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众文艺概念正在广泛兴起,其内涵和外延尚未形成定论,但其借助互联网技术和全媒体平台进行大众自主创作、传播和评价的鲜明特点已经呈现在世人面前。任何文艺形态的发展变迁和形成,都有其复杂的历史脉络和特定的时代背景。因此,我们应从新大众文艺向大众文艺溯源,也应关注新大众文艺的当前生态和未来走向。
大众的文艺:文艺大众化的百年曲折进程
新大众文艺是相对于大众文艺而言的。它们在本质上首先是大众的文艺,至于由谁创作,则未必是一元化的。不过,倘若没有系统专业的组织,大众体系难以建立;没有大众群体的参与,大众属性也会大打折扣。
历史地看,大众的文艺沿着文艺大众化主潮走向成熟的标志,是专业文艺群体和大众文艺群体共同为大众创作。在大众文艺以前,贵族文艺占据主导地位,这一历史性转折萌生于新文化运动,发展于左翼文学运动,形成于解放区文艺运动。新中国成立以后,大众文艺虽经不断发展和转型,但其大众属性没有变,大众文艺在整个文艺体系中的重要地位没有变。进入21世纪,互联网、人工智能以及各种新技术的迅猛发展,人民大众可以更广泛地参与到各种文艺创作与活动之中,人民大众真正成为文艺的主人,而不是单纯的欣赏者,新大众文艺应运而生。
百年来大众文艺的形成和演变,贯穿着文艺大众化的曲折发展历程。新文化运动倡导国民文学和社会文学等,重视文艺对人民的思想启蒙作用,通过新文艺改造国民性和改造社会,以此引导新文艺的发展方向。在文学上表现为寻求形式和内容的变革。形式方面,白话文运动应平民需求而生。内容方面,封建文化对人的压制被揭露和批判。文学形式和内容的革新,为扭转长期以来文学脱离平民大众的局面奠定了基础。但文艺如何烛照大众,仍停留在理念层面。
左翼文学思潮的突出进步体现在已经显现的阶级性。五四时期知识分子对“大众”的理解是含混的,泛指普通民众。而左翼文学中的“大众”,则主要指以底层劳动者为代表的广大普通民众,其指向更为明确,也更接近工农大众所代表的无产阶级。因此,左翼文学是对五四“平民文学”的传承与超越,进一步消除了文艺和大众、文艺和革命的隔阂。但左翼文艺运动也有明显的局限,其实践工作尚未充分展开,仍属于知识分子文学。
解放区文艺运动肩负着动员抗战和发展生产的历史使命。大批专业文艺工作者以及被动员起来的广大人民群众,将文艺与革命实践和生产生活结合在一起,创演了种类丰富的文艺作品,实现了文艺大众化。解放区文艺上承新文化运动理想,下开社会主义文艺先河,乃新大众文艺的历史源头。
历史探源:晋察冀文艺何以成为典型样本
晋察冀文艺在解放区文艺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历史地位。晋察冀文艺运动历时久、规模大、作品多、影响深,可谓新大众文艺进行历史探源的典型样本。
晋察冀抗日根据地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创建的第一个敌后抗日根据地,是坚持华北敌后抗战的坚强堡垒,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抗日战争时期,晋察冀抗日根据地被中共中央誉为“敌后模范的抗日根据地及统一战线的模范区”。晋察冀文艺运动自全面抗战爆发至新中国成立,历时12年,是中共文艺发展史上浓墨重彩的篇章。新中国成立后,从晋察冀边区走出来的文艺战士,大都成为文艺界的骨干力量。他们包括艾青、曹火星、丁玲、贺敬之、梁斌、孙犁、沙可夫、田间、魏巍、赵树理、李英儒、田华等。在晋察冀边区工作期间,他们紧密配合边区主要工作,动员广大农民,创作出大量题材鲜明、体裁多样的文艺作品并进行充分展演和传播。可见,晋察冀文艺运动是解放区文艺运动的成熟实践,具有重要的个案价值。
晋察冀文艺运动作为中国革命文艺实践的重要样本,其价值不仅在于诞生了大量经典作品,更在于其开创了文艺与社会动员深度互动的范式,凸显了文艺作为社会变革动能的核心价值。这一核心价值就在于通过文艺手段嵌入社会变革,实现政治宣传、文化启蒙与群众动员的有机统一。晋察冀文艺运动构建了“文艺+组织”的协同模式,强调“自编自演”的创作路径,确保作品贴近现实需求,使文艺真正成为群众表达与自我教育的工具。这种组织化运作不仅提升了文艺的普及性,更使其成为凝聚共识、激发集体行动的重要媒介。晋察冀文艺运动不仅是革命文艺的重要实践,更是一套成熟的文艺动员机制的典范。深入研究这一动员机制,更能理解从大众文艺到新大众文艺的历史演进逻辑,并能从文艺组织方式和价值导向方面获得历史镜鉴。
历史镜鉴:新大众文艺的组织化和导向化发展
新大众文艺具有鲜明的网络属性和大众属性。网络属性指的是文艺创作和传播对网络技术与网络平台的依赖,涉及的主要是文艺的形式问题。大众属性指的是文艺创作展演和互动评价的自主性,涉及的主要是文艺的内容和权利问题。但这里忽略了文艺的组织化和导向化问题。
对肆意生长所带来的文艺生产随意妄为、价值混乱问题,我们应保持警惕。这一问题主要表现为过度依赖人工智能,可能冲击作品的审美价值;过度戏谑夸张表达,可能冲击作品的人文价值;过度追求商业价值,可能冲击作品的社会价值。总之,一旦被算法左右,就会丢失文艺话语权。
如何握紧文艺话语权,破除新大众文艺的价值虚空隐忧?回望革命战争环境下晋察冀大众文艺实践,会带给我们一些启示。
晋察冀边区最为壮观的文艺景象,表现在众多村剧团在专业文艺团体的帮助下,积极投身戏剧创演,从而形成以群众为中心的方向,其基本精神是“充分发扬劳动群众在文艺上的创造性,使文艺更直接普遍地为群众服务”。这一方向的形成,是晋察冀文艺运动在组织化、导向化上取得成功的标志。组织化方面,晋察冀边区建立了严密统一的文艺运行机构,形成了一套自上而下的文艺动员体系,文艺家从单纯的文艺创作者转变为文艺工作者,激发人民群众的文化表达权。导向化方面,晋察冀文艺运动紧扣战斗和生产主题开展文艺创演,动员激发人民群众的革命热情。
新大众文艺同样需要组织化、导向化发展,以摆脱单纯的算法逻辑控制,回归价值本位。尤其是主流媒体以外的自媒体,如何在文艺创演的全周期引入组织评价机制,这是需要今天的文艺工作者和人民大众共同回答的时代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