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东山峰人(陈刚)的头像

东山峰人(陈刚)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6/15
分享

烟雨泊湘江 —— 烟火长歌

烟雨泊湘江 —— 烟火长歌

 

 

湘江的雨,总在暮色悄然吻上岳麓峰峦时沛然垂落,似屈子行吟泽畔时,广袖拂过湘妃竹梢,抖落千年不散的清露与孤愤。当我再次沉潜于《烟雨泊湘江:楚韵绵长》的字句幽潭,心湖深处激荡的,远非仅是熟稔的故园风物,而是一场跨越时空的灵魂浸洗。这岂止是自然的甘霖?分明是楚地精魂的无声吐纳,是湘水血脉深处,那一声穿越洪荒的低徊长吟伴着人间烟火,将江畔古镇裹进薄暮的鲛绡帐里。

这雨,绝非仅是自然的甘霖,它是楚地精魂的无声吐纳,是湘水血脉深处那一声穿越洪荒的低徊长吟,与人间烟火相互交融,飘散在湿漉漉的巷子里。暮色四合,雨丝如织,天地仿佛沉入一幅水墨氤氲的卷轴。这雨,承载着无尽的传说,裹挟着屈子泽畔衣袂挥洒的千年清泪,糅合了《九章》的孤绝沉郁与《九歌》的瑰丽缠绵,浸透每一缕带着水腥的江风里。

拂面微凉,行走江岸,浓云低垂,似压着霓虹的喘息。湿气漫漶处,远眺爱晚亭的飞檐,正被濡染成青黛的云霭温柔环拥,宛如为这湖湘文脉的灯塔披上一袭忧思的薄纱。侧耳倾听,雨打樟叶的簌簌絮语,竟似湘水女神遗落千年的幽微叹息,穿透雨幕帷帘,轻轻叩击听者心壁上那片最柔软亦最坚硬的回音壁 —— 那是文化基因的共鸣腔。

足下麻石路,经雨濯洗,泛着幽蓝的光宛如岁月磨出的包浆。每一道深深浅浅的裂纹里,都藏着过往:或许是楚辞的吟哦在水洼里打了个旋儿,或许是明清商船的橹声在砖缝间蚀刻成模糊的拓印。

西长街旁,儿时记忆中吊脚楼的灰瓦檐下,雨线串珠成帘。木窗 “吱呀” 一声,老阿婆探身收衣,檐溜滴答,在楼下青石板上溅开细碎的水花。蓑衣人踏雨疾行,木屐 “嗒嗒” 叩击麻石,短促清越,竟似《楚辞》中某个铿锵迸溅的断句,引着脚步滑入太平巷幽深的肌理。巷底老茶馆,门楣黢黑如墨。推门而入,水汽裹挟着君山银针的清冽、隔壁灶上辣椒炒肉的辛香热浪,扑面而来,暖意顿生。粗瓷碗里茶汤澄碧,围坐的老茶客操着浓重的乡音,掌故在唇齿间翻腾,笑声被雨声温柔包裹。这哪里是啜饮?分明是历史与现实,在这杯氤氲的热气里,悄然碰响了岁月的杯沿。

江阶之畔,乌篷船静静泊着。船舷挂满水珠,圆润饱满,像凝固的时光,倏地坠下,“叮咚” 一声在江心漾开圈圈涟漪,像极了旧书页上那枚温润的朱砂印。岸边简陋的茶寮里,一位清瘦的老者捧着粗陶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望着迷蒙的江心出神,那眼神,仿佛穿透了雨雾,看到了《潇湘水云图》里那抹远山的淡影。“卖莲蓬嘞 —— 新鲜的莲蓬 ——” 一声清脆的童音划破雨帘。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挎着竹篮,蹦跳着从巷口跑来,篮里的莲蓬沾着水珠,青翠欲滴。她篮儿一颠,几颗水珠滚落,混着茶寮铜壶 “咕嘟咕嘟” 的沸响,还有江面飘来的湿润水腥气,酿成了一阕活色生香、带着泥土气的《竹枝词》。

后巷坡子街,湘绣坊内光影昏黄。女主人端坐绷架前,银针翻飞如笔,丝线流溢霞光。她眸光流转,窗外檐角滴落的雨线、江心飘荡的薄雾、对街瓦楞上跳跃的碎金…… 皆被灵巧指尖,一针一线,虔诚地织入锦缎的经纬。坊间秘传,这湘江雨丝,乃上古湘女湘女浣纱时揉碎的云霞,每一滴都蕴着楚地独有的声腔韵律。它吻上麻石,便化作千年不息的铿锵跫音;它沁入丝帛,便凝成永不凋零的青黛风骨与朱砂精魄。她绣的,岂止花鸟?分明将这街巷的雨韵、江面的呼吸、邻里的低语,都绣成了指尖可触、心头可温的绵长念想。

   雨脚渐疏,夕阳的金光奋力撕开云层,泼洒在吊脚楼群上,为斑驳墙体镀上暖釉。麻石路上水洼,霎时盛满碎裂的金箔,耀目生辉。炊烟自万户灶膛袅娜升起,与残存的雨雾缱绻交缠。

江边的河埠头,“梆梆梆” 的捣衣声节奏分明,惊起几只白鹭,“扑棱棱” 掠过水面。那翅尖甩落的水珠里,似乎映着流动的光影 —— 恍惚有岳麓书院穿透百年的读书声,有橘子洲头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笑语,更有这方水土上,寻常人家代代积攒的欢喜与忧愁。记忆的潮水漫上来。恍惚看见少年时避雨檐下的青衫,嗅到雨巷深处飘来的幽幽栀子花香…… 这些细碎的日常光尘,早已无声地融入了《离骚》那宏大的背景里,成为奔涌文脉中微小而炽热的鲜活细胞。

此刻顿悟,湘江烟雨,何止空濛水色?它是楚风烈烈,以天地为梭、以时光为线,织就的一匹温柔鲛绡;是湘韵千载,采撷岁月的苦辣酸甜,于生活深窖中,缓缓醅酿的一坛醇厚陈酎。静观那沉默的瓦当,谛听麻石路上笃笃的足音,感受穿堂携风来的湿润气息…… 万物皆在絮语,皆在低吟,共同哼唱着那首名为 “家园” 的无字长谣 —— 湿润,温暖,于人间烟火中生生不息,淬炼成光。

独坐城南小楼,檐角铜铃在雨后清风里叮咚作响,余音袅袅,像湘江平缓的心跳。眼前仿佛又见江心那叶乌篷船,在波光里轻轻摇晃,像一枚被江水抚摸得温润光洁的老物件。而楚地的魂魄,早已与这江水、这街巷、这烟火气融为一体。它渗在每一道雨痕里,闪在湘绣娘子的丝线光泽里,藏在茶寮老者悠远的目光里,也飘在卖莲蓬小姑娘脆生生的叫卖声里。每一个落雨的黄昏,它便悄悄晕染开,铺展成一幅永不褪色的生活长卷。画里,屈子的清癯身影或许在远处,湘妃的泪痕化作了檐下的雨滴,而最真切、最动人的,是眼前这寻常巷陌的烟火气,是书院里传出的读书声,是江水边不倦的棒槌声,是那在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中依然蓬勃跳动的 —— 烟火长歌。

万籁俱静,唯有江潮拍岸,一声声,如大地深沉的呼吸。就在这一刻,忽然彻悟:这漫天漫地的潇湘烟雨,原是天地间最绵长、最深情的注解。它注满了湘江的每一道弯,注满了时光的每一条纹路,更深深注满了每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爱着这方水土的魂灵。

我着一领素衫沿江南行那日,回首再望,雨巷深深处,那些被温柔雨柔雨丝串起的晨昏,那些惊鸿一瞥的回眸,恰似一滴雨珠,永远定格在湿漉漉的麻石板上——那滴饱含楚韵的雨,至今仍在心头,洇着“路漫漫”的古老篆痕。若有轮回,愿千年后洞庭波涌、橘洲层林再染时,你我仍能于烟雨迷蒙处相认,凭的便是当年雨中相顾时,彼此眼中未散的水云气象,与那亘古的深意永恒烟火

乙巳年夏至夜,听雨于城南,感怀泚笔。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