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笔
握起笔
像握一根钻天的树
墨汁顺着根系深入腐殖层
永冻层处凝成蓝色的冰
在不消融的冰晶里
藏着永恒的日月
多少年了,这支笔对我
不依不饶
一直在掌心盘根错节
把每个起风的
日子,编织成落叶的
草帽。戴在头上
我匍匐于林地
双河记忆
一条河,挽着另一条河
汇入中俄界江
双河林场由此得名
三十六年前我来的时候,还是个
背包客。八年里
在这个偏远闭塞寒冷的林场
娶妻生女,转干调离
周五,黄昏,食杂店
五岁的女儿站在食杂店门口,望着
从十八站返回的客车中散去的人群
哭着跑回家:“爸爸没回来!”
它像小山村,齐刷的
炊烟,吐露出风尘四季
它历史的起点,到处是崭新的
人,砖瓦房和板杖子
去七十五公里外的林业局
要牵着打盹的星月
忍受运材车在冻板道上的剧烈颠簸
如花甲老者喘息于山路
十年前,陪去北京发展的老同事
回自然保护区看老房子:
门窗地板不存,仓房无影,蒿草过人
客厅屋顶露板条的地方还那么大
唯独不见钉着的那张,白纸垫──
我搬走时,明明还在的
走进博物馆的贮木场
一条铁路专用线像钳子
探入它的腹部
让它鼓胀的肚子干瘪
把一根根营养物质
输送到,最需要的胃里
龙门吊,造材台,传送带,地衡
高高的楞垛旁
检验员测量着冬天
一辆辆原条车呼啸而来
挟着深山的大雪
段部灯光下,眉眼挂着锯末子的
工人,吃着单位奖励的夜宵
我亲见,一节节肚子圆圆的车皮
被轰鸣的火车头带离
那时,我正站在调度楼的窗户旁
满场区的灯光,在闪烁
以后的以后,全面禁伐的旗帜
插在了造材台下厚厚的
树皮上
卷起的风,把它
吹进了博物馆
消逝的雕塑
可有人记得
邮局旁,街心的雕塑:
十八根铁管,支着绿圆球
球上一只振翅的白天鹅
或许辜负了有力的象征
被坊间的恶意民谣啃食而亡:
“十八根管子,顶着一个牤牛X子……”
那时候,工资被积压的木头压扁
职工衣兜堪比漂白粉
一场浩荡的及时雨,催开
久违的笑花
后修建的几处雕塑
比如垦荒牛,比如昂首狮
而那只带翅膀的,却飞进了
局志以外的
记忆荒野
永庆岗楼山
不知,还有谁
在风清日朗时,亦如我
踏着与职工一起修建的石阶
爬上山巅
在樟子松掩映的观景台
阅脚下山河画页
山顶耸立的防火瞭望塔
确像树尖上的岗楼
林场居民几十年一直这么称呼
外地人误以为鬼子的残留
板夹泥曾团团包围砖瓦房
依山傍水的居民区
鼎盛时商业繁荣
而今,每盏窗灯间隔着
三十个空庭院的沉默
呼玛河缓缓东流,大桥跨两岸
忘了谁的戏言:
修路取料,挖坑破了风水
惹出些许“闲言”
戏言终是戏言
岗楼山樟子松漫山,四季苍翠
迄今为止,没有哪一场水火
能够威胁到它
灯笼城
老英雄隐藏勋章的地方
老诗人为局歌填词的地方
一万二千年前的古人类
在这里敲打旧石器
清王朝押运黄金的古驿路
这是第十八站
后来者呵
不要让眼睛生锈
用满城的红灯笼纪念
用城西的福鼎护佑
那些横排竖挂,成串单挑
各式各样的红灯笼
把小城挂在其中
远行的游子
在暗淡星空下,遥望着
溢彩的街道
灯笼晃成炭火
烫穿,夜的冻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