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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峰人(陈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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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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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的醇酿——盏里品千秋》

《时光的醇酿——盏里品千秋》

 

 

白瓷盏中,琥珀流转。指尖触及盏壁的刹那,凉意如时光的吻痕。这杯中物,原是《齐民要术》中"秫稻必齐,曲蘖必时"的古老密码,是五谷与岁月缔结的盟约。若时间有味道,必是这般的醇厚——从大地深处来,在黑暗中修行,终将流转的光阴封存于陶瓮,让无形的时间有了形体、温度与灵魂。

春生夏长的五谷,在陶瓮中与酒曲相融,开启了一场与光阴的漫长对话。这不是烈火烹油的急切,而是日升月落的温柔蜕变。淀粉在微生物的吐纳间缓缓化作甘露,恰如古人所言""——非惊雷裂石的剧变,而是檐角滴水穿石的修行。这让我想起杜康在粮仓里的偶然发现,仪狄用熟果子酿造的奇妙,仿佛天上"酒旗"星宿的启示,地上甘肃"酒泉"的印证。

赤水河畔的茅台酒坊,晨雾总带着独特的醇香。耄耋之年的酿酒师说,这里的微生物已繁衍生息数百年,每一滴酒都沉淀着赤水河七千个日夜的潮汐记忆。而在宜宾的古窖池中,五粮液正在进行着五种粮食的完美融合,宛如五音协奏,谱写时间的交响曲。这让我想起周文王饮千钟治西岐,孔子百杯不辍的雅量,酒与文明的缘分,早已深深扎根。

最令人动容的,当属泸州老窖1573国宝窖池群。以手轻触那湿润的窖泥,能感受到自明朝万历年间延续至今的生命脉动。这些微不可见的生灵,见证了四百余度春秋更迭,它们才是真正的酿酒师,以极致的""抗衡着这个浮躁的时代。正如吴道子醉后挥毫成神品,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酒总能在时光中酝酿出最极致的艺术。

漫步陕西省博,那尊出土的西周青铜爵上的饕餮纹,让我想起西凤酒"开坛香十里,隔壁醉三家"的千年酒韵。这只三千年前的酒器,曾盛满秦地最早的酒香,而今与"醇香典雅、甘润挺爽"的西凤酒遥相呼应,共同诉说着中华酒文化的源远流长。

在景德镇见过一只元青花梅瓶,缠枝莲纹仿佛还在吐纳着酒香。老匠人说,这样的器型最宜存酒,能让酒液在时光中自由呼吸。这让我想起茅台镇师傅的箴言:"好酒需要懂它的容器,一如知己需要懂你的心。"器物有魂,酒亦有魂,当二者相遇,便成就了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

当我们在杏花村吟诵杜牧"借问酒家何处有",汾酒的清香便穿越千年而来;在黄鹤楼上举杯,李白的"唯见长江天际流"与白云边酒的醇厚相得益彰。这些诗酒篇章,让品酒成了与古人对话的仪式。

最妙的是苏轼在赤壁矶头"举匏樽以相属"时,或许不会想到,千年后的今天我们品着泸州老窖,依然能体会"寄蜉蝣于天地"的哲思。这种跨越时空的共鸣,正是中国白酒最动人的魅力。《诗经》中"为此春酒,以介眉寿"的祝福,魏晋名士醉卧竹林的旷达,李白"人生得意须尽欢"的豪情,无不借酒抒写对生命的感悟。

去年在绍兴,有幸品尝三十年的花雕。开坛时,整条巷子都沉醉在酒香里。当地老人说,这酒里封存着三十个春天的杏花烟雨,三十个夏天的荷风徐徐,每一滴都是时光的结晶。

这让我想起祖父的锡酒壶,总是温着古井贡酒。他说这酒里有亳州九十六口古井的水魂,每一口都沉淀着千年的智慧。雪夜围炉时,他缓缓斟酒的身影,成了我心中最温暖的记忆。父亲在女儿出嫁那天,默默饮尽珍藏二十年的酒,那透明的液体中,沉淀着一个男人说不出口的温柔。

这些人生时刻,让酒超越了单纯的饮品,成为情感的载体、记忆的容器。就像在山西尝到的三十年陈醋,酸中带甜,恰似中年回望青春;就像绍兴酒庄的花雕开坛时,整条巷子的深呼吸——那是时间在发言。

酒,见证着人间的悲欢离合。满月时的"满月酒",婚宴上的"交杯酒",金榜题名时的"状元红",乔迁之喜的"乔迁酒",寿宴上的"寿酒"——人生的重要时刻,总有酒香相伴。易水河边,太子丹一杯酒送别荆轲;渭城朝雨,王维敬酒送别元二;李清照"东篱把酒黄昏后"的相思,苏东坡"把酒问青天"的孤独,无不借酒抒怀。

然而酒亦如双刃剑。夏桀商纣因酒池肉林而亡国,张飞大醉失徐州,淳于琼嗜酒丢乌巢。醉酒误事,酒精伤身,这是君子所戒。但究其根本,过在人心,非酒之罪。

当世界加速旋转,我们更需要酒的智慧。所幸还有那些古老的酒坊,用最慢的工艺守护着最快的时代。月光漫过青瓦,酒甑蒸腾白雾的时刻,我们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让时间保持它应有的尊严。

今夜启封一坛甲辰年的酒,琥珀色的流光在杯中荡漾。这何尝不是时间的切片?种子在春天许下的诺言,要到冬天才能品尝。我们饮下的,是大地珍藏的阳光雨露,是岁月转化的智慧慈悲。

暮色渐浓,酒盏已空,余韵却在舌尖久久不散。原来时间从不是无情的流逝,而是五谷变成佳酿的奇迹,是少年长成老者的从容,是传统在时光里生生不息的脉动。

当我们举起酒杯,便是在品味时间,也是在续写时间。让酒香与书香交织,在岁月长河里酿出更悠长的回响。杯中明月依旧,一如李白那夜所见——时间从不曾流逝,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我们慢慢老去,又在每一杯酒中,获得新生。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在这盏时光的醇酿里,我们品出的不仅是中国白酒的本源本质,更是中华民族对时间的独特理解:以慢制快,以柔克刚,在时间的流淌中沉淀智慧,在岁月的更迭中守护永恒。原来,最快的抵达是缓慢,最深的拥有是放手。当我们学会与时间对酌,便在这须臾人生里,品出了永恒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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