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末毕业半年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小学班主任蔡老师建议她办一个学童托管班。
蔡老师是尤末读五六年级时教尤末数学并当班主任的,尤末当时是班长,和蔡老师接触多于其他同学——在尤末同桌眼里,蔡老师是偏爱尤末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在交往中加深或者变淡的。尤末对蔡老师的情感走的是加深的路线,小学毕业上初中,初中毕业上高中,高中毕业上大学,尤末人生初期的几个关键节点,都离不开蔡老师的指点。从医学院毕业后,尤末连社区医院都进不去,她的高中同学司马橦让她和自己一起去送外卖,尤末对自己的皮肤特别爱惜,她不愿意让自己晒黑,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司马橦的邀请。当司马橦在朋友圈晒自己月入过万时,尤末虽然心动,却没有后悔自己不当外卖员的决定。
司马橦总是忙,不忙的时候,给尤末发条信息,几乎都是不痛不痒的话,尤末常常不回,司马橦也不追问。日子就这样不淡不咸地过去。
尤末告诉司马橦要办学童托管是蔡老师给她建议的那天晚上。司马橦见到信息很快就回了“这个想法还不错”。那时司马橦已经洗完澡躺在床上,她侧着身给尤末发信息。尤末便问司马橦有没空接电话,司马橦见到这条信息,便按了微信语音。打通之后,笑着问:“你想办学童托管,是自己的想法吗?”尤末坦诚地说:“是蔡老师给的建议。”司马橦说:“蔡老师就是偏爱你,到现在还这么关心你。”尤末笑着说:“是啊,是啊,有点小忌妒吧?”司马橦也笑道:“才不,有什么好忌妒的,没有她的指点,我也过得好好的。”尤末觉得再如此对话下去,很无聊,便说:“你整天走街串巷,见到的招牌也多,帮我想想托管的字号如何?”司马橦说:“你自己准备起个什么名呢?”尤末答道:“还没想好,想到的,上网一查,都被别人抢先用了。”司马橦说:“你索性叫做‘尤末学童托管’得了。”尤末说:“不要,来个叫得响的。”司马橦说:“你怎知道‘尤末学童托管’就叫不响呢?你怕重复别人的,这个应该就不会。”尤末说:“那就先作为备选,你再帮我琢磨琢磨,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司马橦大学学的是财务管理,她中学语文并没有比尤末学得好,腹有诗书气自华,而她自觉腹中诗书没多少。
取个好名,并非易事。时间溜走了十天,司马橦没有给尤末回复,尤末自己也没想到满意的。她本不想去劳烦蔡老师,倒是蔡老师打电话来问起了这件事:“你给托管班取个什么名啊,说来听听?”尤末才如实告诉蔡老师:“想了十几天了,想不到一个满意的。”蔡老师说:“取名通俗易懂就行了。家长把孩子交给你,期待的是你能保证孩子平安快乐,我看你的托管班就叫“安与乐托管”得了,不过你还得上网查一下,最好不要与别人雷同。”尤末说:“谢谢老师,我待会儿上网查看看。”
蔡老师挂电话后,尤末上网查了“安与乐托管”,没查到。便马上打电话给蔡老师,蔡老师说:“我也在查,是没有重复别人的。不过你如果想到更好的,就不必考虑我的感受,用你自己觉得满意的。”尤末说:“我看老师取的这个名挺好了,不再费心思了。我准备在母校旁边租房办班,您得空时来指导指导?”蔡老师笑着说:“去你托管班就算了,免得被人误会。”尤末一愣,说:“我没想到这一层,那如果遇到难处再请教您。”蔡老师说:“行。”
租房本来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得考虑位置与学校的距离较近,也得考虑房屋相对独立,不会影响邻居生活。尤末租办班用房,并不费劲,租到她母校旁边小区内的店面——之前是个理发店。房东告诉尤末:“理发店老板还做别的生意,听他说理发店没挣到什么钱就歇了业。我很干脆,你就按照他的租金给我就行了。”尤末问了租金,觉得能够接受,便和房东签了协议。
租定了房,给房间装修,做宣传便紧锣密鼓进行。司马橦看到尤末朋友圈的招生信息,主动帮她转发。还发信息问尤末:“需要不需要其他帮忙?”尤末回她信息道:“暂时没有。”其实尤末并不是一个不喜欢欠人人情的人,只是她知道司马橦工作累,不想再给她增加负担。
一帆风顺总是人们的美好愿望,生活的本真很少没有风浪的。尤末托管班开张后,最后进班的只有三个学生,这三个学生都是外来工子弟,两个五年级的,一个六年级的。尤末见到六年级的这个孩子时,感觉孩子很好动,可是又没有理由不接收。
六年级这个学生是他妈妈带来的,他妈妈叫他“仔仔”,尤末觉得跟着孩子妈妈叫会有一种亲近感,便就叫他“仔仔”。仔仔原本是寄在他妈妈朋友闺蜜家里的。仔仔叫她庄阿姨。庄阿姨四十来岁,离婚后一直单过,没有孩子。十几年前开服装店,后来实体店生意萧条,她便做起电商,生意也不好,于是朋友把仔仔介绍给她,她便欣然接受了。
仔仔对尤末是有好感的,当尤末叫他“仔仔”时,他很爽快地问:“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叫‘仔仔’吧?”尤末看着两个五年级的学生,他们都没有发声,尤末说:“我是叫你‘仔仔’。”其实两个五年级的学生,熠熠和晔晔在家里大人都叫他们“仔仔”——“仔仔”是本地很多大人对家里小男孩亲昵的叫法。尤末没有问熠熠和晔晔是不是也叫“仔仔”,他觉得没必要问,无非是个叫法罢了,问则显得很无聊。
这是秋季开学后的第三星期,天气还很热,中午尤盛。因为都是高年级学生,尤末就没去学校门口接学生(协议上也没有明确要不要去接),等来了熠熠和晔晔,再等了十几分钟,不见仔仔进门来。尤末有些心慌,但想起自己上小学六年级时,班主任总是在放学后留学生训话,便想着再等等看。
再等了十几分钟,还是不见仔仔。尤末便对熠熠和晔晔说:“你们先吃饭,我去学校看看,不知道为什么仔仔哥哥到现在还没回来。”熠熠和晔晔点了点头,尤末便把从快餐店打来的两份饭菜端出来,温柔地说:“趁热吃,要吃慢点。”安排停当,走出门去,赶往学校。
到学校大门前,见没有学生出入,尤末便问保安:“您好!请问有学生还在教室吗?”保安说:“上午放学清校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没有学生在校园内。”尤末头皮一紧,心想:“糟了,仔仔跑哪去了?”她忙打电话给仔仔妈妈:“仔仔妈妈,仔仔今天到现在还没来我这里,我跑来学校找,没找着。不知有没有告诉你们要去哪里?”仔仔妈妈在电话里并没有显得慌张,只是说:“这孩子会不会跑去找我朋友的闺蜜呢?我打电话问问,你先回去吧。”尤末着急地说:“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我很紧张,你打完电话,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一下吧。”仔仔妈妈说:“好的好的。”
尤末焦急地等了三分来钟,等到了仔仔妈妈的电话:“仔仔去了我朋友闺蜜那里,他说他突然想吃我朋友闺蜜做的糖醋排骨。现在正等吃饭哩。他中午就不去你那里了。”尤末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了下来,她有点想哭,只说了:“好的。”对方便挂断电话了。尤末走进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回到熠熠和晔晔吃饭的地方,帮他们收拾了快餐盒,让他们准备午睡:“仔仔哥哥中午不来了,你们上一下卫生间,午睡吧。”熠熠说:“我不想睡觉,我作业还没完成。”晔晔看了他一眼,说:“我也有作业,先睡觉再说吧。”尤末觉得熠熠比晔晔更在意作业的样子,便说:“这样吧,先睡半小时,我再叫你们起来做作业,好吗?”晔晔懒懒地说:“我要多睡一会儿。”尤末问:“一会儿是多久?”晔晔说:“多久呢?那就二十分钟。”尤末说:“这样你的作业能完成吗?”晔晔说:“没完成,晚上再做,不着急。”熠熠问晔晔:“你们下午不用交作业吗?”晔晔说:“不用。”尤末问:“真的下午不用交吗?”晔晔说:“我没骗你们,我干么要骗你们。”尤末忙说:“不是不相信你,是怕你没按时交作业。”晔晔说:“没按时交也没事,检查作业是课代表的事,她不会告诉老师我没交。”
尤末觉得有必要矫正晔晔的观念,不过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在孩子心中树立威信,恐怕难以说服他,便先由着晔晔多睡二十分钟。
叫醒熠熠时,晔晔也张开了眼,他说:“尤老师,你把我吵醒了。”尤末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声音大了些,把你吵醒了。我不是故意的,下次小声点。”晔晔闭着眼睛说:“没事了,我再睡一会儿。”尤末说:“睡吧,我二十分钟后再叫醒你。”她转头吩咐熠熠:“熠熠,你动作轻一点,不要影响晔晔睡觉。”熠熠小声说:“我睡的时候,他一直动我的床,我都没睡着。”尤末用左手食指靠近紧闭的双唇,示意熠熠不要再说话。
尤末领着熠熠走出卧室,到自修室,关上门,轻声对熠熠说:“晔晔影响你午睡,我等他醒来时再批评他,你先洗漱一下,动作轻一点,不要吵到晔晔。”
尤末怕熠熠开门发出响声来,帮他打开门,轻声提醒说:“动作轻一点。”熠熠点了点头。
晔晔跑出来找尤末:“熠熠故意弄出很响的声音来,吵得我没办法睡!”尤末并没有听到熠熠在卫生间发出什么声音,便说:“我这里没听见,我看看去。”晔晔说:“他关在卫生间里,你怎么看?我睡的床靠近卫生间这堵墙,听到很大的声音。”尤末说:“是什么样的声音?冲马桶的水声,还是别的?”“是冲马桶的声音。”晔晔说。尤末说:“那应该是马桶的问题,我改天换一个新马桶得了。”晔晔说:“好吧。”
熠熠打开卫生间门出来,见尤末和晔晔站在门外,愕然地看了看他们:“你们都要上卫生间?”晔晔说:“你用马桶声音太响了,把我吵醒了。”尤末忙说:“晔晔,不要说熠熠了,是马桶的问题,和他没关系。”熠熠也委屈地说:“我又没有故意吵你。”尤末安慰他说:“你是没有故意,翻篇了,出来做作业吧。”转头问晔晔:“你上卫生间吧。”晔晔盯了熠熠一眼,走进卫生间,把门关上。熠熠说:“他关个门声音都这么响,还说我。”尤末心想:这孩子心里不舒服。便说:“小事情,不要较真了,相处和气很重要。你抓紧做作业吧,我帮你倒杯水。”熠熠说:“能不能给我一杯奶茶?”尤末看了一眼熠熠,说:“我这里没准备奶茶,要是想喝我帮你叫一份。”熠熠说:“不想就不会对你说了。”尤末说:“那行,我叫外卖。”她怕晔晔也想喝,便走近卫生间,敲了敲门,问:“晔晔,你想喝奶茶吗?”晔晔说:“我不爱喝。”尤末便说:“好的,那就不帮你叫了。”
晔晔说:“你帮我叫冰激凌,我想吃冰激淋。”尤末意识到自己开了一个不好的头,这样不等于放纵孩子了吗?便说:“等到冰激淋送来,你都上学去了,下次再说吧。”她想和熠熠和晔晔说明她没有义务帮他们叫外卖饮料,又担心影响到和孩子们的融洽关系,于是说了这句话,把问题留给未来。晔晔听了却有点不高兴了:“你偏心,熠熠要奶茶你都帮他叫了,为什么不能帮我叫冰淇淋。”尤末本想规避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没想到现在的孩子这么难沟通,她没时间优选回答的内容,稍微慢了半拍说:“奶茶店在附近,冰淇淋附近没有卖,骑手来得慢,真的会赶不上你上学的时间。”晔晔说:“你又没叫过,你怎么知道?”尤末确实没有在托管班这里叫过奶茶和冰淇淋,被晔晔这一怼,没有底气反驳,便语气温软地说:“那我帮你叫看看吧,实在吃不上我自己吃了。”晔晔哼了一声,没有再吱声,坐在桌旁翻书包,一两分钟不见拿出作业本来。
熠熠去学校上课前,接到了外卖奶茶,晔晔没有拿到冰淇淋。尤末叮嘱熠熠:“不要边走路边喝奶茶,注意看路。”熠熠喝着奶茶,点头算是答应。
过了三分钟,冰淇淋才送来,尤末把它放在小冰箱里,准备等晔晔放学回来再给他。
像熠熠这样的孩子,叮嘱的时效是很有限的,快到学校的时候,他被一辆电动车蹭到了,倒在地上,还没喝完的奶茶滚到路牙边,手掌接触路面时磨破了皮。晔晔在他后面,见状,要去扶他起身,骑电动车的也放好车,走过来问:“小朋友,受伤了没有。”熠熠哭着说:“流血了。”骑电动车的说:“那阿姨带你去卫生所看看。”熠熠说:“阿姨载我去学校卫生室吧。”骑电动车的说:“行,那就去你们学校卫生室。”
进校门时,被保安拦住了。骑电动车的对保安说:“这同学手流血了,我载他去你们学校卫生室看一下。”保安看了看熠熠,问他:“你是几年级几班的。”熠熠告诉他:“五年级四班的。”保安便放行了。
卫生室就在保安室对面二十米处,进门一眼就看到了。骑电动车的把熠熠送到后,看着校医帮熠熠清洗了受伤处,只是稍微磨破了皮。校医问了熠熠:“哪里还疼?”熠熠摇了摇头,骑电动车的说:“我那时骑得很慢的,他没看路撞过来了,不会有内伤的。”校医看了看骑电动车的一眼,问:“事故地点在哪里?”骑电动车的回道:“就在你们校门旁没几步远。”校医说:“你把电话留一下吧,如果有什么问题好联系你。校门那边有很多监控,如果有问题,学校会调监控的。”骑电动车的说:“行,给我纸和笔,我写一下。”
校医吩咐熠熠:“受伤的手不要沾水,明天上午再来卫生室,现在先去上课吧。”
熠熠去上课了,骑电动车的留下姓名和电话号码也走了。
下午下课后,熠熠回到托管班,尤末见他手上绑着白纱布,问他:“手怎么了?”熠熠说:“磨破皮了。”尤末以为是上体育课受的伤,便问:“是踢足球还是打篮球摔伤的?”熠熠说:“被电动车撞倒受的伤。”
尤末问他:“你走路没走人行道吗?”熠熠说:“你和我妈一样,什么坏事都先从我身上找原因。我走的是人行道,那阿姨也在人行道上骑电动车。”尤末说:“哦,那是那阿姨的错。”晔晔在一旁说:“不对,那边一直都是人和电动车走一条道的,是熠熠一路忙着喝奶茶,没注意交通安全。”尤末一听,如同一条蛇突然进入视野,心想:这事源起那杯奶茶,好在只是受轻伤,要是摔得严重些,如何是好。这样想着,她觉得还是得打个电话给熠熠妈妈,免得她晚上来接熠熠时见到孩子受伤怪罪。尤末看了时间,熠熠妈妈应该还没下班,便想等她下班再打电话。
骑手送餐来了,尤末把两份晚餐直接给了熠熠和晔晔。仔仔没有晚托,放学直接回家了。熠熠见尤末没有订餐,便问:“尤老师没饭吃啊,我分一半给你吃吧。”尤末说:“你自己吃,我晚上迟一点再吃。”熠熠说:“我爸爸总是说要按时吃饭,不然对胃不好。”尤末说:“是那个道理,但我习惯了。”
尤末给熠熠妈妈打电话:“熠熠妈妈好,熠熠下午上学路上被电动车蹭到,……”没等尤末说完,熠熠妈妈便问:“受伤了吗?伤得怎么样?”“手掌心擦破了点皮,校医处理过了。”尤末忙一口气告诉熠熠妈妈。熠熠妈妈说:“这孩子,总是这样不让大人省心!”尤末不好问她为什么这样说,只对熠熠妈妈说:“出门前我还叮嘱他走路要注意安全哩。”熠熠妈妈说:“大人的话,他只记住一两分钟。等下见面再说吧,我老公晚上还要上班,我还没做饭。”尤末说:“好的,你先做饭吧。”
熠熠听到尤末和他妈妈说电话,不高兴地说:“尤老师,你也喜欢什么事情都告诉家长,跟我们班主任一个样!”尤末说:“我要为你家长负责啊,不告诉他们,他们会怪我,理解一下,行吗?”熠熠说:“等下我妈妈来,你不要告诉她我是因为喝奶茶才被车撞的,好吗?”尤末想,如果不把事因追究到那杯奶茶,对自己也有利。但她还想知道熠熠为什么提这样的要求,便问道:“为什么?”晔晔抢话说:“怕他妈妈骂他贪吃鬼。”熠熠说:“你才是贪吃鬼。”尤末说:“熠熠你说,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你妈妈你喝奶茶。”熠熠说:“他不说了吗。”晔晔说:“那你还不承认!”熠熠说:“是你有意损我。”尤末说:“好了好了,不要再争了,都乖一点。”熠熠说:“尤老师要记得哦,我妈要是问为什么我被撞,就说是意外。”尤末说:“那你自己说。”熠熠说:“行,我自己解释,你要让晔晔别乱说。”尤末说:“晔晔不会乱说的,晔晔你说对吗?”晔晔说:“不让说,我就不说。”
按协议,晚上九点家长就要来接走孩子。晔晔妈妈八点五十五分就到了。尤末要泡茶给她喝,她说:“我晚上喝茶会睡不着觉,不敢喝。”尤末就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说:“我刚才检查了一下作业,晔晔今天的作业还没完成,让他再做一会儿吧。”晔晔妈妈说:“这孩子总是拖拉,让他回家再做吧,我看他再磨半小时也磨不完,回家让他爸爸督促他。”尤末一听,觉得晔晔比较怕他爸爸,也只有他爸爸的话好用。便说:“行,那你们路上慢点。”晔晔妈妈说:“那我叫他走了。”晔晔妈妈提高音量,叫晔晔:“仔仔,我们回家吧。”晔晔说:“等我收拾一下。”
约莫过了三分钟,晔晔提着书包走到妈妈身边,把书包丢给妈妈,说:“走咯。”晔晔妈妈说:“跟尤老师说再见。”晔晔便对尤末说:“尤老师再见。”
晔晔和他妈妈走后半小时,熠熠妈妈才到托管班。进门对尤末说:“不好意思,来迟了。”尤末忙说:“没事。”熠熠妈妈问熠熠:“中午是不是在路上和同学打闹才撞到车的?”熠熠说:“不是不是,是有个人挤了我一下,结果和电动车撞上了。”尤末心想:这孩子这么会编,得找个时间说道说道他。
和尤末说再见后,熠熠和他妈妈走了。尤末关了窗户,关了电灯,走出大门,锁好门,下楼骑上电动车回家。
骑到锦鱼巷口,遇见司马橦。司马橦停住了车,问尤末:“托管班忙不忙?”尤末敷衍他:“还行。”司马橦说:“你从中午一直忙到现在吗?”尤末说:“学生去上学就不忙。”司马橦问:“你还做饭给学生吃吗?”尤末说:“我哪会做饭,叫的外卖。”司马橦说:“这样啊,介绍个阿姨去当钟点工,帮你买菜做饭,如何?”尤末说:“以后有需要再找你。”
回到家里,尤末见到客厅的灯亮着,爸爸却不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她知道妈妈这时候该睡觉了。她换了鞋,走向爸妈的卧室。灯亮着,只有妈妈躺在床上,不见爸爸的身影。妈妈并没睡着,见尤末回来,问她:“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迟?”“学生家长迟来接孩子回家。”尤末说,“我爸呢?”入户门被敲响,尤末走出去看看,是爸爸回来了。打开门让爸爸进来,尤末问:“这么晚了,去哪了?”爸爸回答说:“去走一圈。”尤末问:“为什么呢?生气了?”爸爸说:“生什么气?我不能去走一走啊?”轻描淡写的话掩盖不住内心的不平之气。就在一小时前,因为尤末没回家来,尤末妈妈说:“都是大人没本事,孩子才没有一个像样的工作。”尤末父亲明白老婆埋怨自己,心里烦闷,便跟老婆说:“我到楼下等等阿末。”
尤末说:“睡前走路不好,以后早点。”“我还不知道,你托管班情况怎样?”爸爸问。尤末说:“总体还好吧,刚开始,没有大问题。”爸爸说:“那小问题是什么?”尤末说:“小问题嘛,比如……咳,算了,不说了,我自己能解决。”爸爸说:“你不会做饭,孩子吃的都叫外卖,不是好办法。我如果是学生家长,我会不放心。是不是请一个钟点工去帮你买菜做饭?”尤末说:“您也这么想啊?”爸爸问:“还有谁跟你提过?”尤末说:“我同学。”爸爸说:“请一个钟点工吧,我和你妈也不放心你一直吃外卖。”
尤末如沐春光,感到暖暖的,说:“再说吧,现在学生家长也没提意见。”爸爸说:“等人家提意见再做,不就被动了吗?再说请一个合适的钟点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抓紧时间吧。”尤末觉得爸爸说得有理,便说:“行,那我抓紧物色。”爸爸说:“这就对了嘛。你晚上吃什么?”尤末本来并不觉得饿,经爸爸一问,顿时感觉胃里空空的,便说:“还没吃。”爸爸说:“让你妈妈帮你做点。”尤末说:“我自己煮根玉米棒就行了。”爸爸说:“你啊,要为自己的健康负责,饮食不要这样没规律。”尤末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又不耐烦了。快点去准备吃的。”爸爸说。
尤末开冰箱,拿出一根玉米棒,洗了洗,放进锅里加水煮。爸爸说:“行不行啊你?”尤末说:“要不您来。”妈妈从卧室出来,说:“先别开煤气,我看看。”原来做饭炒菜一直是妈妈包办,尤末甚至刷锅洗碗都从未干过,尤末爸爸也是只负责吃饭,厨房的事务一概没管。
尤末让妈妈掀开锅盖,站在一旁说:“我会煮的。”妈妈柔柔地说:“你还说会,水下这么少,准备水煎玉米吗?”尤末说:“那要下多少?”妈妈说:“看我的吧。”尤末看妈妈往锅里加水,说:“要这么多啊。”妈妈说:“是啊,你啊就懂得吃,到餐厅等着吧,一会儿就好。”
尤末看着妈妈把玉米放在盘里端出来,放在餐桌上,转头问坐在客厅的爸爸:“爸爸想吃玉米吗?掰一半给您。”妈妈说:“就一根玉米,还不自己吃完,快点吃吧,都几点了。”尤末说:“分一点给我爸吃吧,他刚才去走路,估计肚子也空了,饿了待会儿睡不着。”准备掰一半玉米,觉得烫手,赶紧放下。妈妈说:“还是我来吧。”说完拿来小刀,把玉米切成两段。尤末端着盘子,走到爸爸面前。爸爸看了看,说:“这么一小根,你吃那么一点哪够,你自己吃,我不饿。”妈妈说:“不吃也不早说,白费我的力气。”爸爸说:“我哪知才这么细的的一根。”尤末说:“要不再帮您煮一根?”爸爸说:“算了,不吃了。你吃,我去洗漱了。”
尤末吃玉米后,坐在餐桌前给司马橦发信息,让他帮忙找一个买菜做饭的钟点工。
司马橦回信息道:“行,明天就让钟点工阿姨出现在你托管班。”
第二天,一个五十出头的阿姨来找尤末,说:“我姓柳,你叫我老柳就行,是橦橦介绍我来的。”尤末问她:“工钱怎么算?”老柳说:“随便,你给多少就多少,橦橦说,你是他好同学,不会亏待我的。”尤末说:“不不,我也不知道要给你多少合适。”老柳说:“那就干脆一点吧,你一个月给我两千元,菜钱另算,实报实销,行吗?”尤末想再问问行情,便说:“你先试着做两三天行吗?”老柳说:“行行,那我现在就去买菜,中午开始炒菜做饭。”尤末说:“好。我先转两百块给你买米买菜。”随即加了老柳的微信,转钱给她。老柳便出门去准备食材。尤末望着老柳的背影,觉得她应该是个办事很利索的人。
中午饭菜在仔仔、熠熠和晔晔放学回来后三分钟,全部端在餐桌上。老柳问尤末:“要不要每人一份?”尤末说:“每人一份吧。”于是老柳便把饭菜分成四份。尤末说:“你的呢?没有多做吗?”老柳说:“我回家再吃,我家老头会帮我留着。”尤末说:“这样啊,要不您先吃一点,垫垫肚子。”老柳说:“不用不用,我喝水就行,你们吃吧。”
仔仔看到有糖醋排骨,数了数,自己碗里才四小块,看了看熠熠和晔晔碗里的,说:“尤老师,排骨就这么几块啊?”尤末说:“是啊,你尝尝看,有没有比以前吃过的好吃。”仔仔夹起一块排骨,闻了闻,咬了一口,说:“不错不错,就是咸了点。”老柳说:“是吗?那我以后少放点盐。”尤末问熠熠和晔晔排骨会不会咸了,熠熠说咸了,晔晔说还好。
老柳等尤末和三个学生吃完,收拾了碗碟,洗干净放好才告别回家。走前,问尤末:“晚上五点半开饭吧?”尤末说:“可以。”
三个学生午睡时,尤末发信息问司马橦:“老柳以前是不是帮别人做过饭?”司马橦回复说:“是。给合租房的三个护士买菜做饭,两个月前听说有两个护士调到医院新院区,租到新院区附近,柳姨就没再去了。柳姨住在我们这条巷子,以前是我妈的工友,在厂里食堂做饭的。她做的饭菜好吃吧?”尤末回复说:“我觉得没我妈做得好吃,但三个小孩觉得还可以。”司马橦回复说:“那你怎么想的?”尤末说:“再试用两天看看吧,学生吃得惯就好。”司马橦说:“柳姨这人你尽可以放心,她不会七来八来的。”尤末说:“看样子是一个很好的人。”司马橦说:“是的。要不我也不会介绍给你。”
第三天,老柳没有再做糖醋排骨,仔仔问:“今天没排骨啊?”老柳说:“不要天天都吃排骨啊,会吃腻的。”尤末知道仔仔喜欢吃糖醋排骨,只是她也觉得天天吃肯定不对,就说:“仔仔想吃,明天再做糖醋排骨吧。”仔仔说:“好吧。”
下午五点,老柳来做饭,三个学生都在做作业。尤末迎出来,轻声问老柳:“我这托管班现在人少,每天给你五十元工钱,您看可以吗?”老柳说:“橦橦跟我说过了,我这人不计较,闲着也是闲着,你给多少就多少。”尤末说:“以后学生多了,我会加钱给您的。”老柳说:“没事。”
众口难调,但毕竟是大食堂出来的,三天六顿饭菜,三个学生基本满意。尤末便让老柳长期来负责买菜做饭了。
那是半个月后的一个上午,三个学生还没回来。老柳见尤末坐着看手机,就问她:“小尤,你男朋友做什么的?”尤末一愣,没想到老柳会问这样的问题,但她已经过了青葱岁月,应对这样的问题脸上并不泛红,说:“我还没男朋友。”老柳笑着说:“骗我吧,你长得这么水灵,怎么没男朋友。”尤末说:“没骗你。”低头继续看手机。老柳说:“老柳帮你介绍一个怎么样?”尤末抬头看了看老柳,说:“没有开玩笑吧?”老柳说:“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这里有个人选,觉得和你很般配,身高一米八,研究生毕业,在区政府上班。我让他加你微信,你们聊聊看?”尤末问:“哪里人啊,多大了?”老柳说:“本地的,比你大一点吧。具体你再问问对方吧。你不反对,我就把你电话给他。”尤末说:“让我想想吧,不着急。”老柳说:“先聊聊看,你现在又不忙。就是忙,也不能耽误谈恋爱结婚啊。就这样吧,我把你电话发给他吧?”尤末觉得不同意老柳就会叨个没完,便说:“行吧,你给他电话吧。”
半小时后,尤末发现有人要加她微信,点开见到是老柳介绍的,便同意了。缘分这东西,似有似无,你信了自然它便如影随形。尤末本不信所谓的缘分,可这一次她有些动摇了。看到对方发来的近照,她以为是美颜过的,便说:帅得太假了吧?对方却说:我从来不喜欢拍美颜照。尤末有些心动了,问对方姓什么,回复姓蔡,叫我小菜就行。很直接,一点拐弯都没有。尤末心想:会不会要看我的近照呢?没想到聊了十分钟,小蔡也没提这个要求。尤末很想主动发给他近照,心里有另一声音阻止她不着急,以后再说。直到两人见面,尤末都没给小蔡看照片。这是后话。
尤末和小蔡一直聊到熠熠起来上卫生间。熠熠问:“尤老师,您不是要早点叫我起床吗,怎么没叫啊?”尤末看了看时间,是过了十分钟了,便小声说:“不好意思,我刚关了静音,没有听到闹钟提醒。”熠熠说:“我中午作业完不成了。”尤末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要不你抓紧一点,争取完成行吗?”熠熠说:“好吧。”
尤末和小蔡说下回再聊后,帮熠熠倒了杯温水,坐在一旁看熠熠做作业,说:“有不懂的问我。”熠熠说:“要不尤老师帮我做?”尤末说:“那不行,你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不要依赖别人。”熠熠说:“我同桌的作业经常是抄别人的。”尤末说:“你觉得那样是对的还是错的?”熠熠说:“是错的,但是交不了作业,不抄作业也会被老师叫去啊。”尤末想起自己上小学时因没有完成作业被老师批评的情景来,说:“被批评总比抄作业好吧。”熠熠说:“怎么会?”尤末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和熠熠说不清,便说:“不说话了,抓紧时间,能做多少是多少。”
尤末看了时间,该叫晔晔和仔仔起床了。便进入学生卧室,依次轻轻拍了拍仔仔和晔晔的肩膀,唤醒他们。
目送三个学生进了校门,尤末走回托管班。有人在背后叫她,她听出来是司马橦的声音,回头之际,司马橦的车停在她旁边了。司马橦问:“你还要送学生入校啊?”尤末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这样放心些。”司马橦说:“我到你托管班看看,行吗?”尤末说:“欢迎啊。你现在没接到单?”司马橦说:“先到你托管班看看再说,早就想来看看了。”
司马橦停好电动车,跟着尤末进入托管班。尤末问:“感觉怎么样?”司马橦说:“挺好挺好,很温馨。”尤末说:“坐下吧,我沏茶给你喝。”司马橦没有坐下,说:“不喝茶了,我一会儿就走,改天再来喝茶。”尤末说:“来都来了,不差一会半会吧。”司马橦说:“顺路来看一眼,我还得抢单。”尤末笑着说:“行吧,随你。”司马橦说:“我走了,找个时间,一起吃个饭啥的。”尤末说:“好啊好啊。”
送走司马橦,尤末进到学生卧室,帮三个学生叠好被子。
下午五点,老柳很准时出现在托管班门口。和前几次一样,进门后,和尤末打完招呼,直奔厨房,只是今天有点特别,她问尤末:“有没有空?”尤末说:“什么事?”老柳说:“有空的话,来这边和阿姨聊聊。”尤末以为老柳碰到不顺心的事,忙过来问:“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老柳说:“没有没有,只是想跟你聊一聊。阿姨问你,你和小蔡聊得怎么样了?觉得他怎么样?”尤末本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告诉老柳,觉得没必要在老柳眼里成为透明人,但听老柳问得诚恳,又不忍心敷衍了事,只好说:“还在聊,感觉他挺好的。”老柳说:“找个时间见个面吧,如果合适就深入一步。”尤末说:“这事急不了,况且他也没有提出要见面。”老柳说:“是吗,这孩子!”
老柳很想对尤末揭开小蔡是她儿子的真相,但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