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境无痕
画境无痕
昨日偶得一幅画作,观之顿觉欢喜,如逢故人。唯独画中题字繁复,墨迹纵横,反成累赘,扰了画中天然意境。遂以指尖轻触屏幕,恍若推开一扇虚掩的时光之门,将那些本不属于此间的文字一一拂去。它们曾如旧年贴纸剥落后残留的胶痕,固执地割裂原本浑然天成的山水。标签、注释、题跋——本是后人强作解人的注脚,却在不觉间隔断了与真实风景的相见。
直至今日,借科技之法轻轻拂去,当最后一行字迹在数字柔光中渐次淡出,整幅画忽如初醒。远山含黛,近水泛银,天地忽然贯通。湖面始见云影徘徊,落叶飘零不再被名目所拘,风的轨迹也第一次澄明如诉。这“不似消除”,实则是以无痕之手法,还画以本来面目——非是强行抹除,而是请光影自呈其美,将曾被文字占据的隙地,温柔地交还给画意本身。
船与雾,山与水,在眼帘间静静漂移,恍惚之际心有所悟:所谓消除,并非抹灭,而是一场与纷扰的和解。譬如老茶桌上日渐淡去的刻痕,并非消失,而是将往事还予木纹,自成一段山河;又如晨雾悄漫窗台,把斑驳水渍,晕染成水墨氤氲的诗境。我们总习惯于追逐言语,以文字填塞空白,却不知空白本身,亦是一种深邃的表达。恰如中国古人所讲“计白当黑”“无画处皆成妙境”,那些被温柔拂去的,反而让整幅山水,更真切地住进人心。
再度凝视,如步入一方新雨后的天地。山不再被命名,反而拥有了千峦的气象;水不曾被标注,反而汇通了九州的灵源。有人于此见江南,石桥静立、云影如絮落水面;有人恍见塞北,草色连天、风过处银光漾动。文字虽能指认万物,却也时常为认知设界;而无字之画,却将整片天地推向无边的想象旷野。那些被拭去的符号,终成更辽阔的存在——在这无名的画境里,人人都可读出一段属于自己的风月。
人生一世,何尝不如是?我们亦曾被种种标签所困:社会订立的角色、自我重复的叙事、往事刻下的伤痕……仿佛必须藉注释以证存在。然而真正的心境,何需赘语?最动人的生命画卷,往往藏于那些不曾言说、不必命名的留白深处。褪尽浮华,方见本真;止语之时,始闻天籁。
此刻静对画面,但见光影呼吸,色彩自语。原来最深的触动,从来无需凭借言语;最广的天地,恰恰建基于无痕之心。这一卷无字之画,又何尝不是我们一路追寻、最终渴望与自我和解的灵魂镜像?千言万语,终归于一静;万般有象,终化入无痕。
(完)
22025.9.18与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