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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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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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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的风筝

初见时,他立在风里,身形算不上伟岸,岁月却格外厚待,只在颊边眼角洇开几道浅纹。那是一五年的风,卷着集市的烟火气,他左手提着裹着油纸的糖球,右手臂弯里小心蜷着只纸风筝,微白的发梢与风筝的竹骨同频轻颤,像两簇被风拂动的芦花。

我的自行车链条卡在齿轮里,正蹲在路边对着油污皱眉,他便走了过来。粗糙的手掌抚过车链时,带着点集市上的花椒香,“小问题”三个字从他喉间滚出来,混着风声格外清亮。等待的间隙,他指尖摩挲着风筝上未干的墨迹,说这是给小孙女的,“那丫头吃饭细得像描眉,疯起来倒像脱缰的小马驹”,眼角的纹路里盛着笑,我眼前便浮出个扎羊角辫的小人儿,正踮脚够屋檐下的风铃。

车修好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摸出钱包,他却摆摆手,抱着风筝快步走远,蓝布衫的衣角扫过路边的野菊,留下一串轻快的风。那时我刚攥着大学毕业证,坐了七个小时绿皮火车来潍坊,行李箱轮在站台磕出的声响还没散尽,对着陌生的街巷总觉前路蒙着层雾。可他护着风筝的模样,像灶膛里跳动的火星,轻轻焐热了我心里的寒凉。

我来这座城,是为了寻风筝的魂。潍坊的风里都缠着竹篾的清香,市中心的广场更是被风筝染成流动的锦缎——沙燕振翅,蝴蝶穿花,龙凤在云里追嬉,每一只都驮着光阴在飞。我总觉得自己像个怯生生的访客,对着这传承百年的手艺,怀揣着不敢言说的欢喜 又觉得自己像是在追求人的暗恋者总是胆怯的有着不可言说的情绪。

再一次撞见他是在风筝广场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弓着背站在草坪上,手里牵着的白线尽头,正是那日他护在怀里的雏燕风筝。燕翅上的朱砂红被风吹得发亮,像沾了晨露的海棠。

他身边围着个扎双辫的小姑娘,辫子梢系着的红绸子随风翻飞,活脱脱雏燕的尾羽。他把线轴往女孩掌心放,粗粝的指腹一遍遍教她绕线的弧度,“慢些,再慢些,让它跟着你的步子走”。女孩咯咯地笑,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墨,视线追着风筝起落,在草地上踩出一串浅浅的坑。

那只雏燕飞得不算高,在漫天华彩里甚至有些不起眼,可我一眼就能认出它。它不似别的风筝那般张扬,只贴着风的轨迹,随着女孩的跑跳轻轻起伏,像被线牵着的心跳。他就站在一旁看,夕阳落进他眼里,漾出比风筝更暖的光。

那个总在风里护着风筝的老头,是我的姥爷。我的车好像总跟我闹脾气,小时候的二八大杠掉过链子,长大后的电动车亏过电,可每次他来,叮叮当当一阵摆弄,我的车子便被哄好了。

我抽屉里也藏着只风筝,竹骨细得像牙签,蒙着的绵纸被岁月浸成了浅黄。那是我五岁时,他蹲在院子里教我糊的,燕身的颜色是用蜡笔涂的,红一块绿一块,倒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他说:“风筝线攥在手里,就像把日子攥在手里,得轻轻的,又得紧紧的。”

如今风再吹过窗棂,我总觉得能听见线轴转动的声响,还有他那句藏在风里的话,伴着雏燕的翅膀,一下下,拂过我往后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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