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机器狗

2028年遛机器狗成为时尚，泉城喜欢遛机器狗的碾压了遛动物狗的。

逛街的人们，不再担心踩到狗的排泄物——遛动物狗的人特别小心，一旦狗要出恭，便把准备好的袋子恰到好处地放在无人之处，他家狗狗也文明得很，小心地如厕。但还时有意外发生。沈婧的“公主”就给她惹麻烦了。

沈婧的“公主”是一条贵宾犬，三岁了。沈婧并不是因为这条爱犬气质很高贵才叫它“公主”，而是她比较喜欢唐宫剧取了此名，自以为很高雅。那天是星期天，沈婧吃过晚饭，带着“公主”去逛街。走了半小时，来到老街街头。街头本来就热闹于别处，这晚又逢街左边有家店在搞店庆大酬宾，于是显得更拥挤。贵宾犬见到前面的机器狗，被它吸引了，就往人缝挤去，沈婧只好跟着它。不料贵宾犬到了机器狗后面，机器狗以为它要发动攻击，转身猛扑过来，贵宾犬吓得尿了出来，弄脏了它边上的一个女游客的鞋子。女游客三十来岁，头上簪着花，与一个年龄相仿佛的男游客手拉着手。女游客夸张地叫了声：“见鬼，把我鞋子弄脏了！”男游客见状，安慰她说：“没事没事，擦一擦。”女游客气呼呼地说：“找遛狗的要个说法！”

沈婧没注意到贵宾犬失禁了，拉着它往前走。被弄脏鞋子的女游客，让和她拉手的男游客喊住沈婧。沈婧问他：“喊我，怎么啦？”男游客说：“你的爱犬尿到我女朋友的鞋子了。”沈婧只好停步，等男游客的女朋友来到跟前，问她：“真的尿到你的鞋了？”女游客一只手搭在男游客肩膀，来个金鸡独立，把被尿到的那只鞋脱下来，拿给沈婧看。借着街灯，沈婧看清她鞋子确实是湿了，且闻到的气味很熟悉，是“公主”的无疑。沈婧说：“这……事出意外。”女顾客说：“可是已经造成惨重损失了。”超级夸张？沈婧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外来道士欺负起本地土地公来了，便说：“你不知道我是本地人吗？”女顾客说：“本地人怎么了？有理走遍天下，你本地人也得讲理吧？”沈婧说：“你说什么啊？我是说你在本地人面前夸大事实，实属不应该。”女顾客说：“那就跟你说明白了，我这鞋子是国际名牌，限量版的哦。”沈婧想：要是限量版，就贵了。就说：“给你先道个歉吧，以我的名义，也替我‘公主’向你道歉！”女游客问：“它叫‘公主’？”沈婧说：“是的。”女顾客说：“那你一定不差钱，看你要怎么赔我？”沈婧笑着说：“怎么看出我不差钱？凭我叫她‘公主’？这样吧，我付你洗鞋的费用。”女顾客生气地说：“不是吧？”沈婧说：“那你要我赔你多少钱嘛，直说。”女顾客说：“一万。”沈婧说：“我给你两万，要不要？”一直在边上没讲话的男游客开口了，说：“大姐，其实她说一万并没有多说，这鞋子好几万的。”沈婧说：“你怎么知道，你们一起诓我，我们去找警察吧。”女游客说：“找警察就找警察，到时说不定你还得赔更多钱。”男游客拉了拉女游客，对沈婧说：“算了，你如果不想赔就算了，我替你赔她。”沈婧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不就一万吗，给你就是，账号给我。”女游客给沈婧账号，沈婧把钱转给她。

回家时，在楼门口遇见老郑。老郑见她没主动打招呼，便问沈婧：“今天怎么啦，出去玩得不开心啊？”老郑和沈婧年龄相当，但显得富态，和沈婧见面总要聊几句。沈婧说：“晚上我家‘公主’被吓坏了。”老郑问她：“被谁吓坏的？”沈婧说：“被一只机器狗给吓的。”老郑蹲下身来，抚摸了“公主”几下，说：“我就觉得奇怪，每次见到我她都会迎上前来，这次躲在你身后。没事的，回去好好安慰安慰。”老郑手里没拉着机器狗，沈婧问她：“你出去没带‘圆圆’啊？”“圆圆”是老郑给机器狗起的名字。老郑说：“被老伴带出去了，还没回来。”

老郑到小区门口便利店买东西去了，沈婧带着“公主”回家。沈婧老公老梁在客厅看电视，一条机器狗趴在他身边。沈婧说：“晚上‘公主’出了点事。”老梁站起身来，急走几步，摸着“公主”的头，问：“出了什么事？”沈婧把“公主”被吓尿说了一遍。老梁抱起“公主”，看了看它的眼睛，说：“以后我来负责带‘公主’吧，你带‘丝丝’。”老梁一说“丝丝”，机器狗就朝他走来。老梁说：“没事，‘丝丝’。”机器狗才走回原位。沈婧说：“行吧。”“丝丝”是女儿梁晴前些天送来的，这些天都是老梁带着“丝丝”出去散步。

梁晴嫁到外地，送“丝丝”给父母，是因为父母不愿意跟她到外地过日子，她想让“丝丝”帮自己守在父母身边尽尽孝心。沈婧遛惯了“公主”，所以就让老梁遛机器狗。

沈婧第二天晚上要出门，老梁让她带着“丝丝”。沈婧没说不字。“丝丝”便尾随沈婧出门了。

老梁膝关节退化，走不了多远，常常在小区内部道路走一走。等看完新闻联播，他带着“公主”下楼了。老梁发觉“公主”不像以前一直跟着自己走，而是走一段路就停了下来，东张西望。老梁只好由着它。

沈婧带着“丝丝”依然走到老街去。到了米巷口，遇见小学同桌老钱。老钱身旁也有一条机器狗。见到老同学沈婧也遛机器狗，便说：“你什么时候也喜欢遛机器狗了？看起来你这狗很低端啊？”沈婧问她：“凭什么说它低端？”老钱还是像小学那样嘴上不留情，说：“你没看到我这款吗？会说话的。”沈婧冷笑了一声，说：“‘丝丝’叫声‘老钱老太。’”“丝丝”学着叫了。老钱说：“会说话啊？我还以为只会走路哩。”沈婧说：“看你这样尖酸刻薄，小心‘丝丝’报复你。”老钱说：“你以为就你有‘丝丝’？你才要小心我家‘当当’！”

沈婧和老钱小学五年级开始成了同桌，老钱因为考试传纸条被沈婧检举而受了学校处分，对沈婧就冷眼相看，中学两人不在同一学校，在街上碰面常常只是看对方一眼，并不说话。到了两人都结婚以后，情况有所改善，但关系疏远。直到过了不惑之年，一起在广场上跳舞，才向别人介绍对方是小学同桌，不过老钱时常会挖苦沈婧。

听老钱说“小心我家‘当当’”，沈婧才注意到老钱的机器狗比自己的高大，穿戴也是男性化的，而自己的“丝丝”是一身女儿装。“当当”并没有攻击沈婧，它反而提醒老钱：“妈，好好和阿姨说话，好吗？”沈婧听起来，声音有点耳熟，便问：“这是你儿子的声音吗？”老钱说：“是啊，是他的声音。”沈婧才六十出头，记忆力还比较好，她见到老钱儿子是在一年前，老钱儿子陪老钱逛街碰到沈婧，主动向沈婧问好。沈婧记住了他很有磁性的声音。

沈婧问老钱：“你儿子还在上海吗？”老钱说：“是啊，现在是公司高管了。”沈婧说：“我女儿也当副总了。”老钱看沈婧一眼，说：“骗我吧，当副总不会给你买只高端的机器狗？”沈婧又冷笑了一声，说：“人不可貌相，机器狗也不可只看外观，你以为我家‘丝丝’比你家‘当当’低端，是自以为是。”“丝丝”听出沈婧说话的火药味，忙说：“妈，没必要这样比来比去的。”“当当”也说：“是啊，她说的没错。”老钱说：“两只机器狗臭气相投。”沈婧说：“我听我家‘丝丝’的。”老钱说：“我也听我家‘当当’的。”

老钱对沈婧的怨气照理早该消散了，无奈当年的印痕太深，对她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历经几十年，依然放不下。这一次的碰撞，结局虽然是平和的，但依旧没能抹去两人之间的间隙。

老钱走远了，沈婧离家也越来越近了。沈婧对“丝丝”说：“今晚是谁错了？”“丝丝”说：“各打五十大板。说实话，你们都还停留在昨天。过去不好的种种应该舍弃了。”

沈婧说：“是，说得有理。都2028年了，我是有些落伍。”

回到小区门口，沈婧见到有人在安装充气拱门，心想有人要结婚了，明天又是热闹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