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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芳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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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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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青葱岁月

人老了,就爱怀念过去的时光,特别是那段令人难忘的青葱岁月。

去年六月退休后,我突然感觉自己成了老人,并极不情愿地步入了令人沮丧的老年阶段。今年四月,我变卖了父母在老家的遗产,让已故父母在人间的痕迹一丝不剩。可我却萌发了继承父母走老年路的心理,从接班的角度坐实了自己的老人身份。好在我的养老模式是独有的,能够让我时常感到满足和兴奋,及时冲淡人生悲凉,缓解各种不良情绪。我的养老模式之所以说是独有,是因为我按自己的嗜好设计了养老模式,与同龄人相比,突出了自我个性和爱好,充满了文学特殊性。

就这样,我的老年阶段正式开启了。但在这时,我反而对曾经的家乡更为思念。因为,太岳山脚下那个千余人的村庄从此将成为故乡。不论在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与我渐行渐远,让我与老家没有了最后的物质牵扯,正式成了我的曾经记忆。但在心理上却使我的怀旧激情更加迫切,让我时时想起四十多年前的青葱岁月,许多童年、少年的往事都轮番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的故乡是一个叫闫村的村子,一千三百多口人,丘陵地貌,位于太谷县城东北五十里处,是太谷县的边远地带。在行政隶属上,闫村归当时的范村公社管辖,是当地的“下五村”之一(当时范村公社将自己的管辖范围划分为四部分:上、下五村和南、北两梁,上下五村属丘陵地貌,南北两梁是山区)。而范村在闫村东二里处,距县城比闫村还要稍远一些。范村公社所辖村庄大多在范村东部的山沟里,与山区县榆社、榆次市的山区部分毗邻。范村一带距太谷县城很远,又大多是山区,经济收入很低。因此,后生们娶媳妇就有些困难,多是从榆次市的山区村,山区悬榆社娶亲,甚至还会从更远的山区县和顺去讨媳妇,用当地人的幽默说法就叫“进口”媳妇。那时山区的彩礼标准很低,特别是住在深山里的人,彩礼标准就低得惊人,很适合范村一带结亲。据说,在太谷县的边缘地带,有个半愣不傻的后生,就娶了个居住在深山老林里的姑娘,彩礼只有区区八百元。一些爱说笑的村民便添枝加叶,杜撰了幽默风趣的说法,称深山的姑娘不值钱,这个姑娘的体重按一百斤计,彩礼八百元,单价合八块钱一斤。

由于婚嫁之事有很多是来源于外县,范村一带的人情社交圈子就延伸到了县外,风俗习惯也掺入了外县的特点。范村距当时的晋中地区行署所在地榆次市较近,比距太谷县城的路程还近了十里地。因此,公社供销社的很多商品就绕开太谷县,直接从榆次市进,在售价上比太谷县城的商店还要便宜一些。比如,当时的红旗牌自行车,零售价是147元。而在太谷县城商店里的红旗牌自行车,零售价却是148元,比范村多了一元钱。所以,在范村一带的商业、工业、农业以及生活生产习俗,似乎就独成一体。这样,范村一带就成为一个自成体系的地方,与县城的联系就显得松散了一些。如太谷县城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件,在范村一带的人看来,就类似神秘的宇宙暗能量、暗物质,并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县城里的这些大事件及境况变化,更像是不存在一样。而榆次、榆社、和顺等市县的影响也不那么明显,对范村一带的人来说,就像听故事一样,波澜不惊。

总之,不论是太谷县城,还是附近的市县发生惊天动地之事,范村一带的人都是当作耳旁风看待、对待。闫村人也都是这样,但范村一有什么小动静,就会直接影响闫村人的生活。比如,范村唱戏了、放电影了、赶集了,都少不了闫村人的参加。范村发生了盗窃事件、杀人事件,闫村人就会极力去打听,并把这些事件传得沸沸扬扬、曲曲折折。有一年,范村挖出了两个石头棺材,我就和许多小伙伴亲自去范村看棺材,目睹了那两顶沙石的、体型不大的小石头棺材,并倾听了其他顾客的议论,这事虽与幼年的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但我们都是这样处理。就连说话的方言口音,闫村人也都是满口的范村话,和太谷城里的土话大相径庭、相差甚远,是地地道道的范村话,有些年轻人在街头闲谈时,还故意模仿太谷人说话,逗得同伴们都哈哈大笑。而在太谷县城的人看来,却把我们范村一带的人称作东山人,就连说话的口音也常被说成是“东山话”。其实,这是一种歧视观念在作祟,只因当时的范村一带比较穷。其实有些语言口音,还是范村话更接近于普通话标准。

四十多年前,我在闫村上小学和初中。那时,村里的自然生态很好,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就像一幅优美的风景画,让人有一种安静、轻松和漫时光的感觉。在那种美好的环境下生活,就像在安详的梦中一样惬意。一想到此,我就有种不可名状的舒坦感袭来,让我总是有流连忘返之感。

闫村是平川与山区的接壤地。当时,植物种类繁多,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植物园。只是现在都已面目全非了,房屋盖高档了,公路旁边也冒出了几个三层楼来,街道两侧也架起了天然气管道,满满全是人为的痕迹。就连农田也都覆盖了塑料薄膜,建起了蔬菜大棚。天然农田变得越来越少,就像是遮天手掌指缝中透露出的一道道夹缝。植物种类也相应地变得单调起来,那种自然之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我的记忆里,闫村的东北面,是一个地势平缓的土丘,就像一个小型的扳磨儿(一种小型手工磨面的古老器具),老乡们都叫它“磨堆”。再往东北方望,是一座独立的扁平山体,与其它山体似乎没有任何连接处,似乎是在平地中间突然冒出来的山一样,老乡们叫它“中山”,范村就在其山脚下。那里生长有平川很难见到的许多稀罕植物。如白草,一丛一丛地长着,不知叫什么学名,其根部是制锅刷的好材料。还有枸杞、佘韭花、洋刀条(一种药材的方言叫法)等山珍和药材。而磨堆就是几个圆台垒起来的造型,有三四层平台,和北京的天坛有些相像。在其最下一级平台上,挖有三眼互相连通的防空洞,其外部的弧面土体上,刻着“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宣传语。其东北面的中山上,是日本侵略者留下的炮台,这是其侵略罪行的一个铁证。我当年上山去看时,那里已荒草遍地,似乎就是哨所一样的两处砖头垒就的小房建筑。从整体样貌上看,这里就像日本侵略者的坟场,也许这是老天爷特意打造而成的。这都是那个时代的特有景观,是这个天然植物园的时代标识和特色构筑物。

闫村的南面是一条很宽的河谷,低于村庄十多米深,是很久以前就形成的。河谷很平,靠近村落的地方是一条从不枯竭的象峪河,清澈见底的河水缓缓地流动,周边是发白的盐碱地。河道并不曲折,岸上及河里都零碎长有黑绿色的蒲草和淡绿色的三棱草。河里游着小金鱼、青蛙和蝌蚪,生态味极浓。我有时会捕捉这些小动物玩,玩腻了就喂了鸡吃。河里还有王八,在河岸处常有浅浅的王八脚印,拖得曲曲折折。一些调皮的孩子会捕获王八,在一截树枝的前端拴一条绳索,让不松口的王八咬紧,然后用树枝挑着王八去学校里玩。

学校不仅是孩子们上学之地,也是孩子们的兴趣释放地。孩子们会把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动物带到校园来显摆。我在校园就见过孩子们带的鼹鼠,体型只有手掌大小,长得有鼻子有眼,像个缩小了的袖珍猪,样子很可爱,孩子们都叫它“瞎地猪”。河的两侧是贫瘠的农田,有的能种庄稼,有的却不能,田里是一层厚厚的白色盐碱粉末,稍一摸拢就是一大把白粉。那时候地下水位高,挖个小坑,片刻就能洇出半坑水来。河的两侧零星点缀着浅井,井口上安了古老的水车,哗哗地向上提水。一些废弃了的浅井,周边都洇满了井水,在炎热的夏天,孩子们就到井里及周边去游泳,都是狗刨式的泳姿,人平躺在水面上用手向前划,脚不停地拍打着水面,水花四溅,就像是一艘前行的袖珍汽艇。

那时,在靠近水的地方,蛇很多,大都是绿色的,我们都叫它绿水蛇。在割草时,我们常常会碰到蛇。我们用镰刀割草,刚伸近草丛,就惊动了草丛中的蛇,蛇发觉后,就立即逃之夭夭了。我很怕蛇,遇到这种情况,总是惊出一身汗,连手都哆嗦起来。一次,我在割草时,听到一种很特别的叫声——呐儿—呐儿。我很好奇,便四处去找,居然发现是几条绿水蛇在叫,顿时吓得惊慌失措,迅疾就逃离此地了。

河谷的东南面是连贯的群山,我们叫它南山。这里沟壑纵深,一直延伸到深山里,就像是一道山体筑成的长城。群山有许多山口朝向河谷,是我儿时结伴割草的好去处。据说有个山口叫茬沟,沟体很深,里面住有狼,我们割草,都不敢进去。那时,老乡们都很穷,为贴补家庭收入,家家都养了羊,羊的草料,就靠了孩子们放学后去割草。但我们割草很轻松,基本上是以玩为主。在割草时,我常会遇到一些可食用的野菜、野果等可食用的东西,如酸枣、苦苣,还有木瓜(一种结有手指头大小的甜汁野果植物)、沙乔(是生长在沙滩中的野菜),沙乔,灰绿色,有二寸高,一束有三四根,就像矮化了的香菜一样。我不知其学名叫什么,方言就这么叫。沙乔的味道微苦,大人们都说吃了对眼睛好。我们遇到这种野菜,都会带回家中食用。我还遇到过一种叫“半夏”的药材,禾苗是中间红、外部黑,花很臭,其下的土壤里结有一个小土豆似的块茎。我们遇到这种植物时,就拿回家里,用煮饭用的锅灰烤着吃,绵绵的,有种类似于烤土豆的味道。

我在割草时还吃过野蜂巢上的蜜、抓过野兔喂养,还在庄稼地里遇过狼。那时,狼是很普遍的野兽,晚上睡觉时,半夜里常能听到狼模仿婴儿的哭声。生产队里也发生过羊被狼吃掉、咬伤的事件。

在南山上,闫村还有个山寨,叫大寨,只住着一户人家,有一个院子,很原始的样子,还有水井。当时,我觉得这种建筑和生活设置特别稀奇,感觉就是小说故事里的山寨。据说那个地方,现在卖给一个有钱人经营。

在河滩的西南面是一个叫“大西湾”的地方,那里有片很大的柳树林,里面还栽植了一片沙棘林,一束一束的,就像迎春花一样。到了深秋季节,就会把果实献给故乡人。沙棘果有两种,一种是红色的,一种是黄色的,果实很饱满,汁液酸酸的,我每年总要采集一些食用。树林里不仅有沙棘果,遇到连阴天,还会有一堆堆的蘑菇冒出地面,是野生的,营养价值很高,口感也相当好。

故乡的西面、北面是平坦的农田,都种了小麦、高粱、玉米、谷子、糜子等农作物。冬天向田里望去都是一望无际的绿色麦田,夏天和秋天则是条块整齐分割的、各种颜色的农作物,就像是一块无意点缀的、大小和形状都不同的格子画布。大自然味极浓,让我们这些孩子的心里都特别舒服。

我在故乡上学时,老乡们大都没有钟表,老乡们不知是怎样摸索出一种看太阳光照影的计时办法。我记得我午休时,父母就是看太阳光照影的,当白亮的光影照到窗户的第三格时,就叫我起床。那时的房屋是当年土改时期分下的,是地主建国前的居所。窗户都是老式的,上面并排有一百多孔的方木格,都用麻纸粘贴得严严实实。不知父母摸索这个光影用了多大的心血和功夫,反正我下午上学从没在时间上误过。这种田园式的生活,令我陶醉,现在想起来,都特别向往。

不过,那时的生态环境虽好,政治环境却不怎么样,故乡总有很多的不理智和不顺畅,现在想起来感到既可笑又可怕。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故乡人家家都是围着土坷垃转,对生活上的追求低得出奇。我们这些上学的孩子也都很不理智,天天都在学校里混日子。当时的学习气氛特别糟糕,许多人生大道理都被孩子们给施行歪了。比如,把爱国主义就搞成了地方保护主义,似乎高层次上爱国,低层次上就应是爱村,由此而生发出了打村架事件。有一年,我割草时就遇到和邻村的孩子们打村架。都各说各的理,各说各村好,各说各村的人有能耐。最后就打了起来,打得七零八落、一塌糊涂,还用小石头互砸,一个孩子的脑袋就被砸破了,流得血迹斑斑。孩子们还都认为是为村里做贡献,是爱国主义的具体实践,是英雄行为。

那时的教育有许多缺失之处,孩子们都是胡乱模仿。社会上兴起派性的时候,孩子们不假思索,便模仿着成立了两大派,都各有头目,各有组织。双方时常争论不休,歪理讲得乱七八糟。这种坏风气影响久远,就是现在的机关、团体中,也有其影子。在这样的坏风气下,孩子们的学习成绩自然就都落下来了。我记得有一年年终考试,我们班三十多个学生,数学成绩就有十五个得了零分,只有一个学生的成绩考了50分,虽没及格,却是全班最高分。有的孩子还理直气壮地嚣叫,要跟数学老师对着干。你看看,这些孩子有多傻、多浑!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脑袋里进水了,真是傻到了极点。

不过,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也有结束的时候。1977年冬天,这个坏风气就走到了尽头。那一年,国家改革了招生办法,把群众推荐改成了统一考试、择优录取。学习风气顿时就得到了大幅扭转。那时候,大哥在一个乡镇企业已抡了三年的大锤。一听说上学有门了,就在业余时间抽空复习,连续复习了一个多月的功课,并于当年十二月参加了全省中等专业学校统一招生考试(这是我国唯一一次冬季招生考试),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一所中专学校。在大哥的鼓舞和带动下,我次年初中毕业后,也考进了一所中专学校。那时的学习气氛变得特别高涨,我到中专学校就学后,校领导经常对我们喊话,鼓励我们要好好学习、立志成才。那时,我恰巧看到一个鼓励青年自学的讲话稿,是大作家马烽在一个动员会上的讲稿。讲稿的语言文采过人,道理讲得通俗、直白。讲稿的内容深深打动了我,让我终生难忘。马烽在讲话稿中是这样说的,具体话语记不清了,内容大致是:青年人要自学成才,争取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即便是成不了栋梁之材,也要争取成为檩子、椽子之材,哪怕成不了这些材,也要争取成为小材,即便是割个小凳子,也比当劈柴烧了火强。马烽还这样说,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总统而言之,一言以蔽之,成才是要靠自学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学成才的人,没有被学成才的人。马烽文采飞扬的讲话深深地吸引了我,也深深地开导了我,让我的学习激情变得更加高涨起来,学习情绪更加旺盛了。从此,改写了我的人生轨迹,让我感到特别庆幸。

在那段青葱时光里,我与伙伴们共同分享了特别优良的生态环境,现在回想起来,真有一种奢侈感。不过,这样让人羡慕的生态环境已一去不复返了,尽管国家采取了许多措施来治理,过去那种生态水平、空气质量,却是无力复原的。当今那些人工打造的生态小环境,看上去是很美,甚至在外观上比四十多年前的环境要美得多,但毕竟是人工模仿,植物种类是不及过去多的,植物的品质也与过去相差千里,即便是那些被称之为优质的高贵大米、白面,也摆不脱肥料、农药、转基因技术和生长调节剂带来的污染,与过去的粮食品质都有很大的区别和差距。人工小环境内的动物也都是很单调的、千篇一律的摆设模式——彩色鱼、供人玩耍的乌龟和丧失了野性的动物,就像是用机器造出来的零件一般。

基于此,那段青葱时光环境就成了我人生中最珍贵的和不可复制的优良环境,让我感到特别珍爱却又无再次分享的机会。而我在政治生态上的遭遇,终究在我那段青葱时光的末尾处得到扭转,成了我人生道路上的重要里程碑,让我更加珍惜。如用马烽幽默风趣的话风来表述,恐怕就是这样一段话: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总统而言之,一言以蔽之,青葱时光中的两种境遇,都让我终生难忘。在生态环境的恢复上,我愿以实际行动支持国家的治理,力争促其他接近我那段青葱岁月的水平;在人生的道路上,我更不会做烧火的劈柴,愿记取曾经的教训,珍惜自己的每次人生机遇,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作出应有的社会贡献,让愚蠢和悲剧不再重演。但愿今后的政治生态更加务实和理智,更加适应人类的进步。但愿人民的生活质量能够得到稳定提升。

2024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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