩儿

它不谈理想，也来不及思想

它拒绝一切华丽的修辞

它只是化作，漂泊五十八载的

金黄色小船，在翻涌巨浪的

海边，驶向一个溺水，又

莽撞的心跳

一枚松果的坠落轨迹

是在夜里逃脱的，不

不是逃脱，是被风扼住了

咽喉

以一种不规则的弧线，穿过

枝杈的密林，弹跳着，撕扯着

被夜幕，紧紧裹挟着

一场强降雨，六辆车趴在桥洞下

瞪圆了眼睛，屏住呼吸，在一场

冒险游戏中落败

小视频迅速传播，司机的手树枝般

飘摇

无人在意一枚松果，在闪电的关注下

刻划出，自己的弧度

我踩着云杉的树影热爱夏天

许多枚酷似蚕蛹的松果

在人行道蜷伏。被奔波的脚，踢得

东倒西歪。裤子溅满泥点的

环卫工，拎着一把老式板锹

把一枚枚松果，也以一种弧线

抛进草窠。松果，会在若干天后

炸裂自己，将未熟透的果粒

栽进，大地的眠床

麦田编年：五十度金黄

倘若可回头，我

不会犹豫，把自己铺成

十八岁的麦田。纵然

低洼积水，那水是清亮的

倘若可回头，我

不会认同，对话框弹出的

冰冷笑话：

太过理性，与轰轰烈烈的……

肯定无缘

后来，站在微信地球仪上

踏着白云，对摇曳的

光影，以背对

飞翔的姿态

而今，麦田冬眠

我还是相信，美好的

事物。曾朝天拔节的

麦芒，已在掌纹的河床上

竖起金黄色的

纪念碑

宠物

清晨，只要你在窗前站一会儿

就能看到，各种颜色各种大小的狗

被年轻的胳膊夹着，被胸前抱着

然后钻进车子，坐副驾驶位

且不系安全带

傍晚，只要你在河边堤坝走一圈

就能看到，中年女人胳膊搂着

两只穿衣戴帽的小狗，还有

老年人牵着狗步履蹒跚，甚至

散放的狗绳勒进吆喝声的脖颈

有只卷毛狗突然挣脱绳，扑向

长椅上打盹的老人——他怀里

没抱猫也没揣鸟，只压着张

揉皱的药盒，像压着半口气

我听说，那位耄耋老者

一女儿不露面，俩儿子

溜边儿。大女儿攥着老者的

存折。用退休金雇的保姆

比换狗绳还勤。某个女儿

对常照顾老者的姐姐说

一一这赡养权，谁爱要谁要

老者望向起皱的河面

掌心那枚花苞，已呈脱水状

蒲公英散落的花瓣

正经过掌心

香烟与打火机

咔嗒——巴嗒

气体在金属腔室收缩成

括号，把燃烧的长度夹成破折号

人间烟火中的一缕青霭，唇间散尽

半截烟蒂，在灰烬里竖起

叛旗。焦油手指遮蔽

灼黑的唇纹

一度被忽略的人，以指缝间

跌落的烟灰命名他

潜意识按下开关的，瞬间——

蓝火苗结晶成大粒盐

指腹的刺，磨花身段镀层

齿缝间迸出了火星

而那个被时光忽略的男人，将烟蒂

按灭在掌心。所有灰烬都在

暮色四合时最后一缕青霭里，抽出

新的火柴

磷面绽出青豌豆的脆响

一个人疯了的过程

这些年，我几乎

听不到某某疯了的

新闻。小时候

村里一妙龄少女，受到惊吓

而疯癫，以后再未亲见

这个疯了的人，熟悉

在他家吃过饭

他曾是吃公饭的人，嗜酒，

喜麻将，多酒局，常烂醉

五年前拿了干净的钱，把自己

变成不干净的人，缓刑三年

再见到他的时候，都在医院：

一次是陪护重病的岳父，另一次

是给骨折的岳母倒尿袋

出事后，民政局给他一个独身的

绿本。他搬到了车库

把自己伪装成一辆

旧车

儿子网赌把天捅出，大窟窿

漏出的风扫空银行卡余额

他无人问津的抑郁，是一束

满街游荡的火苗，最后

变成一个火球，烧熔车漆

前妻亲戚们的警告，在微信里

繁殖成99+：

离他远点，他杀人不偿命

这回，他彻底疯了，疯在

车漆剥落的第五年，一个

不知阴晴，不知刮风下雨的日子

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再含蓄一点

结果，钻头的笔

戳碎了

那面磨砂玻璃

玻璃界

晚九点，大雨，大风

乌云是隐忍的波浪，从天上

涤荡着人间

庭院灯似月亮落水，将光芒

挥进阳台玻璃。一条星河

就这样产生。星子密布

闪着净眸，问询

空气的昏暗

清晨，玻璃敞亮

仍粘着细碎的泪珠

是星星留下的

玻璃外，是一片

晨阳晕染的山水画

和一根耷拉着，离枯亡

密切的树杈

玻璃内，是一个

与死亡作对，从梦中

大雨里逃出来的，刚刚

苏醒的眼睛，眼角

挂着，清脆有颤音的

鸟鸣

一想起此生最开心的事儿

小河就把蔚蓝声带绣进云絮

骚魂逐浪

楚地春深  粽子沉浮水面

依稀  浮出正则的轮廓

龙舟如七雄争霸

你的笔泄一江风流

苦吟在骚体中螺旋

无需韵脚  靴底沾满草泥

谏如剑  被小人执握

锦衣褪成霜  谁的江山如画

竹简上的美政 被蛀成残片

在香草美人里  踉跄独行

向天问  国运曾如悬丝

涉江扁舟  如断帛的剪

当顷襄王的都城陷落——

江畔的绢帛上  

  笔 锋 突 然 停 顿

万佛山丹霞骨相依旧  残阳如魂

染红了  岁岁东逝的波浪

而今  中欧班列熨平楚辞的褶痕

驶向陆海新丝路

你佩兰的清香正涨潮

漫过二维码《涉江》的堤岸

你千年之眼望穿雪峰山

雾岚漫过《涉江》残简

沅江滩声涤清溆浦岸的薜荔衣

花田一壶酒  酌一腔未冷的雄黄

流放九载  倏忽己过两千年 

溆浦话里  你仍是

辰州傩戏的掌坛师

彩云南献楼

江山无垠  一座浸满茶香的

楼宇  邀八方祥云坐客  于山顶

摆一桌酒宴  有苍山风伴舞

洱海潮与鼓点和弦

六层重檐托起北斗  斗拱上

两块金匾墨宝 如黄天厚土

昔人的金马曾停驻于此吧

坝子里水目山梵音如烟  

青瓦红柱间  铜铃正复述着 

汉时的风  南诏的雨

更上一层又一层  极目处  

天地在阵痛中  娩出新的经纬

无人机掠过烟田色谱

将诸葛屯垦的算法植入云端

当硅晶板再次擦亮汉武的梦境

一股暖风  在茶马古道的

蹄印里翻新  千年前的铜铃

在服务器机房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