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小鸟

我独自站在山顶，整片树林在脚下铺展如厚实绵延的绿毯。黄昏正将天空浸染，由澄澈的蓝渐次晕开成柔和的橘红。夕阳在云层边缘燃起金红之焰，连那些浮游的小鸟，翅膀尖儿也仿佛被这火焰点燃了，化作点点飞散于天际的星火，在晚照中跳跃、明灭。

鸟儿们排成行，又散开，如浮游于天空之海里轻灵的小船。它们时而隐入云层，时而钻出，在云隙间翩跹起舞，奋力追逐着不断西沉、渐次稀薄的日光。它们飞得那样急，那样高，真如细雪般纷纷扬扬飘往远方。我心头恍惚，目光追随着那些奋力扑向云霞深处的翅膀，不知它们究竟飞向何方。风掠过树冠，枝叶簌簌作响，如低沉的叹息。这风声里，我蓦然瞥见树梢残破的蛛网在风中颤动——细丝根根断裂，被风抽得笔直，终于一根根飘散，消融于暮色之中了。

夕阳坠得更深，暮霭渐浓，天边霞色愈是艳红如血。归鸟的翅膀便愈发急切地拍打着空气，发出细碎而密集的声响，仿佛欲扑入那最后的燃烧里，把自身也熔成余烬。它们毕竟得向白昼告别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碎石轻滚的微响。一位迟来的登山者停在不远处，衣襟在晚风里微微鼓荡。他亦无言，只是同我一样，将目光投向那奋飞不息的鸟群。霞光将他沉默的轮廓镀上一层温润的暖边，又悄然融入暮色。我们隔着几步距离，共享着同一片天空下无声的告别。他不久便转身离去，脚步声很快被风吞没，仿佛从未出现。天地间似乎只余下我与这万千生灵，一同伫立于告别与燃烧的边缘。

暮霭沉沉里，鸟儿飞向何处，人自然难以寻踪；如同我们的命运，终究是各自飞散，各自飘零。然而，那鸟群最后在薄暮时分竭力拍击着翅膀的声响，终究在我心中点起了一束微弱的光：纵使告别如同暮色般铺天盖地，却仍有无数微小的生命，正以它们不息的飞翔，在向永恒的天空献上自己短暂的颂歌——那翅膀点起的微光，在离别之中，反而照见了生命本身如何以飘摇姿态，轻叩着无涯的天门。

天幕低垂，四野岑寂，我立于山巅，凝望着鸟儿飞入暮霭深处。晚风拂过面颊，带着凉意与草木的清气。一种莫名的安宁，如这渐深的暮色般，悄然弥漫心头。原来告别并非消散，而是另一种归航。它们奋力振翅的微响，是生命对天空最深沉的致意——每一只渺小的飞鸟，都在用全部旅程向这无垠的穹苍交出自己全部的分量，哪怕只是瞬息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