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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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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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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西瓜

2022那年夏天,马来西亚的雨季把乡村泡得发涨。空气里浮着湿绿的黏意,田埂上的草叶垂着水珠,连风都带着沉甸甸的绿意,压得人鼻尖发潮。泥泞小路旁,一茎细藤贴着地皮蜷着,结出几个指节大野西瓜,灰绿条纹像被晨露洇过的墨,圆滚滚的,透着股怯生生的甜。

我蹲下去摘时红泥顺着指缝往指甲里钻。捧着那点温润的绿往她走去,步子都轻了——像怕惊散了掌心里浮着的青涩气。她接过瓜的指尖在灰绿皮上轻轻蹭了蹭,眼尾便弯出月牙来。"这么小个,倒精神。"她笑出声时,檐角的雨珠正巧落进瓷盆,叮咚一声,和她的声音撞在一起,清亮得能照见我眼底的欢喜。

去年到宜昌项目,已是深秋。田埂褪成了土黄,草梗脆得一折就断,风卷着枯叶滚过脚背,像谁在身后轻轻拽衣角。忽然看见枯草堆里蜷着半黄的藤,藤下卧着两个野西瓜,条纹淡了些,却还硬挺挺地鼓着,像不肯卸甲的兵。

我摸出手机时,指腹都在发烫。镜头对准那点灰绿,仿佛能透过屏幕,看见马来西亚雨里的湿意。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手机在掌心震了震,她的回复跳出来:"呀,又是它!"那几个字带着点雀跃的尾音,像投进静水的石子,把深秋的凉都漾开了——原来有些暖意,真能跟着一颗瓜,从雨季走到枯秋。

今年在孟加拉国的工地,黄沙把天和地都染成了灰。烈日把空气烤得发脆,走在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发烫的玻璃上。巡视到边缘的乱石堆时,忽然看见石缝里挤着三四个野西瓜,皮被晒得发皱,灰绿条纹却依旧执拗,像谁在黄沙里钉下的小旗帜。

手指本能地往手机摸,屏幕被晒得灼手,映出我眯着眼的样子。镜头对着瓜的瞬间,忽然顿住了——马来西亚的雨,宜昌的风,她笑起来的月牙眼,都在屏幕上晃了晃。可这发烫的玻璃后面,该点哪个名字呢?

我慢慢收了手机,蹲在石堆旁。风裹着沙打在脸上,有点疼。野西瓜的藤从石缝里钻出来,细得像根银线,却硬是往有光的地方攀,梢头卷成个小小的问号。它的果实垂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倒像我攥在心里的话,找不到投递的地址。

原来野西瓜从不管这些。在马来西亚的湿土里要结,在宜昌的枯草里要结,在孟加拉的石缝里,还是要挣出几颗圆滚滚的果。它们蔓生的时候,从不想谁会摘,谁会看,谁会把它们的样子记在心上。

可我们这些走在路上的人,总把情意系在一点绿上。那年俯身相赠的瞬间,原以为是开始,却不知已是尽头。如今再看见这灰绿条纹,才懂有些瓜能年年结,有些路却只能走一次。

风又起了,沙粒打在野西瓜上,沙沙的响。我望着那几颗石缝里的果,忽然觉得它们像一封封没贴邮票的信,被扔天涯海角。而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或许就是:我还能看见当年的瓜,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会笑着说"呀,又是它"的人。太阳把影子压得很短,我站起身时,野西瓜的藤蔓还在石缝里悄悄伸着。它们会在这异乡的土里继续结果,年复一年,像在替我们,把没说完的话,结进每一颗沉默的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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