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长乐的头像

长乐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12/19
分享

独白

雪落得静,静得叫人喉咙发紧,像有团湿冷的棉花堵在里头。院子里原本火红漂浮的那丛红睡莲早烂了相,歪歪扭扭浮在水上,像块冻硬的血痂——丑得扎眼,却比我这活着的人,多几分“实在”的分量。薄雪往枯地上堆,一层叠一层,倒像给这死透的世界,套了件洗得发白的寿衣,廉价,又透着股遮不住的晦气。

夜里只听见雪落在地上的窸窸窣窣声。

我裹着那件皮大衣,绒毛蹭着脖子,密是密的,暖却像偷来的,一捏就散。推开院门时,木轴“吱呀”一声,在这死寂里炸开来,像谁在暗处笑,笑得我脊梁骨发寒,仿佛在说:你看这蠢货,还在苟延残喘呢。

屋里倒有口活气。孩子们蜷在妻子怀里,呼吸细得像刚生的耗子,小得可怜,却睡得安稳,无知又无觉真好。那点温软,竟比窗外的寒风还霸道,硬是圈出块干净地。可我看着,却莫名心里却发慌但细细的喘息声又着实美好。那么可爱。

雪厚了,月亮在头顶挂着,惨白惨白的,像块没烧透的骨头,戳在天上。一看见它,肺里就像塞进把碎玻璃,每吸一口气,都像吞刀片,喉头腥甜得发腻,呛得人想呕。战争倒“大方”,除了把我嗓子熏成炭,还送了这要命肺病,连咳嗽都带股焦糊味倒真是没给人留一点好处。

走一步,像拖块铅。毛大衣里钻进雪,化在绒毛里,凉丝丝往骨头缝里钻,冷得胃里翻江倒海,寒冷的让人作呕。

酒馆的灯昏昏的,像只快瞎的眼。柚芽在吧台后忙活着就她一个人,身影被灯光切得碎碎的,把别处的喧哗隔成模糊的影子。像隔着毛玻璃看闹剧,她总是这样的,她说她胆小懦弱从不敢和那些人说话我就觉得她有着一份莫名的骨气像个人活生生的人。

“琴酒。”

我拣了个高脚凳坐下,骨头缝里的疼,逼得我想缩成一团,活像只挨打的狗或许我本就和狗没什么两样,只会蜷缩着舔舐自己的伤口,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还有一个纳豆”柚芽说着,手没停,琴酒倒进杯里,冰块“叮叮”响,带着点清苦的香。

她太瘦了,风一吹,像要化在灯光里。脸藏在长发后,手腕细得像根筷子,可握杯子的模样,倒像捧着什么珍宝。我下巴抵在膝盖处右腿盘在凳子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闷闷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近来好吗?”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生怕惊着谁。小鸟,我想到。

“就那样吧。”我顺着她的视线往去我瞥了眼酒馆里的人,他们醉醺醺地笑,闹,像群不知道明天要被宰的猪也可能是知道了却无能为力

“活着呗,麻木地像疯子一样”她自言自语的说着就像是在替我回答。

活着有什么好?可我除了活着,又能做什么?我装作没有听见静静的想着。

在她的目光里那里有老师,有舞女,有学生,挤在一块儿快活,好像这世道的烂疮,都长在别人身上。沉浸在酒馆里像是能隔绝外界的一切不必为未知的明天担心,像是一个乌托邦。虚假的沉醉的荒诞的。真是疯了柚娅又道。

“在这烂摊子里晃,不疯才怪吧?”我晃了晃杯子,冰碴撞着杯壁,“战争不就这样?琴酒好歹能让人醉会儿,管它明天后天——明天又有什么好盼的?什么都做不了。”

死亡像头顶的敌机,盘旋着,谁知道下颗炸弹,会不会落在我头上?谁能保证,醒过来时,家还在?疯了倒好,疯了就不用想这些,不用怕这些。疯子才不会为苟活庆幸,才不会像我这样,疯子不会埋怨疯子不会清醒地知道自己有多没用。

柚芽没说话,一时间酒馆的光更暗了。我眨眨眼,她的脸模糊成一团,只剩一头黑发,我回过神来盯着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像是茉莉但是冬天哪来的茉莉?真是醉了。

“不一样的。”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哪里不一样?”我放下腿,膝盖“咔哒”响,像块要散架的木头,“你不也说,危机会让人疯魔?”我这样的人,疯了才是常态吧,清醒着才是煎熬。

“可……人不该这样的。”

“为什么不该?”我笑了,笑得肺里又开始疼,“战争就是台杀人的机器,看不见摸不着,却在下一瞬的阴影里磨着刀。难道要在这砍砍杀杀里,装模作样地讲什么大义,还努力活得人模狗样?那才是真的疯了——我可没那个本事,做不到在惨无人道的行径里普照世间。”

我把那碟纳豆推给她,纳豆的黏丝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谁没擦干净的眼泪,难看又矫情。

“战争留给人的,从来只有噩梦。”

我这样说,倒像是在为自己的窝囊找借口,可我说的,又全是真的。

柚芽终于抬起头。那张脸瘦得脱了形,白里泛着青,像朵被霜打烂的花,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倒像是水浸过的纸,慢慢洇开,露出底下空洞的纹路。我突然慌了,像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我转身就走,脚步乱得像逃,或者说就是在逃匆匆离去。

走出老远,还能听见酒馆里那些诡异的欢笑,像一群饿鬼在抢食,刺耳得很。街上一片荒芜,雪把什么都盖了,素白得刺眼。几家铺子关着门,门板在风里摇摇晃晃,像垂死的人在招手像是叫我快点过去,快点结束这难熬的日子吗?

只有家小药铺还开着,半掩的门后,有个黑影在朝我晃,模糊得很,倒像是谁在催我快点走,向哪走?谁也不知道。

我想快点回家,腿却不听使唤,走三步就得停一停。肺里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咳得我直不起腰,疼痛在我的脑中蔓延,胸腔里像是有列火车碾过,疼得人发晕。血落在雪上,开出一朵朵红睡莲,妖冶得很,像院子里那丛被冻僵的,又活了过来。

力气跟着这血色一点点流走,我“扑通”一声跪坐在雪地里,喘息声粗得像破风箱,死亡的味道在鼻尖绕,倒也不吓人,反而觉得松了口气。真累啊。在战争里,在恐惧里,像条蛆虫一样苟活,这算什么?恩赐吗?我倒在雪地里,看雪花一片一片往下落,想坐起来,手却只抬了抬,软绵绵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摸了摸口袋,是吗啡,我的止痛剂。有了它,就不疼了,多好。

恍惚间,又看见了那家酒馆。药铺的老板娘站在吧台后面,代替了柚芽,一团模糊的黑影。我是怎么分清的?

许是吗啡的味道吧——也可能,我早就分不清了,早就活在自己编织的幻觉里了。真的有那个酒馆吗?我开始想着对记忆开始产生了怀疑。

我大概,是真的疯了。

其实也好,我突然觉得有些满足莫名想笑。

雪还在下,静悄悄的,像在为我送终,像在为我这可悲的一生,画上一个潦草的句号。我还活着吗?我不知道。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