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莽
2024年9月29日,应安新作协之邀参加“雄安作家看雄安——走进赵北口”的活动。岁月沧桑,许多古迹都已荡然无存,在十二座连桥的原址上,想千年的历史,想我们的生活,写了一首短诗《寻访十二座连桥遗址》,抒发一点感怀。
近几年因计划建“白洋淀诗群公园”、举办个人画展、我的诗画工作室启动等等,回过几次白洋淀,不时有一些心灵的触动,作为一种情感的记录,这几年写了相关的九首短诗,现组成一组,与文友们交流。
2024年10月3日
夏末十四行·余光
树木的缝隙里透出夕阳最后的余光
此刻的堤岸是绛紫色的
幽暗的水面上那丝银色的波纹
打破了黄昏的一片静寂
我们点上油灯,它豆粒般的火焰
映亮了苇席搭成的窝棚
浇秧田的水龙静静地站在那儿
远处传来了几声水鸟的叫声
寂静笼罩着四野
青春的忧伤似乎找到了栖息之所
而命运还滞留于那些未知的时空
跨越岁月的年轮悄然而行
夜空下,我心灵的幻象
化作了小路上一片飞舞的流萤
2020年6月30日
夏末十四行·苍鹭
初秋风凉
芦苇刚刚吐出淡红色的樱子
陪同初次来白洋淀的朋友
再次穿过涧濠、芦苇和开阔的水域
荷花残败,蒲草微黄
当年的木船换成了快艇
淀上少有劳作的渔人
天空也没有了覆盖如云的鸟阵
农耕渔猎时代已经远去
那些村落改变了以往的形态
水天一色中一只灰色的苍鹭飞过
它仿佛是我依旧贮藏于心中的
那一丝少年时的无端的惆怅
很快地消失在秋风萧瑟的苍茫中
2021年10月3日
我们曾经唱过的歌
——写给国营
你还记得那些歌吗
我的好兄弟
那时,水乡的夜多么静谧
小学校也静了下来,你曾陪我
度过了多少那样的黄昏与夜晚
在村子的西北角上
学校院墙外,是偶有渔火闪烁的大淀
风拂动芦苇,摇曳树木
我们在院子里静听内心的涛声
有时为了掩饰寂寞
我们会唱那些并不属于我们的歌
只是唱,只是想借此抒发些什么
那时的人生,年轻而空廖
我们对未来无知也无觉
生活到底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我们真的不知道
时光一晃五十年
有时,我真想还在那样的星空下
再同你唱唱那些
不属于我们但属于青春的歌
它们会带我们进入时光的隧道
给我们怀念、梦、曾经的热血与纯净
时光一晃五十年
你是否同我一样曾在心中轻轻地哼唱过
哪些已经印在了我们心中的歌
2022年2月9日
家 书
苇丛里钻出的是一只运苲草的船
一老一少俩个人
在波光中像是一幅剪影画
午后的阳光下,他们这是第几趟了
我在临窗写一封报平安的家信
偶尔抬头就能看见他们
波光粼粼的大淀,一只船
几大片错落的逆着光的芦苇丛
一帧暖色的无声的风光片
信中我写了乡亲、村落、平安和思念
掩去了青春的无望,孤单与苦闷
他们卸了船又驶进了芦苇丛
在那个小小的水乡的村落
在那个动荡的年份,我体会了
朴素的乡情,本真的善意与爱心
站在小学校的西窗前,我封上家书
看初秋的大淀一片苍茫
心中忽然响起了少年时母亲在灯下的哼唱
那曲调苍郁,温婉而忧伤
2022年12月20日
在云水间
在我居室的一隅
花瓶里有几枝风干的莲蓬
它们来自我生活过的那片水域
青碧的身躯也曾寄情于云与水
那是春天
在远离村庄的苇草丛中
船随意地漂在那儿
我只身躺在船头,在云水之间
在一片飒飒的微风中
那一瞬我可曾进入过永恒
五月的小荷才露尖尖之角
那片艳丽而繁盛的芙蓉
还在泥塘的根茎里悄悄运行
潜在的华彩生长,它们在
风雨中怯懦过、稚嫩过、开放过
在某一瞬,在空旷渺远的云水间
生命奇异的幻象
己注入了某些未知的岁月中
2023年5月26日
一枚金红色的上弦月挂在低处
清明已过,淀水平静如初
芦苇新芽展翅
晨阳下还是一片绛红
雨后微寒,仿佛迎着去岁的秋风
一个春日,又一个春日催岁月华年不再
漫卷诗书,生命有了某种内在的高度
四月的黄昏蛙鼓初鸣
带着青涩,带着明快的节奏
故园在灯火闪烁处
是银灰色的淀水中的一团重墨
清晰、寂静,融入乡愁
入夜,一枚金红色的上弦月挂在低处
2024年4月11日于白洋淀
苇草的清香
是苇草的清香
是晾晒过的苇草发出的那种清香
不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那种
是五月北方水乡正在拔节生长的那种
年轻生命特有的美
我们都曾经历过
乘船从大淀上归来
看见几位将船靠在苇地的边缘上
采摘端午粽叶的老者深处于阳光下的绿色中
在白洋淀文化广场,我的新的诗画工作室里
几束半干的苇草散发出糯米和粽叶的味道
令那些历经了岁月的藏书和画作
突然有了某种回归大自然的情调
2024年5月20日
注:2024年5月18日"林莽诗画工作室"启动,是与50年前插队不同的另一次回归。有人采了几束苇草作为装饰。两天后我们从大淀里归来,进屋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苇草的芳香。
想起那个铁皮箱子
插队那年我从京城带来一个铁皮箱子
里面装了也许有三十本书
记得有艾思奇的《大众哲学》
几本前苏联的《政治经济学》
那时,我是个没有人生方向的有志青年
还有一本王力先生的《诗词格律十讲》
一本没有了封面的印度小说
一本戈宝权译的《普希金名作欣赏》
那是一不太大的铁皮箱子
是一个曾挂在墙上放配电器的铁皮箱子
箱盖和两侧各有几个方形或圆形的窗口
它是怎么得来的记不清了
那些书后来到哪儿去了也不记得了
时光一晃五十年
在白洋淀文化广场我的诗画工作室里
有我捐赠的三千册书和三十多幅画
从二十岁到七十多岁
那是一个怎样的生命历程
在工作室的窗口向外张望
我又想起那个铁皮箱子的小小的窗口
那些进出的数据线曾传送过什么
我的书和画是否能成为许多块电子集成板
连接起阅读这些书和画的你、我、他
链接起人们的现在、过去与未来
如同王力、戈宝权先生,还有
永恒的泰戈尔、果戈里和普希金们
是他们将良知、善意和美注入了我的心中
2024年7月19日
寻访十二座连桥遗址
在华北水乡那个小小的村落里
劳动,让我走进了真正的人生
那一汪淀水是深沉而宁静的
有时它也阴云密布,波涛汹涌
我那些最初的诗句源自于哪儿
是什么令一只画笔开始润化水墨丹青
但可以确定的是
贯穿我生命的色调一定与这片水域相关
这浩渺的大淀如一把巨大的九弦之琴
它弹奏历史、大地与河流
同样,也弹奏人生的悲欢与岁月的真情
今天,站在十二座连桥的遗址上
想古往今来,想人生际遇
想一个青年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
在心中认同了那位乘着燕赵悲风
走上了绝决之路的英雄
历史的风烟遮住了岁月
以往这些桥上曾有多少车轮粼粼地辗过
曾有多少征战的将士、商贾、官宦和
赶考举子们的脚步纷纷踏过
曾人多少身心各异的人留恋而��然于百年
赵北口的水路与京德古道是一个历史的交汇点
它衔接着时运,同时也凸现出历代的裂痕
十二座连桥仿佛一组奇异的密码,令过往者
融入其中又水波荡漾般地扩散于无限的时空
2024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