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闻名遐迩,八方游客纷至沓来。我大学毕业前参加了十几场招聘会——校内的、校外的,场场遗憾。网上投递求职简历,也是泥牛入海。我的心境由白渐渐变黑,闺蜜卢媞媞带着光闯了进来,拉我去她经营的民宿帮忙。去了一个月,我言语恢复了亮色,于是她帮我在东山东麓租了一座老屋做民宿,并推荐我依托A网站提供住宿预订。
环东山皆村庄,东麓这个村庄是最靠东山景区售票处的。我租的是一座平房,刚修葺不久,村里数它离景区售票处最近。和房东协商后,我按三星级酒店客房的标准改造了原来的房间,装饰设计融进了本市地方文化元素。
隔一条小巷,有一家餐馆,到东山游玩的人常来此用餐,入住我民宿的客人可以直接到这家餐馆吃饭。开业之前,我找餐馆老板娘胖嫂说我会介绍住客去她餐馆,胖嫂高兴地说:“好好好,这样你不用弄餐厅,也省了很多事。”让我感觉欠了她一份人情。
我的民宿规模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人应付不了,就请了本村的一个阿姨来打扫卫生。这个阿姨姓钱,我叫她“钱姨”。我给她定做了工作服,钱姨穿起来至少年轻五岁,看不出是个已经五十出头的人。钱姨为人随和,儿子娶媳妇后,住城里套房去了,她和老伴仍住村里老屋。她是房东介绍给我的。房东知道我要找个搞卫生的,便把钱姨推荐给我:“这个人是这个村里最勤快的,是我的族亲,我给她做担保,有问题找我。”房东是卢媞媞母亲的工友,要不我也不可能在这个村子租房做民宿,我算还他一个人情。
万事开头难,我终于信了。开张之后等待了一个星期才等来第一个客人,自称来自花城,姓季名维颢,是个背包客,大学毕业两年,刚辞了工作。登记入住时,看他身份证,确认他姓名是季维颢,住址是花城,1997年出生。我给他房卡时,感觉他的眼睛盯着我。他说:“小妹,你好靓啊!”打开房门时,他还朝我挥了挥手。
季维颢上东山游玩回来,问我哪里有晚饭吃,我告诉他对面有餐馆。他说:“你们这里的炒粉据说很有特色,能不能帮我叫一份来,我想尝尝。”我说:“没问题,你先回房间,半小时后我给你送到房间去。”
二十分钟后,外卖小哥把炒粉送来了。
我把炒粉送到季维颢住房时,他打开房门,说:“谢谢靓妹,要不要进来坐坐?”我说:“不客气。你先吃饭吧,我还有事做。”
半小时之后,时间是晚上七点,季维颢来问我:“我想夜游东山,你能当我导游吗?”我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导游证,你自己去吧。”季维颢说:“没有导游证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让你带团。”
东山晚上很热闹,和一个不熟悉的男孩一起上山并没有多少风险,但我受本地传统文化浸染日久,骨子里充盈着矜持,且我得守着这个屋,万一有客人来呢?于是我对季维颢说:“夜晚的东山也可以找到导游的,你自己上山吧,我得守在这里,客人随时都可能到来。”季维颢说:“那就不打扰了,我上山去也!”他走出大门,撒腿向山上小跑而去。
我守了四个小时,没有来客。季维颢回来了,跟我打了一下招呼:“靓女,我回来了!”我向他笑了笑,算是回应他。他没有逗留,回房间去了。
十二点,我关大门,回房间洗漱,准备上床睡觉。季维颢来敲我的门,我打开门,还没开口,他便问我:“房间有蚊子,用什么灭蚊?”我告诉他:“房间里有灭蚊灯。”他说:“是吗?我没看到啊。”我说:“就在墙上,你摁一下开关就行了。”他“哦”了一声,转身走回去了。
关门,上床。撑不了困意,我睡着了。
第二天黎明时分,季维颢朝东山上山路口跑去了。我猜想他是想去看日出了。今天是晴天,可以看到日出美景。
十点半,有两个女孩来入住。她俩是本省夏市人。一个身材苗条,一个比较丰满。苗条的名叫鲁琋,丰满的叫做萧秦昕。萧秦昕说:“我们刚参加完高考,结伴来放松放松。”我微笑地说:“应该的应该的,慰劳一下自己是应该的。”萧秦昕说:“看来姐当年高考后肯定也和我们一样吧?”“我那年是在高考成绩出来后和闺蜜去上海玩的。”我说。鲁琋说:“快帮我们安排房间吧,我们还要上山去玩,等下热得很。”其实,说话间我已经登记了相关信息,便说:“小妹妹别急,这时节东山很凉爽的,不会热。”我边说边给她们房卡。
看来她们是第一次来东山玩,游山兴致颇高,因此急于上山。不到二十分钟就从房间出来,还是萧秦昕主动跟我打招呼:“姐,我们上山玩去了,晚上迟点回来。”我笑着说:“不能超过十二点哦,十二点我关大门。”“知道啦。”仍是萧秦昕答话,鲁琋只是看了我一眼,表情不阴不晴的。
季维颢中午十二点前就回来了,进房间后很快就来退房。他说:“我不在这里吃午饭了,到市区吃去。下午逛一下市内打卡景点,晚上住市区旅店。”我说:“旅店订好了吗?”他说:“还没有。”我说:“我有个闺蜜在市区做民宿,需要介绍给你吗?”季维颢笑着说:“你闺蜜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说:“女的。”季维颢说:“那好吧,可以帮我打折吗?”我说:“有没有房间还不好说哩。”我马上给卢媞媞微信语音,帮季维颢订到房,还打了折。季维颢说:“打完折还比你这边贵那么多啊?”我说:“市区自然会贵一些。”季维颢想了想,说:“要不我还是住你这边吧,打的来回的费用加进去,你这边都比她那里的划算。”
我打开网页看预约,对季维颢说:“抱歉得很,看来你还是得去市区,有人刚预订了三间房,我没有房间了。”季维颢说:“不是还有一个房间吗?”我说:“你出去玩的时候,被两个女生入住了。”季维颢左手拍了右臂一下说:“只好到市区去了。”
季维颢背着背包出大门时,突然折回来,说:“美女,能不能抱一下你?”我说:“不好意思,我不习惯。”季维颢悻悻走了。
预订三个房间的是一家人。有四个老人,看样子都是六十几岁的人。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个男孩。这个男孩看起来也是刚参加完高考的学生。中年女人姓赵,她来找我办入住手续。我给了她房卡,说:“赵姐,有什么需求随时来找我。”赵姐说:“好的。”至于怎么安排房子就留给他们自己去处理。我本以为四个老人是男孩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会住两间房,事实告诉我判断错了。我看赵姐把一张房卡给脸型像她的老人,说:“妈,这个房间,你们和李阿姨住吧。”原来脸型不像赵姐的阿姨是保姆。赵姐把另一张房卡给了男孩,说:“仔仔,你和爷爷住一间。”男孩说:“爷爷鼾声大,我……”
“那你说怎么安排?”赵姐说。男孩说:“为什么不多开一间房?”赵姐说:“你自己问这位姐姐。”我连忙说:“是只剩下三间房间了。”男孩说:“没有房间我们住别的地方啊。”男孩的父亲说:“要不你和你妈住一间,我和你爷爷住一间。”没等男孩说话,赵姐便说:“这是个办法。就这样吧?”男孩不吱声,脸上表情写着不情愿。
这时,我想着他们住宿的最佳方案。三个房间都是有两张床的房间,如果男孩要自己住一间,可以三个女的住一间,三个男的住另一间。我本想把这个方案告诉他们,但转念一想,这个方案是以男孩为中心的——我不自觉地站在男孩一边想问题,难题还是由他们自己处理吧。
看着男孩跟着他妈进了房间,我想,我想到的所谓最佳方案未必是最佳。
七个人入住后,并不急于上山游玩。
钱姨来做卫生了,超过约定的时间。我提醒她说:“钱姨,下次要准点过来,十二点客人办离店手续,就要整理房间了,不然接下来的客人就无法入住。”钱姨说:“路上碰到亲家母,和她吵了一架,来迟了,下次不会了。”钱姨和人吵架?我不想管这样的事,就没问她为什么吵,倒是她自己喋喋说来:“我那个亲家母真的是只疯狗,每次见到我都嫌我儿子没本事,连累她女儿吃了苦。”我只好顺着她问:“你儿子家不是住在市区里吗?怎么会吃苦呢?”钱姨说:“我那媳妇是本村人,算起来还是族亲,儿子和媳妇是同学。他俩初中就谈上恋爱了,我儿子上职校,女朋友也去读职校,毕业后结婚,两个人搞了个汽修店,当然比较辛苦了。”我说:“汽修店不很挣钱吗?”钱姨说:“早几年是比较挣钱,要不哪来的钱买套房?现在听说不好做了。”我说:“现在车越来越多,怎么会不好做,应该还不错吧?”钱姨说:“我也说不清他们是装穷还是真的做不好。”
钱姨做完卫生要回家了,她说:“有事打电话给我,我随叫随到。”她初来时,我与她约法三章,只要求她上午十一点到十二点半来上班。
下午三点,赵姐一行准备出门了。在门厅沙发上坐着商量玩什么项目。男孩低头玩着手机,听到赵姐说:“我们坐车上山吧,到了山里再看看玩什么。”男孩便说:“我想去坐过山车。”赵姐说:“爷爷、外公、外婆和李姨婆坐不了过山车。”男孩的父亲没吱声,外婆说:“我们去看仔仔坐过山车吧,不要扫仔仔的兴!”男孩的父亲终于开口:“要不你们先到山上去,我陪仔仔去坐过山车,坐完再去找你们?”男孩的爷爷说:“听你丈母娘的吧,一起走吧,几个人还分头行动!”男孩的外公说:“先让仔仔放松放松吧,我们到哪里还不一样。”
两部网约车把七个人带去东山南麓的游乐场去了。
晚上九点,赵姐一行回来了。
九点半左右,看到赵姐走出房间,进入男孩外公等人住的房间。几分钟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久男孩出了房门,到服务台来找我:“还有空房吗?”我说:“你不是和你妈妈住一间吗,怎么还问房间呢?”男孩说:“我不想和她在一间,我晚上还要看手机,她在,不自由。”我能理解他的想法。我说:“不好意思,那一间还没有退房,没有房间啊。”
男孩说:“那附近有没有旅馆啊?”我说:“十公里内没有。”我心想:就是有旅馆,你家里人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住吧,除非一家人都去。我说:“你们来之前没有说好订几个房间吗,怎么到这里你才想一个人住一间?”男孩说:“我妈总是主观臆断,不曾征求我的意见。我也没有听到她跟其他家人商量过!”话里明显有怨气。我知道那是他们的家事,多言无益,反而言多必失,说错话还得冒赔礼道歉的风险。于是我便不再吭声,装作在用电脑忙业务。男孩看我盯着电脑,停顿了两分钟左右,压低音量对我说:“我晚上借你门厅的沙发睡觉行吗?”我被他的话逼进了两难境地:借他也不是,不借他也不是。借他,万一男孩出什么意外,我如何向他的家人交代;不借他,又不忍看男孩失望而去!我没有作声,男孩说:“你默许了?谢谢你!”说完就走了。我装作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远了。
为了防止男孩晚上溜出大门去,我把锁电动摩托车的链锁取来,准备给大门再加一把锁。
萧秦昕和鲁琋十一点五十分左右回店了,鲁琋走着骑马步进门。萧秦昕头上簪着花。我面带微笑说:“玩到现在啊?”萧秦昕说:“姐,我们是走回来的,走得急,你看我闺蜜累成啥样了。”我意识到:为了守我的约定,她们才累成这样。我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限定时间惹的。”萧秦昕说:“没有姐的事,是我们自己没有筹划好。没事的,我们休息一下就好了。”我目送她们进入房间,心怀愧疚。
十二点我准时把大门锁住。
起夜时,我从房门猫眼看到门厅沙发上的男孩和他手机的亮光。我看了时钟,两点十分了。
萧秦昕和鲁琋退房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萧秦昕小声告诉我:“姐,我闺蜜不小心把床单弄脏了。”我意会到她说的弄脏是来大姨妈了,但还是悄悄向鲁琋确认:“是来大姨妈吗?”鲁琋点点头。
萧秦昕说:“意外弄脏的,不用按价赔偿吧?”我说:“我看看脏的情况再说好吗?”萧秦昕说:“面积很小的。”我说:“那就算了,不用赔了。”萧秦昕说:“小姐姐你太好了,我爱你!”做出要抱我的姿势,我笑着说:“爱我要记得给我好评哦。”萧秦昕忙说:“那是必须的。”她转向鲁琋说:“我没说错吧,小姐姐是善解人意的好姐姐!”
两位女孩走后,钱姨来搞卫生,看我在手洗床单,问我:“洗衣机坏了,还是不舍得用?”后半句自然是开玩笑的。我说:“这条床单被弄脏了,要单独洗。”她见洗衣盆里的水是红色的,便说:“白床单沾上什么了,污渍这样红?”我只好说:“刚退房的小姑娘来大姨妈弄脏的。”钱姨说:“有没有找她赔?”我说:“没有。”钱姨说:“你呀心太善了,这样你会亏本的!”
我笑了笑:“不差这点钱吧。”
两位女孩退房后,她们住的房间暂时没有人预约。我本来想打电话给赵姐,但当这个想法像小火苗时就被我自个扑灭了。于是等赵姐一行回来的时候,房间就被人预订走了。
七点半左右,一男一女两位老人来办理入住手续,六十几岁模样的人,各拉着一个行李箱。听他们说话,是东北口音。他们要在店里住两个晚上。
当晚,男孩还在沙发睡。他和两个东北老人还没有碰过面,因此并不知道我有过短暂的空房,我也不想给自己惹出事来。
都说纸包不住火,这个一两百平方米的小地方,能藏什么秘密呢?小男孩发现了两个女孩住过的房间换了住客,便来质问我:“你有房间,干嘛不帮我留着?你知道我想单独睡一间的。”我只好微笑地解释说:“我这里房间是网上预约的,况且你们也没有找我现场预约。”男孩不高兴地说:“这解释太勉强了,你的服务差强人意,我到时候不给你好评。”我忙说:“别别,小弟弟千万别给我差评,姐才开张不久,诸事不容易,多包涵多包涵。”看来男孩内心是柔软的,听出我央求他的语气,不再说话,回房去了——他们退房后,我一直担心男孩会给差评。连续几天地看,没有看到差评,心才安定下来。
赵姐一家人退房离开后,当天没有人来入住。两位东北老人去东山游玩回来,是黄昏时候。他们先回房间休息一阵子才出来,要去吃饭。叔叔问我:“这旮旯还有别的馆子吗?”我笑着说:“隔壁餐馆吃不惯?”叔叔说:“吃不惯,也没有特色,想换个馆子。”我说:“那只好到市区去吃了。”阿姨说:“那多遭罪。”我说:“也可以叫外卖。”阿姨说:“姑娘帮整一下,行不?”我说:“没问题,叔叔阿姨想吃什么?”叔叔说:“我想吃你们这里的特色菜。”阿姨说:“简单一点,出来旅游吃简单点。”叔叔说:“姑娘介绍介绍看。”我说:“要不就点炒粉如何?”阿姨说:“行吧,简单点。”叔叔没说话,我说:“叔叔,照阿姨说的点吧?”叔叔说:“嗯哪。”我说:“那我就下单了。”
阿姨把饭钱给我后,两位老人回房间去了。过了四十分,送餐小哥骑着电动摩托车送餐来了。我让他直接把保温袋提到房间去。
吃完饭后,两位老人要出去散步。
我问:“吃得习惯吗?”阿姨说:“贼好吃的!”叔叔说:“瞎扯。”阿姨说:“你咋了?”叔叔没再吱声。
这是初夏时节,天气有点闷热,似乎会下雨。我便对两位老人说:“叔叔阿姨不要走远,可能会下雨。”阿姨说:“是吗,那就在附近溜达溜达。”
不到二十分钟,下起雨来,叔叔阿姨急忙进门来。叔叔说:“这雨下得贼快!”我笑着说:“你们没淋到雨就好。”阿姨说:“姑娘是本村人吗?”我说:“不是,我是市区人。”阿姨说:“你一个人在这开店,爸妈呢?”我回答说:“我爸在区政府,我妈在公司上班。”阿姨说:“你是独女啊?你胆子贼大,敢一个人在这里开店。”我说:“这里很安全的。”叔叔说:“进屋看电视吧,见到人就唠个没完!”阿姨说:“你先回吧。”叔叔先回去了,我向他挥了挥手。见叔叔走远,阿姨说:“老头儿不爱说话,也见不得我跟人说话。”我说:“不会吧,看叔叔很热情的样子。”阿姨说:“人不可貌相,我跟你爸一样,也是公务员,经常与人打交道,怎么能不说话!退休后,大孙子考上我家附近的高中,住到家里来,我帮姑娘带了三年大孙子,贼累。今年考完,姑娘接家去,便出来瞅瞅外面的世界了。”我说:“叔叔看起来也是个当领导的人,是在机关工作的吧?”“不是,原来在会计师事务所上班。”阿姨说。我说:“职业习惯。”阿姨说:“算是吧。”
阿姨的手机响了,阿姨看了看,说:“我回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两位老人退房,整个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闲得无聊,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卢媞媞。我妈骑电动车来了。
“几天不见,看你脸色变得这么差,没吃饭还是怎的?”我妈说,“给你带点吃的来。”我接过她递给的保温桶,她解开袋子,拿出生鱼生肉和青菜。她指着保温桶说:“这里面是煲羊肉、米饭和炒青菜,给你晚上吃的。”她把那些生鱼生肉和青菜放进冰箱,说:“上次给你带来的青菜都有些坏了,你是没做饭还是?”我说:“我做了几次,有时候到隔壁饭馆买。”“难怪你脸色不好!饥一顿饱一顿是不行的,我看你如果这样,把店盘给别人算了。”我妈说。我连忙说:“花了那么多钱装修,妈不心疼?”我妈说:“心疼,能不心疼?可你如果把身体搞坏了,我更心疼!”我只好使上撒娇招数了:“妈疼我,不过不要这么夸张啦,我保证接下来天天自己做饭吃。”我妈说:“你‘鸭子趁鹅生蛋’,强要开这个民宿,我不同意,你说我不支持你创业,不如你闺蜜的妈妈有眼见,可你看你现在,怎么让我安心?”我笑着说:“相信我,明天会更好!”“明天更好是明天的事,我要你今天好好的!”我妈说。我说:“没问题,我天天都会好好的。”
我妈回去后,我突然感觉心头酸酸的,这是我之前从未体会到的感受。
晚饭后看到有人预订了明天的两个房间。
第二天十点左右,一辆轿车开到我店前空地,车里下来了四个人,我看他们应该是一家人。大人是中年夫妇,中年女子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从后座下来。从副驾驶室下来的也是个男孩,看来也是刚参加高考的学生。开车的中年男人身穿衬衫,看样子是个老板。
登记信息时,知道中年男人叫张愈锡,他老婆叫付菲妍,大男孩和小男孩分别叫做以牧和以政。两间房,大男孩一间,中年夫妇和小男孩一间。
下午他们开车上了东山,一直到晚上九点才回来。
十点,张愈锡到服务台来,问我:“美女,哪里可以抽烟?”我说:“屋外就可以了。”他站在大门外,离我服务台三米开外,许是被他的烟味呛到了,我咳了几声,他转头看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离远点。”我只好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抽完烟,他坐在沙发上,问我:“这里离风景区很近,怎么还这么冷清?”我说:“这个村庄不大,而且很多村民都去市区住了,剩下的基本上是老人。村庄靠近景区,按规划不能自行翻建。”“难怪这么冷清。”他说,“我本来不想来,我老婆吵着要来,厂里忙得很。”我说:“张先生是开工厂的?”他说:“我有两个工厂。只开一个厂时,就有点忙不过来。生了二宝,大孩整天闹别扭,找心理咨询师咨询,才知道他担心弟弟跟他抢家产,只好再开一个工厂,说好不会少了他的家产,才稳住了他,免得影响他高考。多了一个厂,整天忙得团团转。”
我说:“要是有三孩呢,还得开一个工厂?”他问我:“你有没有弟弟或妹妹?”我说:“没有。”他笑着说:“要是你爸妈有二孩,你会不会像我家大孩那样?”我说:“不会吧。”他说:“感觉你的语气就知道,你不是很肯定。”我想:开工厂又不是稳挣不赔的,万一倒闭不就给孩子留下债务吗?但这是他家的事,我是外人,还是不要管闲事。我于是没再接话茬说什么。
张愈锡老婆开门出来,她应该是刚洗完澡。她对张愈锡说:“你在这里这么大声说话,会吵醒二宝的。”
“二宝睡了?”张愈锡说,“还是我和美女说说话你就紧张?”付菲妍笑着说:“你啊,心太花了!”我当他们在开玩笑,不以为然。趁他们讲话,点开网页,看有没有人预订房间。
夫妇两人回房去了。我看到明天的房间被订走,心里轻松了许多。我浏览了大学班级微信群的信息,睡我上铺的她又在炫她刚买的包包,不过给她点赞的只有三四个人,其他人都潜水了。我觉得无聊,看过之后,也没有留言。
卢媞媞给我微信语音,我压低声音跟她说话。她说:“你怎么这么小声?”我说:“有个小朋友在客房睡觉,怕吵醒他。我到屋外说吧。”
我到大门外,晚风习习,巷子那头的餐馆没多少食客了。
卢媞媞问我:“这几天客人多吗?”我说:“有时候没住满。”卢媞媞说:“我这里天天都住满人,我要到你那边看看都没时间。”自从我开了民宿,我和她还没有聚过,我说:“找个时间聚一下,我好好向你学学。”她说:“我估摸你的广告没做到家,是不是考虑在东山景区入口树一个广告牌?”我觉得卢媞媞说的有道理,之前我只是在景区售票处来村庄的路口挂了一个小指示牌。我说:“听你的,我到时候请广告公司做一个。不过不知道景区让不让做广告牌。”卢媞媞说:“你爸是做什么的呀小姐,让你爸帮帮你啊!”我说:“我不想给我爸添麻烦,你帮我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卢媞媞说:“你离景区管理处近,抓紧时间去问问,碰到什么问题再想对策。”我说:“行,我明后天找空去看看。”卢媞媞说:“时间是金钱,明天就去吧,早一天是一天。先这样吧,我这里有客人来找我了。”卢媞媞是个急性子的人,办事总是赶早,常常说我有拖延症。
第二天九点,一家四口才乘车出门。张愈锡出门时告诉我:“我们今天去古城玩,晚上才回来。”我笑着说:“古城是可以好好玩一天的。”说话时,听到小男孩很响的哭声,随即是他妈妈的责怪声:“老大,你总是这样作弄小弟,说多少次你就是听不进去。”虽然可以感知到不满,但腔调不刺耳。
十一点,来了大人小孩六个人,应该是两家人。打的过来的。两位女士,三十出头,一个染发,一个看不出头发有染色。她们分别手拉着小孩——一男一女,男孩比女孩矮一点。两位男士,一个高一米八左右,另一个看起来不足一米七。两位男士都背着背包,拉着两个大行李箱。
登记信息时确认是两家人,一家住一个房间。染头发的大姐姓金,没有染发的大姐姓夏,身高一米八的大哥姓徐,不足一米七的大哥姓诸葛。
小男孩跳到沙发上,不停地蹦跳,金大姐喊他:“别跳了,这里不是家里,跳坏沙发你要赔姐姐的!” 徐大哥把男孩从沙发上抱下来。
夏大姐见状对金大姐说:“小男孩皮一点没事的。”
看起来夏大姐和金大姐是闺蜜,说话少了不少客气。金大姐说:“三岁看大,任由他乱来,以后会无法无天的。”夏大姐笑着说:“管太严了。”
下午三点半,两家人才叫来网约车上东山。两部车没有同时到,徐大哥说:“一家先走,到检票处旁边等吧。” 诸葛大哥说:“你们先走吧,另一部车也快到了。”
另一部车两三分钟后到,诸葛大哥一家上车走了。
我关了电脑,锁上大门,骑上电动车去景区管理处。找到管理处主任,她得知我的来意,不假思索,一口回绝了。我从办公室出来后,打电话给卢媞媞:“景区管理处不让我立广告牌,你帮我再想想别的招吧。”卢媞媞说:“你先回,碰一下钉子不要轻言放弃,办法会有的!”
回店不久,卢媞媞打来电话:“看来真碰硬钉子了,我帮你找人去疏通,也疏不通。”我说:“算了,找别的地方做广告得了,不一定在那里树广告牌吧。”卢媞媞说:“那里是黄金地带,实在不行换个地,在景区附近主要路口也行。那边是乡下,跟路旁农户商量一下,应该没问题。”
听卢媞媞的建议,我决定把广告牌钉在进入景区路旁的一户农房外墙上。
趁没人来店里,我去实地看看。一座三层楼最显眼。我到了这家门口,大铁门紧闭,喊了半天,隔壁一个老伯踱过来,说:“别喊了,他家住市区的,屋里没人。找他们有什么事?”我说:“想在他家外墙上做个广告牌。”老伯说:“他家不差钱,不会同意的。”我想想,老伯说的在理,便告辞,找下一家。
最后找了一个平房的主人,才谈妥。主人是个老叔,要我补偿他一万元,费了不少口舌,八千块成交。
张愈锡一家比金大姐一行迟半小时回店里来。张愈锡进店后告诉我:“我们明天办退房。”我说:“可以。”他本来是预订到后天的。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改了行程,但觉得没必要问。张愈锡问我:“这样会不会影响你生意?”我说:“没事的。”
他们回房后,我妈打电话来:“两天没打电话来了,你是怎么了?”我说:“我没怎么,好好的。有点小忙,就没打电话了。”“小忙?忙什么?忙得过来吗?”我妈关切地问。我不想向爸妈报忧,便轻描淡写地说:“就是店里的事,都是小事,我能处理好。”我妈说:“那就好,不过还是那句话,不要把自己累垮了!”我说:“不会的不会的,没事挂了,我做事了。”我妈说:“这么迟了,还有什么事啊?要注意休息。”我说:“现在才九点,哪会迟啊?好了,我会注意休息的。”
十二点半,我的房门被敲响:“美女,是我,我小儿子又拉又吐的,我要带他去看急诊。”我听出是张愈锡,赶紧穿衣下床,开了门,见张愈锡老婆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我急忙拿出大门钥匙,帮他们开门。
张愈锡抱起孩子,走出大门,回头对我说:“麻烦帮我看一下大孩。”我说:“放心吧,没问题。”
半小时后,接到张愈锡的电话:“美女,给你添麻烦了,医生诊断是急性肠胃炎,准备吊瓶了,吊完瓶我们就可以回店里。”我说:“你们照顾好二宝,大宝这边我帮你们看好,不用担心。回来再打我电话。”
张愈锡打电话给我时,我看了一下时间,六点半了,天都亮了。我开门让他们进来,问:“现在二宝好了吗?”“吊完瓶,又在医院观察到六点,医生开了口服药让带回来吃。”张愈锡说,“谢谢你,影响你休息了。”我忙说:“不客气,孩子好了就好了。”刘禹锡说:“我们就不着急退房了,让孩子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大人也得睡一睡,下午再回去。房间的费用你看怎么算就怎么算。”我说:“没问题,你们好好休息。”
七点半,张愈锡要开车出去买早餐。我说:“对面餐馆也有早餐的,你还要开车去买啊?”张愈锡答道:“我担心又吃出问题来。”我说:“我这里有电饭煲,要不要熬点白粥让二宝喝?”张愈锡说:“那好,又给你添忙了。”我早上都是喝牛奶,吃面包的,为张愈锡家二宝,我第一次熬粥。一小时后,张愈锡来找我:“粥应该熬好了吧?”我说:“我本来想再熬一会儿。”张愈锡说:“熬这么久了,应该可以了。”我打开电饭煲盖子,米熬烂了,便拿碗来装,端给张愈锡。张愈锡接过碗,连声说谢。
张愈锡是下午四点来办退房手续的。结完账后,张愈锡硬塞给我三百块钱,说:“你经营也不容易,不能让你太吃亏。”我要把钱还给他,张愈锡说:“干脆一点,不要这样,让人笑话。”我只好收下了。付菲妍抱着二宝,让二宝和我摇手说“再见”,我也向二宝摇手说“再见”。
张愈锡开车上路前,把手伸出车窗,挥了挥。
他们住的那两个房间空出来不久,网上就有人预订了。
对面餐馆旁边有个三层楼,屋顶刚焊了“住宿”二字。我让钱姨帮我问问是谁开的。
钱姨说:“不用问了,是强啊自家开的。他原来是个工程管理员,近六十岁的人了,吃不消天天下工地,就准备开旅馆。”
村子这么小,就像浅浅的小溪一样,什么事情都是显眼的。钱姨的信息无疑是可靠的。虽然不知道他旅馆定位如何,但我自信自己的民宿有独特的文创元素,是有竞争实力的。
我把对面有人要开旅馆的信息告诉卢媞媞,卢媞媞说:“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要关注他的经营策略。”
两家六口人玩到晚上九点回来。夏大姐来问我:“有没有碘伏?”我说:“有。”我拿出小药箱,取出碘伏和棉签,问:“谁跌伤了是吗?”她说:“我宝贝被草割伤了。”仔细看,小姑娘的小臂上有一道伤痕,浅浅的,短短的。我问:“有没有流过血?”夏大姐说:“没有。”我取出一根棉签蘸了碘伏,招呼小姑娘:“小妹妹,姐姐帮你涂一涂药水好吗?”小姑娘躲开说:“不要,疼!”她妈妈接过棉签,哄小姑娘:“听话,不涂发炎了得打针,更痛!”小姑娘这才让她妈妈涂碘伏。
诸葛大哥说:“其实也可以不涂药的。” 夏大姐显然是重新燃起了怒火:“刚才你也说小伤,没问题,万一感染呢?” 诸葛大哥的性格让人感觉是温和的那种,他蹲下身子,问小姑娘:“疼不疼?”小姑娘说:“不疼。”夏大姐说:“待会洗完澡再涂一涂。”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点小伤便让母亲担心不已。我本想附和诸葛大哥,但没有说出口。小姑娘涂药的时候,金大姐一家先回房间去了。按照常理,作为闺蜜,金大姐似乎得关心关心一下小女孩啊。我感觉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但第二天早上,两个妈妈还是牵着孩子,并排走向大门来,两个父亲则紧随其后。他们准备去吃早餐。
用完早餐后,他们直接去玩了。
晚上六点他们就回来了,徐大哥手里提着一盒蛋糕。我记得他们登记的身份证信息,没人今天生日啊。便问徐大哥:“帅哥,今天谁过生日?”男孩听到我的问话,抢着回答:“是我生日。”我想他们应该是给小孩过农历生日,便说:“是农历生日吗?”徐大哥笑着说:“是,新历已经过了。”原来是给过两个生日。“这样啊。”我说:“祝小帅哥生日快乐!”
他们回房不久,夏大姐一家人进了金大姐一家住的房间,不一会儿,我听到《生日歌》,我想象小男孩吹蜡烛的画面:温馨,快乐。
过了七八分钟,金大姐一手托着盛着蛋糕的纸盘,一手牵着小男孩,向我走来。我忙从服务台后走出来。金大姐教小男孩说:“请姐姐吃蛋糕。”我接过蛋糕,连声说“谢谢,谢谢……”小男孩说:“不用谢!”我弯下腰,向他竖起大拇指,说:“你真棒!”
两家人是上午十点办退房手续的,结算的时候,我跟金大姐说:“我少算你们一百块钱,当成补送给小帅哥的生日礼物。” 金大姐说:“不用不用!”我说:“我知道你不差这一百块钱,只是我想表达一下心意。第一次碰到有人在这里过生日,我没有预想到,要不应该帮你们操办一下。”金大姐说:“我是个直性子的人,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收下了,谢谢你!有朋友来这边玩,我会推荐他们来你这里住的,你人实在好,民宿打理得也很洁净温馨。”我微笑地说:“谢谢你的鼓励。”
他们走后,我捉摸着:下次有人来这里过生日,怎么给客人营造喜庆气氛。
钱姨做完卫生,准备回去。我问她:“强啊什么时候开始营业,有没有听说?”钱姨说:“八字还没一撇哩,哪有那么快的?听说有去找日师择日,说这个月和下个月没有合适的。”“是吗?房间装修得怎么样?”我问。“听说只想简单装修一下。”钱姨说,“等他装修好了,我再过去看看。”我笑着说:“没事的,随便聊聊而已。”
傍晚,夕阳斜照着老屋,老屋的古朴质感充分彰显,我忙用手机照了几张,发在朋友圈里。
两个男孩,高中生模样,骑着山地车来到店里。
登记时,我问他们:“是不是刚参加完高考。”肤色较黑一点的胡桓桓说:“是,也不是。”肤色比较白的蔡晖徐说:“别这么绕,把小姐姐给绕晕了。是这样的,他说的‘是’,我们是今年的高考生;‘不是’呢,是高考结束后我们已经骑行玩了半个省了。”我说:“这么厉害啊。”蔡晖徐说:“古人走马观花,我们骑车观景。”“胡桓桓说:“到感兴趣的地方看看,直播直播。”
胡桓桓和蔡晖徐到饭馆吃饭去了。回来的时候,胡桓桓对我说:“小姐姐,你对我们的直播感兴趣吗?如果感兴趣,关注一下吧。”我说当然感兴趣,并答应成为他们的粉丝,经常进去他们的直播间。蔡晖徐说:“我觉得小姐姐的民宿可以做个直播,小姐姐有兴趣合作吗?”我心想,这是对外宣传的一个机会,就说:“我感兴趣。”胡桓桓说:“那就准备开始吧。”蔡晖徐和胡桓桓坐在沙发上聊了一会儿,把我叫过去,跟我说待会儿要怎么拍,要我准备好讲什么。胡桓桓说:“自然一点,像平时讲话就可以了。”我问要给他们多少钱,胡桓桓笑着说:“免费。”
直播开始,胡桓桓站在大门外,面朝大门说话,蔡晖徐在他面前录播。一会儿,蔡晖徐慢慢走到胡桓桓背面,胡桓桓向大门走来,边走边说话。走到前台来,介绍了我,接着问我:“为什么选在这里开民宿?”我答道:“这里在景区旁,方便宾客。”胡桓桓说:“小姐姐处处为人着想,亲们给她点赞!”胡桓桓再问我:“小姐姐长这么漂亮,有男朋友了吗?”我说:“还没有。”胡桓桓说:“哇,亲们,大家有机会了。”蔡晖徐走近拍我。胡桓桓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家围观一下。”胡桓桓走向沙发,而后走向大厅,最后走进他们的房间。这时,我进入他们的直播间,看到胡桓桓正在讲房间的与众不同之处。我看到粉丝不断点赞,也有留言问:“刚才那个小姐姐有没有化妆?”蔡晖徐回复:“是素颜,没化妆。”有人跟着说:“天生丽质耶。”有人对房间的摆件感兴趣,问入住可不可以赠送,我便留言:可以赠送。接着就有人发大拇指表情图。
直播结束,我请胡桓桓和蔡晖徐喝茶。他们觉得晚上喝的茶特别好喝,我很开心地对他们说:“那我每人送一小盒。”胡桓桓说:“谢谢小姐姐。”蔡晖徐说:“就送一盒啊,能不能多送点。”胡桓桓说:“别听他的。”我说:“那就每人两盒,祝你们好事成双!”蔡晖徐说:“这个好。”胡桓桓说:“小姐姐一片心意,多一盒少一盒都一样。”
午后,看到季维颢预约房间,约的是一个单间,我并没有太在意。当他来到我面前时,我被震撼了,他抱着一束玫瑰花,说:“我是专程来向你表白的。”也许是看我没有什么反应,他说:“你真没感觉到我对你动心了吗?你是让我唯一心动的女孩!”从哪里学来的台词?我不知道,也没兴趣去理会。我虽然对他有好感,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但没准备好和他谈场恋爱。他应该是感觉到我的不热情,就说:“我千里带着一团火来相会,你是干柴,我不信你不会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