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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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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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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在记忆中的图书角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我在我们村里读初中。班主任王老师教语文,他个子很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似乎很少更换。他脸上有几点浅浅的白麻子,虽然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眉眼间却蕴藏着一股书卷气。

那时我们这群农村孩子,知识面很狭窄,写作文常对着题目发愣,憋半天也挤不出几句话。有一次,王老师拿了一个四格图片,图上表现的学生上学看到被暴风雨吹到的小树,就找了一根木棒把小树顶直了,并解下扎头发的蝴蝶结绑扎固定好。他让我们根据这个图片的内容写一篇不低于三百字的故事。许多同学只是把看到的画面介绍了一下,甚至一格图就写了一句话,没有细致的描写,写了不到一百字就“卡壳”了。王老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琢磨着在班上办个“图书角”,想帮我们开阔视野,提高写作的能力。

办图书角,首要难题就是图书来源。

王老师先想到了捐书。他倡导全班同学捐献自己的图书,每人至少一本,多者不限。他先带头抱来一摞自己的藏书,足有十几本,本本都平整地包着牛皮纸书皮。

那会儿家里经济条件有限,我自己的图书很少,除了课本外,只有寥寥几本故事书,每本都喜欢的紧,实在舍不得捐出来。没办法,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找小伙伴卫红,借了本介绍太阳系的科普书,交给了老师。

可同学们捐来的书,不光数量少,质量也普遍不高:有的是缺了页的小人书,有的是旧得脱了线的儿歌集。毕竟那时候农村孩子,哪有什么“上档次”的好书?见此情形,王老师只好改了主意,让大家捐资,把钱凑起来统一去买新书。

我记得共“捐”了三次款,一次三毛,一次五毛,最后一次最多,是每人一块钱。现在觉得捐款金额有点低,可那时书价也低,一元钱可以买一本“大部头”的图书,我买的第一本书《雁翎队的故事》才花了四毛五。

王老师拿着我们凑的钱,去公社的新华书店挑了些书回来。他还从家里拿了一个木头书箱,那还是他年轻时在师范就读时的“宝贝”, 特意重新刷了层蓝漆,又用红色广告色写了三个颜体正楷字:“图书角”。(我当时特别佩服老师的书法,他能写一手工整的颜体字,过年的时候很多人请他去写春联),之后便把收集来的旧书和购买的新书都整整齐齐放在里面,木箱上挂着一把锁,钥匙由班长保管。平时上课不让看课外书,只有临近星期日或节假日,班长才会把书抱出来,给每人随机发一本;等到下个周末,再用看完的旧书换新书。

图书角第一次发书,我分到的是一本《战国故事》,内容选自林汉达先生的《上下五千年》。这本书的封面以蓝色为主色调,右侧竖排印有红色的“战国故事”书名。左侧主图描绘的是“火牛阵田单破燕”的场景:众多牛身披彩衣、角缚利刃,尾巴上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正暴怒地冲向敌阵,看得人心里一阵燥热。这本书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的——书里的故事虽各自独立,却像串珠子似的有牵连,读着读着,竟有了读长篇小说的瘾。直到现在,我还佩服林汉达先生的文笔,那么枯燥的历史,经他一写,人物、故事都活了。书里还有不少插图,当时只觉得画得好看,还临摹过几幅,却没留意插图作者是谁;后来才知道,那是画出自连环画和国画大师刘继卣先生之手,他以画虎、羊、猴等动物闻名,他画的《水帘洞》《鸡毛信》《武松打虎》等连环画,曾经让我们看得如醉如痴。

看完《战国故事》,我心里直发痒,总想着找它的“前传”。后来硬着头皮走了班长的“后门”,让他在图书角中找找,他还真找到了《春秋故事》——不过和《战国故事》不是成套的版本,书名叫《中国历史故事——春秋》,封面是淡淡的黄色,也是选自林汉达的《上下五千年》。读下来,我竟觉得《春秋故事》比《战国故事》更对胃口,那些列国纷争、君臣际会的情节,像老马识途、退避三舍、卧薪尝胆、一鸣惊人等故事,总让我爱不释手,翻了一遍又一遍。

到现在,我最忘不了的,是书里“五羊皮”的故事。百里奚本是虞国的奴隶,秦穆公听说他有才,用五张黑色的公羊皮把他赎了出来,封他做了大夫,人称“五羖大夫”。后来百里奚富贵了,家里摆宴席,有个烧饭的女奴忽然弹着琴唱起来: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舂黄齑,炊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五羊皮,父梁肉,子啼饥。夫文绣,妻浣衣。嗟乎!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五羊皮。昔之日,君行而我啼。今之日,君坐而我离。嗟乎!富贵忘我为?”

歌声一遍又一遍,唱得百里奚愣住了。上前一问才知,这女奴竟是他的结发妻子。原来当年百里奚离家后,几十年杳无音讯。家里闹饥荒,妻子带着儿子一路讨饭到秦国,为了见他,才混进府里当佣人。百里奚听完妻子哭诉过往,又感动又愧疚,两人相认抱头痛哭。我读这段时,眼眶也跟着热了。

之后,我又从图书角借了这套书的《西汉故事》《东汉故事》《三国故事》等分册,可读过后总觉得少了点味道——故事的连续性弱了,那些历史人物也不像春秋、战国时那般鲜活,翻完便记不太清了。现在回想,从图书角看过的书虽不少,真正刻在我心里的、多年后还能想起片段的,始终还是那两本《春秋故事》和《战国故事》。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王老师病了,学校派来个代课老师。这位老师对图书角的管理不太重视,再加上课业渐渐重了,周末也不让看书了。日子一长,同学们没人再提图书角的事,那个刷着蓝漆的小木箱,慢慢被堆在教室角落的扫帚、拖把挡住。最后,我们捐的书、凑钱买的书,不知被收去了哪里,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可我总记得,某个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的格子,落在《春秋故事》书页上,我趴在桌上读着那些流传千古的历史故事,书页里的文字和插图,早被岁月悄悄揉进了记忆里,成了我少年时最珍贵的念想;也总想起王老师戴着深度近视眼镜在教室里整理图书的身影,想起周末时一群孩子翘首等待班长发书的模样,一切都在时光里慢慢发酵,酿成了绵长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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