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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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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5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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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真切,隐忍悲悯 ——评高若虹诗集《雨水打不散羊群》

周维强

 

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读到自己心仪的诗歌是很难得的。高若虹的诗,常读常新,常读常入心。如品甘茗,如饮冰露。诗人1956年生,原籍山西兴县,现居昌平,1978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诗刊》《民族文学》《北京文学》等。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曾获《民族文学》年度作品奖、首都五一文学奖、红高粱诗歌奖、《北京文学》年度诗歌奖、《娘子关》文学奖等。出版《雨水打不散羊群》诗集、散文集等六部。2017年获得“诗探索”红高粱诗歌奖,获奖理由是:“高若虹的组诗《黄河滩上》将自己丰富的人生感悟和黄河滩上那些熟悉的事物相契合,情感深切、隐忍而悲悯,语言质朴而空灵,向我们呈现出一个孤独、空旷、寂静的地域世界。”诗集《雨水打不散羊群》不仅收录了红高粱诗歌奖的获奖作品,还收录了诗人另外一部分相当有分量的诗作。前后读了十余遍,结合诗人自述对生活的理解:“诚然,我相信生活就是艺术,由此才会有‘愈是生活的,愈可能是艺术’的主张。构成一首诗的无论是人、事、物象,还是思想、情感,都是一个诗人或经验的反光或映射。当然生活不一定都是诗,这与诗人的感情、感觉、感悟、选择有关,与经历、经验有关。就我的生活经历来说,种过地,当过兵,打过工,唯独离开部队后,对几年的部队生活未写过一个字,几次提笔都未能成诗,就像父亲于我,至今父亲未能出现在我的诗行里。父亲对我的人生有着重要意义和影响,但一直没能影响到我的诗。也许,军旅和父亲的分量太重太重了,我的诗难以写出和承载他们山一样的重量,只能在我心里屹立着,永不示人。”愈发觉得,生活是一首诗的引子,而诗人是捕捉光芒,捕捉心灵闪电,捕捉瞬间即永恒之诗的圣手。诗集里的每一首诗,都是诗人精心构思的佳作,一一读来,感慨良多。

读高若虹的诗,有洗涤心灵尘埃的畅快。诗是通心的,诗歌的语言是通心的,夜深人静之时,读《雨水打不散的羊群》,宛如,让自由的心灵在月光下漫步、歌吟。诗集分三辑——第一辑:一个女人走在黄河滩;第二辑:雨水打不散羊群;第三辑:推门而进的风。高若虹曾说:“写诗三要素,我个人以为是:经验、想象和发现。经验,包括生活经验、情感经验、阅读经验。想象,诗的翅膀。发现,经验和想象孕育而生的顿悟。”在这部诗集里,诗人把这写诗的三个要素,运用的娴熟而有技巧性。对时代,对人生,对命运,都有了立体的回首与回顾。对未来,对人性,对情感,亦有了新的展望。我向来以为诗人是悲天悯人的,是能够袒露自己的内心,接受神谕的安排,有着自己朴素的价值观和哲学观。他写下的诗句,不仅仅借助笔的节奏完成了心灵的震颤,还在于,他能够与诗神对话,达成诗人与诗的心灵默契。

开篇诗歌《1988年·母亲·粮票》,从母亲送粮票这个意象入手,细节落在母子情深的交流。其实,读这样的诗,感受着诗人的诗情,诗行间浸润着母爱、母子之间心灵的契合。在特定年月里,人性的光辉。只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才能体会到那种心痛吧。同样写母亲,《顶着栲栳的母亲》是劳动母亲的形象。栲栳即由柳条编成的容器,形状像斗,也叫笆斗。诗的尾节:“在黄土地上生活/就要用重量加高自己/上坡,下坡/才不因失去重量而跌倒”,升华了母亲劳作的形象。《回家看娘》这首诗,读得我泪眼婆娑。全市五小节,每一小节都直指人心。第一节:“一下汽车,西北风/就来打我,还带着沙子/像乡音里硬硬的字/硬硬地怨我回来得太晚”,写出了“怨”,借用西北风带着沙子的刚硬,烘托出期盼的氛围,离家太久了,娘有了怨气;第二节:“土路上还有雪,白着/白得稀稀落落/难道雪也回来看娘/那么老了/它的娘还在吗,雪在这里突出了时光流逝的无情,强调一种意境,加重了娘等待的语气和感受;第三节:我突然一阵阵地心痛/肯定是娘坐在炕沿/掰着手指/念叨我的乳名/结果将我掐疼”,通感的运用,强调母子连心啊,第四节中“有羊羔咩咩叫着找娘/一声声喊得我/把骨头里最干净的东西/化作泪/滴在母亲发丝一样苍黄的村路上”,由母盼子,到子念母,到羊羔喊娘,情感的加持,一直把这首诗的氛围推向高潮,在尾节诗人并没有直抒胸臆,而是巧妙地笔锋一转:“快到门口了/风在背后使劲推着/我却不敢进门/我怕娘已失明的眼睛/一下认出我来,哗啦啦,泪水夺眶而出。失明的母亲,听到儿子的声音,就能辨别风的方向。真正相认了,近乡情更怯。真正见到了,泪如雨下,情难自已。这首诗,是我所读过写母亲的诗歌中,最能打动人心的一首。

这一辑里,《妈妈,从此我不再给我过生日》,由母亲的离世联想到自己的生日,而内省出诗人的愧疚,感恩于母爱的伟大。《妈妈寄来的枣》,以“枣”为核心意象,串联出母爱的绵长。只有母亲记得清儿子爱吃什么,一个“枣”,看似寻常,实则是母爱的加持。《为母亲梳头》一诗中,“迟来的泪/滴在母亲的白发上就被染白//泪也为母亲梳头吗”,真是灵感之句,既表达了诗人的愧疚之情,又表达了浓浓的赤子之意。《我终于抱了母亲一回》《在北京和母亲坐公共汽车去看天安门》《在城市给母亲过清明节》等诗,都用浓重的笔墨抒发了诗人内心蕴藏的真情。高若虹用诗歌表达对母亲的感恩之情,看似大笔墨抒情,有迎面扑来的写意感,实则诗人句句有力量的叩问,因为有独特的细节,巧妙地构思,以及视觉、听觉字词的加持,看似体积庞大,实则韵味盎然,让读者读起来过瘾,产生了共鸣之情。诗人弗罗斯特说:“我历来这样看诗歌:诗歌属于这个世界那更好的一半的一小部分,我们是不能使其成为科学的。”诗歌之所以美,之所以产生美,就是因为它找到了人性的柔软。读高若虹的诗,更让我确信,在写诗的过程中,我们找到了内心的真情。爱母亲,爱乡土。升华了生活中的情感。有些话,在生活中,在母亲面前,我们可能张不开嘴,碍于情感的表达方式。但是在诗歌中,我们可以借助诗歌的语言表达出来,表达出内心向往的境界。美的事物,契合心灵的怅惘。

我曾在《情感、本源和乡愁的回归》一文中说:“诗人缘何写诗,因为诗歌创作的意义是在俗世的生活当中构建一座宝塔,一座蕴藏美好与美感的宝塔。诗歌是语言和情感经验的艺术,缺少了内在情感,缺少了汉语言的艺术,也就没有了诗歌。一首好诗的诞生,源于内心的愉快与痛苦,唤起我们内在的创作激情。我确信,诗歌是生命经验和文化经验的集合,生活中所有的一切,为人的文化本能确立了表达的依据与可能。人类的文化、民族的历史、生命的感知等的积淀,使每一个人都具有了由情感的经验转化为某种艺术形式的本能冲动。”读高若虹的诗,更加让我坚信,诗歌最重视情感的纯粹,只有情感渗透到文本中,就能让人感受到那份真诚和真情。

诗集的第二辑中,诗人频繁写到了黄土高坡、枣树、黄河滩、小草、羊群、窑洞、吕梁,不消说,诗人已然回到了乡土的根部,回到了乡愁的记忆里。乡愁、乡音,穿越时空,带着特有的吕梁风情。这是独属于黄土高原的,是有着情深意长的诗歌音节的。在当下诗人自说自话,呓语横飞的语境中,高若虹的诗歌写作在某些人眼里会显得土或者落伍,但是,但凡读过这些有生命温度,有乡愁情韵的诗,都会得出不一样的感受或者判断。那就是,这才是真正的诗,有质地的诗。被乡土哺育的诗人,用诗歌反哺乡土,是情感所系。高若虹写诗有着自己坚定的立场,有着自己汉语诗人的情感认同。

比如这首《黄河沿上的菜园子》:低下去瘦下去的黄河/用卸下的黄土垫高了河沿/垫高了河沿上一畦畦绿色补丁样的菜园子/并用石头的针脚钉牢//懂得感恩的西葫芦、窝瓜/黄河女子似的头顶一朵朵金色的花/小小的嫩嫩的被藤蔓牵着/站在河沿瞭啥//有年轻婆姨瓷白的小腿/在黄河里一亮,黄河水便在肩上闪着/闪斜了黄瓜细细的腰身/两位箍白羊肚手巾的老人在菜园里/用马莲叶不紧不慢地绑扎着正毒的阳光/和软软的藤蔓//有些瓜豆不愿顺藤而上/执意要在垂挂的状态下/让黄河看着它们长大//如果不是二嫂粗糙的手指触碰翩翩的蝴蝶/一朵菜豆花就会开放/如果不是小侄女调皮的小脚丫撞了一下/七星瓢虫就结成一个个穿花衣的小瓜/如果不是花尾巴喜鹊叼走那条青虫/青虫也会变成一条青嫩的黄瓜//此刻黄河滩上的阳光正毒/将一条大道刷得亮亮的宽宽的静静的/菜园子瞪着寂寞的双眼/盼着从远处走来一两个过路人/摘下草帽看上它们两眼//河沿上的菜园子有这两眼就够了/足够让黄瓜窝瓜西红柿辣椒茄子一起放开嗓子/发出幸福的呻吟和喘息//它们把孤单、寂寞、瘦弱和疼埋在心里/在短短的一夏一朵一朵/把短暂的幸福唢呐般吹吹打打放大”,写出这首诗,要有深厚的生活基础,要有第一现场的视角,黄河、黄土、菜园子,西葫芦、窝瓜、藤蔓、二嫂粗糙的手指,抒情的诗歌中,有爱,有痛,有温润的,有坚硬的,有思绪,有思考。这就是诗本来的样子,是悠远的,是岁月馈赠的。

诗人出生在吕梁山区,那是他的根系所在。诗人所积累的情感源头,也在那里。肉眼可见的是,诗人所写的是他经历的事,是他刻在命运琴弦上的景,是曾经让他的心灵一再怅惘的感受,时下,仍然在牵挂着。我很难将高若虹的诗,划归为乡土诗的行列。虽然写的是乡土,但是,画面感营造出来的,却是超越乡土的技巧和展示。诗人并没有用传统的乡土经验,来抒发心意。而是超越了乡土的经验,展示的是心灵的超验感受。诗歌内核上和外延上,以及语言结构上,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发现。那就是真切的情感,悲悯的情怀。朴素、简洁,从内容到形式上,都有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做参照物。诗人写出他灵魂的厚度,写出了生活中质朴的境界。其实,一个诗人找到自己的诗歌源头是很难的。有的诗人一辈子都没有找到自己的诗歌源头,所以,写出来的诗歌要么天马行空不知所云,要么美学标准无法确立。写出内心的真实感受,写出一种素朴的境界,写出内心积蓄已久的诗语言,看似简单,实则遥远。高若虹的诗歌中,有着源头的澄澈,有着自己美学的最初指向和最终归宿,所以,诗人在写诗时,内心有着明确的书写方向,所以,诗歌中,有着自己的情感密码和情感存储。他的诗歌是永恒的表达,有着超越乡土诗的大悲悯。

第三辑“推门而进的风”中的诗歌,有诗人离开故乡的感伤,回到故乡的惆怅,在他乡的曲折经历。读这一辑,结合前两辑的诗歌,让我想到了诗人、诗评家李犁的评论:“高若虹的诗属当下较少志与智完美对接的写作,志提升了智的高度,智灵化了志的审美深度,让他的诗像西北民歌,尽管情感的黄河水被深沉压抑着,但水面下的涡流拧转着,奔泻着,并且起伏有致,腾起与落下都压在心灵的韵脚上。这就是气韵也是气脉,情浆释放的同时,心灵在收缩,并紧紧揪在一起。诗的境界既博大深邃又细微素朴,真实而结实。他用大爱与大痛抚摸苦难又苍茫的大地,又用灵慧和痴迷不断淘洗和打磨诗歌的锐角与惊奇。诗雄浑又精巧,苍凉又柔软,有冲击力又有感染力。”像:“秋天来了 大雁从天空穿过/它们既不停留 也不在天上留下阴影/叫声 穿过白云 白云有了丝丝裂缝”(《秋风吹过黄河滩》),“仿佛一束跳跃的火焰 拐进弯 就被扑地一口吹灭/待再从弯里转过身时 已是一个粗糙 潦草的妇女”(《拐弯的河滩》)等,“高若虹的诗走心入脑,笔端琐屑但生意弥漫,眼观自然万物而圆通无碍。组诗《黄河滩上的那些小》顾念着故乡的一切美好,于观侨取象中始终忆恋原初、原点,试图留住流逝的‘曾在’。抛除此在是何种境况不论,高若虹的拳拳忧心,具体而微者——蚂蚁、驴、羊、酸枣、苦苦菜……到熟悉的世界探寻以上物象,诗人的本能反应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巧妙将细小的生命与伟大的天命相关联,让诗意‘在神圣之夜走遍大地’。”诗评家姜超如是说。

诗集《雨水打不散的羊群》是诗人高若虹一部非常重要的诗歌作品集。诗人辑录在诗集里的诗歌,代表了他一直以来追求的诗写美学。写内心的真情,写内心的悲悯,写感动,写震颤人心的那一刹那的感受。他俯下身去,观察生活,找准切入的美的视角,让诗歌打动人心的刹那,也在感动着自己。好的诗歌往往有美的品相,在入心的那一刻展示乡愁的情韵。我以为高若虹的诗歌,提炼了传统诗学的质朴与简洁,同时,在情感真切地抵达一种辽阔地气势和气场。在开阔的诗境里,找到了心灵的柔软。这是一个诗人的自由追寻之路,追寻诗歌的洒脱,追寻乡土的浑厚。当一个游子告别了故乡,实际上,就是在为无数次返乡做情感的准备。有人用音乐返乡,有人用绘画的美学返乡,而诗人,则用诗行返乡。高若虹构筑的返乡之路,是绵长的,也是深情的。在诗行之间,我们能够读到诗人心灵的担当,带有着虔诚的执着。读诗集《雨水打不散的羊群》,我读到了一种心灵相通的真挚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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