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领
我一直不喜欢养宠物,因为宠物严重伤害过我的自尊。
那还是中学时代,我不顾父亲的强烈反对,在家中养了一只看家狗,那家伙平时看着挺凶的,家里来了生人都狂吠不止,特别是看到有外人从家往外拿东西时,它会拼了命地阻止。
因为狗子身上的毛色是瓦片灰的,我给它取名叫“瓦片”,我颇以瓦片的忠诚为傲。有一天,瓦片跟着我上山去砍柴,路上遇到一个同村的伙伴小明,平时打架小明都是我的手下败将,看见我他先有了几分胆怯,没想到那天他也带了一只狗,那只狗的个头远没我家瓦片高大凶猛。瓦片也许是看到了对方其貌不扬,抑或是看我在身边就狗仗人势,与那狗一言不合便窜上去撕咬在了一起。开始时瓦片是占有绝对优势的,我的手下败将小明也面露畏色,可咬着咬着局势突然反转。俗话说,叫唤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唤。小明家那只个头并不大的狗下嘴狠,咬起架来口口致命,一会儿功夫就反败为胜,把我家瓦片咬得只剩下声声哀嚎的份儿。看得我是又心疼、又气愤、又没面子,如果瓦片是败在别人家的狗嘴之下也就罢了,偏偏败在我的手下败将小明这里,从此我就认为瓦片是小明安插在我身边的卧底。回到家里没几天,我就找了个理由把它给处理了,从此之后很少再养宠物。
所谓宠物,大体上是人宠它,它恃宠,或者人宠它,它也粘人。用这个标准来看,兔子应该不能划归到宠物一族,因为兔子的脾性太自私、太自我,人对它喜爱到倾尽热情,它却始终一副若即若离爱搭不理的高冷模样,只有在投喂时才肯欢欢喜喜地跑过来,不过,即便跑到你跟前,却仍是连媚眼都不愿抛给主人一个,直接扑到食物上去了。
之所以我拿兔子举例,是这几年我家中确实养了兔子,是一只?是两只?或是三只?我真说不清楚,因为时多时少,又时少时多。
最初进我家门时,确确实实就一只兔子,那是五年前的一天,老父亲下楼溜弯,回来时手里捧了一只小白兔,说是从路上拣到的,看它可怜又可爱,就逮了回来。在北京的小区里拣到一只兔子,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有的人家养的有小孩也有小兔子,一不留神让小兔子跑出来走丢了完全有可能,更有可能是孩子玩厌了、家长养烦了,就悄悄提溜着放到小区草坪上,任其自生自灭。
当晚父亲把兔子关进一个鸽子笼里度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出去给兔子薅草去了,不知从哪里勒了一篮子枸树叶,从此开始精心饲养起小白兔。
我看父亲的意思是要把这只兔子养起来,就买来几片铁丝网,为兔子搭了一个笼舍。没想到第二天父亲从外面回来时,手里又逮了一只同样大小的白兔。常言说好兔成双,有了两只小白兔,家庭饭桌上的话题立即就多了起来。
父亲每天外出溜弯时,手中除了原来拿着的打狗棍,又多了一个布袋子,为兔子打草找饲料,便成了他的第二任务。
我不爱养宠物,不光是猫猫狗狗之类,同样包括鸡鸡兔兔,可既然父亲喜欢养,我也就欣然接受了。没想到的是这两只兔子能吃能喝,个头长得快,俩月不到不但长得肥嘟嘟的,还明显长成了流氓兔的模样。最重要的是成年了的它们,开始思春,相互之间时常狎昵。按说这是很正常的现象,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兔子大了也要繁衍后代嘛,可不正常的是,经过相当长的一段合居互动之后,就没有了下文。于是我就猜测兔兔之间阴阳不和,要么两只都是公的,要么都是母的,否则早该生育兔宝宝了。
我想起初中课文里《木兰辞》中写的,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经过我多次认真观察,却始终没有发现哪个眼迷离,哪个脚扑朔,也就辨别不清它们的性别归属。
有一天,一个街坊来我家串门,说到兔子不会生育这件迷惑事,她当即说道,逮住看看不就知道公母了,说着站起身:“走,我给你们看一看。”
我们跟着她来到兔舍前,只见她打开笼子门伸手就抓住了一只,掀起尾巴看了一眼说“公的”,放下这一只又逮起另一只,看了之后也说是公的。
真相终于大白了。怪不得它们光开花不结果,原来是两只同性相斥的家伙。
街坊走后我就考虑是继续养着还是处理掉,养着只有一种办法,每天供给它们饮食;处理掉有很多种办法,送人、放生、网上出售,或抱到集市上卖掉,甚至直接宰杀做成美食等等。可讨论来讨论去,大家的意见逐渐趋于统一:养着。但要有所发展,就得为它们物色个对象,两只兔子一直这样单身下去,将对它们心理、生理和智力都产生严重的不良影响。
有想法就要有做法,我到郊区集市上跑了几趟,没有发现有母兔出售,于是我就想到了网购,打开京东搜索活兔,果然有售,选好了一只黑色的小兔子,直接下单,四十元钱带个小笼子。三天之后快递小哥就送货上门了,打开包装果然是我选的那一只。不同的是比网上看到的要小不少,为了防止直接放进笼舍会遭遇大兔子的虐待,我把小兔子的铁丝笼放在兔舍外面,并弄来一些菜叶和纯净水放进笼里。
小兔子虽小,吃货的本色尽显,刚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竟然没有丝毫怯场的感觉,看到菜叶子就不管不顾地吃将起来。能吃就能活,这是农村人的经验,我想等着它再生长几天就把它和大兔子关进同一个宿舍,也许不久它就进入妊娠期,那样离兔子兔孙的出生就不远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了一把菜叶来到兔笼前,可我没有看到笼子里有活蹦乱跳的兔子,再仔细寻找,发现铁丝笼的缝隙处有一截黑兔的尸体,头已经不知去向。这让我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是什么把小兔子给祸祸了?我脑海迅速想到了几种东西,但最敢肯定的是流浪猫。小区里有很多流浪猫,不时有爱心人士弄来猫粮饲养,按说它们并不缺美食,怎么还对一只小小的兔子下死口?看来弱肉强食这一丛林法则,在动物身上表现得是如此直接。
我为两只公兔感到悲哀,本来是想为他们养大一个童养媳,待成年之后为它们完婚,可谁能料到姻缘未成身先死,葬于谁腹仍未知。
网购的母兔夭折后,我开始重新为公兔们当红娘,寻寻觅觅最终在一著名书法家的别墅里发现了几只兔子,听说我要一只母兔,他毫不犹豫就给逮了两只。
兔新娘尚小,但为了吸取网购兔惨死的教训,逮回来我就将它俩放进了兔舍里。两个公兔大约已经知道这是为它们选来的新伴侣,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友善,不但不欺负小兔,还处处保护它们。
当初为了省几个钱,搭起的兔舍不是六面形的铁丝网,靠地面的一面以大地为依托,算是很接地气了。自从小兔子进去之后,大兔的变化尤其明显,除了吃,又开始往地下打洞。两只大兔子好像有明确的分工,轮换着下地刨土。它们刨土采取的是分节外运,先将打到底的土扒到中间,再将中间的土扒出洞口外,然后用嘴巴和前爪将挖出的土推到一边。那动作是极快的,并且刨、推、扒、拱、屁股挪等功夫,全用上了。
洞口不大,内部的空间估计不小,因为有时四只兔子都躲在里面不出来,说明它们可以在里面活动自如。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有一天我发现兔子挖的地道口上有一团白色的兔毛,起初我以为是兔子们打架咬掉的,后来听老父亲说是母兔子快下仔了,因为兔子下仔之前要先从自己身上把毛咬掉,将其垫在地洞里,为未来的宝宝们铺一个又暖和又柔软的地毯,防止刚生出的小兔子接触土地太潮湿。没想到兔妈妈竟有如此高的情商和爱心,这令我对兔子的牺牲精神油然敬佩。
令我敬佩的远不止这些,就在发现一团毛之后不久,两只公兔不再像以往那样下地洞里宅着了,每天吃了草就站在洞口,俨然成了把门的守卫。每次扔进兔舍的青草它们也不像以前那样抢着吃,而是等母兔吃了之后它们再吃。
如果有经验的人看到这种情况就知道母兔已经产仔了,可我是个养兔小白,没有任何经验,直到有一天母兔钻出地道出来吃草时,它的身后跟了一只小老鼠般大小的小兔子,我才知道兔子已经有了下一代。
第一天和第二天都是那只小兔子跟出来,到了第三天突然钻出来了四只小兔子。使我的惊喜一下变成了吃惊。
有了下一代之后,我发现兔子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许多变化,先是一只公兔成了大家的仇敌,谁见谁咬,身上头上被咬得遍体鳞伤,最后竟然连鼻子和上嘴唇都被活活咬掉,因不能进食而生生饿死。四只小兔子中有一只和别的兄弟姐妹长得明显不同,看起来丑陋无比,竟因丑而遭到母亲的嫌弃,没几天便不让它吃草而一命呜呼。一只母兔在两个月后生下第二窝兔娃,后因病不治而亡,它又生下的小兔子,竟然全是公的。
家族壮大了,公兔子多了,它们之间不知不觉也有了层级,吃的、喝的、卧的都有区别,谁和谁之间允许有亲昵动作,也都有了分工,谁若是违反都将被众兔群起而攻,受到严厉惩罚。
老父亲回河南老家后,为兔子们打草的重任就由我接管了,由此我认识了不少北京的野草,有的是兔子爱吃的,有的是兔子不爱吃的,有的是它们饿极了才会吃的,有的是它们死活都不吃的。喂养兔子们久了,我渐渐明白薅草不能练就像李时珍那种识别野草药用价值的本领,但到山上薅草对身体的锻炼作用,却是显而易见的。
即使这样,最近我仍在考虑把这些兔子全部给处理掉,因为它们打地道的本领太强了,俗话说,狡兔三窟,这些家兔们也不断野心勃勃地扩张着自己的领地,好几次将地道从笼子内打到了笼子外的地界上,令我防不胜防,如果我的眼睛能穿透地表,我估计我看到的兔子们的地下王国,将会像一座四通八达的宫殿那样壮观。更令我头疼的,是兔子们钻出地洞、跑到笼子外面后,最喜欢祸害的是菜地里的菜苗,兔子所到之处,菜苗被一啃而光。最关键的是,兔子家族繁衍生息的本领和速度太强了,队伍不断在扩大着,若是长此以往,我的菜地恐将不保,都会被它们圈成兔兔乐园。或许,这就是兔子基因中携带的生存哲学,为了能在虎狼遍地的山野中顽强存在下去,看似柔弱的的它们,便以强悍的繁殖能力,和比南翔技校更厉害的挖掘能力、打洞水平,来实现让种群延续不绝的目的。
可如何处理它们,却又令我十分犯难。真是没想到,养兔成宠,竟给自己养出了这样一道难题。读者朋友们有什么好的建议和办法吗,在线等,很捉急。
与鸡同居
我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肯定会遭到一些所谓高尚人的讽刺和嘲笑,但我还是要说,其实鸡是很伟大的。
之前我对鸡的认识,也和那些所谓的高尚人的想法一样,不但有鄙视之意,还会给鸡冠上一个肮脏的字眼。可是,在最近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与鸡同居之后,我的认识完全改变了,我不得不再次强调,鸡是伟大的。
与鸡同居,说起来简之让人不可思意,因为如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在这文明和法制的社会里,是一件极其说不出口的事情。
我与鸡同居之前,这个世界上肯定还有人和鸡同居过,只是人家碍与面子,或者是迫于可怕的流言非语和社会压力,不敢承认,不能承认,不会承认。我今天主动把这件事说出来了,还白纸黑字地写了下来,并公诸于世,不是我有多厚的脸皮和多大的胆子,而是我被鸡的伟大精神和职业操守所感动,我必须要把它的高贵品格写出来。
好在我已没有了思想压力,与鸡同居的时间到了最后的时刻,也就是说我以后不会再与鸡同居了,不是我有了什么灵魂觉醒,不愿再与鸡同居,这次是鸡主动离开的。鸡有鸡的原则,鸡有鸡的底线,因为鸡是二十一天抱胎,最后一天分娩,做了妈妈的母鸡,它带着它刚破壳的小鸡仔们,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出了这一间卧室,甚至对我这同居者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鸡什么也没有说,但它肯定不会再回到这间卧室里了,不是我虐待了它,更不是我要赶它离开,而是它抱小鸡的使命已经完成,它要领着那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鸡,去与大自然贴近,却经受风霜雪雨的考验,教会小鸡仔们觅食的本领,甚至还要教会它们遇到老鹰时怎么应对,当然城市是很少有老鹰出现的,可作为鸡的天敌,本领可以用不上,却不能不掌握。人间险恶,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作为有责任心的母鸡,必须使刚认识世界的小鸡仔明白这一道理。
鸡,带着它的一群娃儿,浩浩荡荡地走了,而刚进来时,它可是孤家寡人一只啊。
说来奇怪,别人养的宠物是狗,是猫,是猪,甚至是蝙蝠或蜥蜴,而我养的宠物是两只鸡。两只鸡同龄,是不是一奶同胞我不曾考察过。同样年龄的两只鸡,同样的每天欢天喜地觅食吃,同样的三天两头下个鸡蛋,可突然有一天,这个叫小黎的鸡发生了异常,本来似乎一天到晚不曾吃饱过的它,没有了食欲,喉咙深处不断地发出“哽哽哽”的声音,平时多爱出去溜达啊,现在有时卧在鸡窝里半天都不出来。开始我还以为它是在下蛋,可每次伸出手去它的腹部之下探摸,窝内都是空空如也,这是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另一只想下蛋的鸡因为没有鸡窝可卧,急得是围着它团团转,等不及时干脆就随意把蛋下在了地上。一天这样,两天这样,三天五天过去了,这种状况不但没改变,还越来越明显。
我是一名北方汉子,在家中是顶天立地的,鸡虽然是我养的宠物,我也不可能去关注它的作息、饮食、一日生活和情绪变化,农村出来的妻子,对农家的事还有印象,似乎看出了鸡的蹊跷,吃晚饭时悄悄告诉我说,咱家小黎可能是要抱娃了,我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是抱娃,她说就是要抱小鸡了。我毫不在意地说,人抱人鸡抱鸡,正常,那就抱呗。她说母鸡抱娃时对环境的要求非常高,必须要有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不能被惊扰,否则它总是动来动去,小鸡就孵不出小鸡,想来想去你卧室里的床边不是有张桌子嘛,在桌子下边给它建个窝比较合适。避光,没有人打扰它。你晚上就到书房去写字,反正很快就孵出来了。
“很快是多快?”我极不情愿地况道。
“这你都不知道,亏你还是在农村长大的,鸡,鸡,二十一,从开始抱窝这天算起,二十一天就出小鸡了,到时让小鸡认你做干爸。”妻子的话语中不无调侃,但让我和鸡同居却是不容置疑的。
于是我就被迫和鸡同居了,二十一天,天天是小心翼翼,到房间里拿什么东西都轻拿轻放,雷厉风行的作风换成了捏手捏脚,晚上进屋睡觉时尽量不开灯,看手机时尽量戴耳机,就连憋不住要咳嗽一声也是先把嘴巴捂上再发声。
鸡窝面朝南,我的床铺头朝东,与鸡窝虽不是面对面,鸡的一举一动我看得还是很清楚。鸡的所有动作,就是没有动作,自从把十个鸡蛋放进窝里,把鸡捉着也放进鸡窝里,它似乎就和鸡蛋融合在了一起。响了多天的“哽哽哽”女低音没有了,非常安静,一时安静得让你常怀疑那还是不是一个活着的生命在那卧着。
这是北京的早春,天气时冷时热,抱小鸡是要保持恒温的,我不知老鸡能不能把小鸡抱出来。妻子笑我啥都不懂,说母鸡抱窝时它的身上会发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热量,以确保它腹下的温度能够达到孵小鸡所需要的温度。我很好奇,还真借喂食的机会将手靠近鸡的身体,果然有一股热气在向四周发射。
说到给鸡喂食,这不能不说是最令我敬佩鸡的地方,母鸡在抱窝的时候,据我的认真观察,它几乎是不进食的,在它引颈可及的地方,放有它平时最爱吃的豆类米类等谷物,有钧瓷笔洗临时改成的饮水器,偶尔会看到它喝两口水,从没有见它啄食物,始终就那么一个卧姿保持着。有时看它一直这样卧着,我都浑身难受,这让我想起人的睡姿,我晚上睡觉,开始都是平躺着的,后来是侧躺着的,再后来是俯身趴着的,这只是在我清醒的情况下,睡着之后是个什么睡姿、换了多少种睡姿,已无从记得,反正每天晚上就那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不知要调整多少次姿势。不是刻意要翻身,而是一个姿势时间长了,浑身不自在。
人偿如此,一只鸡如何能保持一个姿势二十一天不动窝?
但鸡确实做到了,并且是在我的监视之下。我监视它是假装不经意的情况下,鸡是不知道的,它的行动可以说完全自觉的。估计它也会有憋得很难受的时候,有一天凌晨我还在睡梦中,突然听到有扑愣愣的响声,折起身子下意识地往鸡窝一看,是母鸡跑出来了,它不但离开了鸡窝,还飞上了窗台,并攒足了劲在窗台上拉了一滩屎。它是内急?是口渴?还是饿了?仰或是一个姿势卧得时间长了,想出来伸个懒腰。看到如此突发事件,我不知如何应对是好,赶紧把水和食物端起来放到窗台上,只见母鸡在窗台上左右遛达了几步,然后对着我送上去的温水一通狂饮,又很自觉地进了鸡窝,按照它特有的卧姿,把十个鸡蛋严严实实地搂在翅膀下。
在我的认知中,母鸡腹下的十个鸡蛋,有的在中间,有的在四周,接受的温度肯定有所不同,怎么会在二十一天的时候同时出小鸡呢?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小秘密,这让我再次对母鸡刮目相看,只见它站起身,把平时高昂的头勾下去,用尖尖的嘴巴将靠外围的鸡蛋,一个个勾到中间的位置,再将中间的鸡蛋往四周分拨,这样就使鸡蛋能够均匀地受热了。之于它多少天或多长时间,对它腹下的鸡蛋进行一次岗位轮换,我还没有侦测到,大概母鸡也是要避开人的注意悄悄进行的吧。
母鸡二十一天不进食,也许是我没有发现,但有一点完全可以证明它并非粒米不进,因为它时常会跑到我的床上来拉屎,不知是我与它同居让它极度不满,还是要用这种方式把我赶出卧室,几次跑到我床上拉屎,弄得整个房间异味重重,念其是在作月子其间,怕使它落下什么产后抑郁之类的疾病,我也就一忍再忍,反正二十一天时间,就是三个星期,大不了少做几次深呼吸也就过去了。
按预产期,离小鸡出生的时间越不越近,进入第十八天的时候,我就常常将耳朵往鸡窝倾斜,屏声静气倾听有没有小鸡的声音传出。按常理,人在生产时婴儿是呱呱坠地的,小鸡破壳也是生命来到人世,它也应该发出什么惊喜的声音才对。可十八天时没有动静,十九天时也没有动静,二十天的晚上,终于有了动静,我听到了轻微的类似于寺庙里敲木鱼的声音,好像河南豫剧中敲梆子的声音,又像是小鸡在铁皮上啄米时发出的声音。音量极低,但听起来非常清晰。难道这是小鸡在破壳吗?还是母鸡在帮助小鸡破壳?我抬起头往鸡窝看了看,母鸡并没有动,分明是从鸡窝里传出来的敲击声,仍在时断时续。
第二十一天的早晨,就是敲击声发出的第二天,有惊喜发生,鸡窝里传出了小鸡“ 叽叽叽”的微弱鸣叫声,第一只小鸡在黎明时分降生了,我抬头透过窗子看看东方,天空已经泛白,太阳的红晕正在扩散,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小鸡是相继破壳的,最后一只与第一只破壳的时间竟相差十八个小时。
我把我的宠物鸡称作小黎,是因为它的毛色是黑与灰相间的颜色,这样的颜色通常叫黎色,而它抱出的小鸡完全与它的黎色不同,清一色的黑色,个别头部有些许黄色,按遗传学的说法,黑生黑,黎生黎,这黎色咋就生了一窝黑鸡呢?我想不通,也不去多想,更没有想过要去给它们做什么DNA检查,万一查出点什么真相来,有人跑来和我争小鸡也说不定。
小鸡全部破壳的第二天,母鸡一改静卧不动的常态,带着小鸡离开了卧室,只见它来到一片草地上,用两只久无劳动的爪子,使劲地在地上挠着,根本不顾太阳的明媚和白云的微笔,它挠过的地方,刚出生的小鸡有样学样的低头啄着什么。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又要为我的宠物扩建下蛋的鸡窝了……
母鸡抱窝抱出了小鸡,到底是鸡蛋的作用还是母鸡的作用?用人的话说,是内因起了作用。鸡对人的说法表现得不屑一顾,因为它们明白,上帝赋予它们一个鸡的名字,注定是要忍饥挨饿的,人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不重要,只有先吃饱肚子才是硬道理。
心中的大灰狼
我的小外孙大名叫庞源,她爸妈又给他起个小名,叫小筷子。
已经四岁的小筷子,今年暑假到我这里小住,小家伙性格很讨喜,很快就和我搞得关系非常热络,每天都会缠着我给他讲故事听。别看他年纪小,记忆力却极好,但凡讲过的故事再讲他就不听了,每次都要求我讲个新故事。
讲故事本是我的长项,可架不住每天讲几次,故事的更新速度很快便跟不上趟了,满足不了小筷子的求知欲。于是我只好翻库存,最后是把我小时候听老人讲的故事也从记忆深处找出来,讲给他听。这其中就有大灰狼的故事。
我们是睡前躺在床上讲大灰狼的故事的,我开讲不久,便觉得他比往日明显安静了许多,本来爱提问的小嘴儿也不言语了,两只小手环抱着我的胳膊,身体还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当晚入睡后他还惊醒过两次,我不知是否与故事中的大灰狼有关。
第二天我起床时他还在睡觉,我洗漱之后照例到书房去练字了,不一会儿,忽然听到小筷子在大声喊姥爷,我赶紧过去察看,只见已从床上坐起来的小筷子,指着衣柜上的黑色拉杆箱说:“大灰狼,我害怕,姥爷快来保护宝宝。”
此时我突然开始后悔,不应该给小孩儿讲大灰狼的故事。那几天里他一直说那个箱子是大灰狼,晚上到屋里睡觉时甚至不敢抬眼看那个箱子。我只好把拉杆箱换了个地方藏起来,不让他看见。
住了一段时间后,小筷子就被女儿接走了,听女儿说,他到了自己家,仍不敢看到有黑影的东西或者是黑乎乎的物体,说是有大灰狼。看来这大灰狼的故事是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
记得我当时讲的是大灰狼报恩的事,还没敢把大灰狼说得多么可怕,没想到却把大灰狼的凶恶形象留在了外孙的记忆里。我暗下决心,以后不但不给外孙提大灰狼一词,也不会再给任何小孩儿讲大灰狼的故事了。
我出生在山村,我的老家有山有水有树林,小时候山上有多种野生动物,听说还有大灰狼,只是没有见到过。我的小伙伴们,儿时都听大人讲过大灰狼的故事。我最早听这个故事是我大姨讲的,那时我也是四岁,住在无儿无女的姨父家,姨父不爱说话,也从不给我讲故事,没有文化的大姨,到了晚上,为了哄我睡觉就给我讲各种故事,至今记忆犹新的是大头贼的故事、无头鬼的故事和大灰狼的故事。
老家山上有树林,林子里有好多动物,而大姨讲得最多的就是大灰狼。凡讲到大灰狼的阴险、狡诈和凶残,我就非常害怕,我只要一害怕,她就会哄我说,别怕,那都是假的。她越说是假的,我却越相信是真的。每天晚上只要天一黑下来,我便感觉到处都是大灰狼的眼睛,吓得一个人从不敢外出,更不敢哭闹。
我在山里生活了十八年,从没有见过大灰狼,有一年听说有人在山上用土枪打死了一只狼,并将狼肉拿到村子里出售,卖到五元钱一斤,这在猪肉仅有七毛钱一斤的年代,五块钱一斤的狼肉,可是天价了。当时我已十来岁,听到有人卖狼肉的消息后,还疑惑那只被打死的狼究竟是真是假,因为在大姨讲的故事中,大灰狼可是凶残无比的动物,经常偷袭单身行路的小孩和孤独在家的老人,一般人怎么能打死它呢?
长大之后,知道了关于大灰狼的故事大都是虚构的,是为了吓唬小孩子晚上别到村外四处跑,因为晚上跑出去玩,大人要担心,回家晚了大人还要四处去寻找。记得那时老家还流传着一首不知传唱了多少代人的童谣:日头落,狼下坡,赤肚子孩子跑不脱。
十八岁之后我参军入伍到了部队,成为一名手握钢枪的革命战士,就更不怕什么大灰狼了。刚到部队那会儿,我们新兵被集中在新兵连训练,二十来个人住在一个地铺上,两个人睡一个被窝,两个人的被子,铺一床盖一床,晚上站哨都是两个新兵站一班哨,从来没觉得害怕过。新兵连结束后,我被分到了执行看押任务的连队,那是安徽省最大的监狱,绕着围墙走一圈就有三公里的路程,我们的哨位就在监墙上。
由于勤务重,我们下连队不久就由老兵带着开始站哨。老兵都是久经哨位考验的战士了,站哨时,除了站好哨,有个重要任务就是要把他们的经验尽快传给新兵,以便新兵早日脱离老兵单独站哨,这样就能减轻连队勤务的压力。
带我的老兵在站哨时就给我讲了哨位上遇到犯人逃跑、越狱、闹事、抗拒改造和袭击哨兵时,哨兵应当如何处置的各种情况。这些东西讲完之后,第二天再站哨时他对昨天教的要进行提问,看我都一一回答正确后,就给我讲老兵们执勤中发生的故事。那些故事全是极为吓人的实战案例,听了他们的故事,我就觉得站在哨位上那可真是危机四伏,处处都有伺机袭击哨兵的人犯那一双双罪恶的眼睛。
在老兵带领下站哨,确实是感到了作为哨兵,肩头责任之重大,明白了这些人犯一旦逃出监狱,不但会给社会造成极大的不安定,还会给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带去不可估量的损失,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为了达到逃跑之目的,首先要把哨兵这个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拔掉,否则永远无法逃脱。
我们看押的是安徽省最大的监狱,据说里面关押着两千多名人犯,也就是说每时每刻都有两千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盯着看押罪犯的哨兵。老兵带我站哨是一周时间,一周之后我和别的新兵一样开始单独站哨。当我第一次一个人背着七六式半自动步枪,登上四层楼高的哨位时,本来对放单飞充满期待的自豪心情,却突然有了巨大的压力。因为老兵讲的那些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的故事,一下子全涌进了脑海,虽然有高高的监墙,虽然有装满子弹的钢枪,虽然监墙外有驻守的连队,可当我俯瞰监狱内那晃动的人影,就觉得他们像是一只只大灰狼,随时随地会以我预料不到的方式,对我的哨位发起袭击。
有了紧张的心情,就产生了害怕,继而是种种担心,这便使得我始终把手中的枪握得紧紧的,精力高度集中,保持着百倍的警惕。对我负责的警戒区域巡视时,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不忽略任何一个细节,不露掉任何一个疑点,完全做到了在岗一分钟,警惕六十秒。心中反复提醒自己,魔鬼就隐藏在细节里,千万不可大意。
这种高度的警惕性,可以说是连队领导反复要求的,也可以说是条令条例上明文规定的,也可以说是到了部队觉悟提高之后的自觉自悟。但我觉得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老兵讲的那些发生在哨位上的案例起了作用,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让我必须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然后是哨位的安全、监狱的安全、社会的安全、国家的安全、亲人的安全。
安全这两个字,是各级各行都在反复强调,齐抓共管的一项工作,也是头等大事,如果一个单位出了事故,不管是政治事故,还是行政事故,还是伤亡事故,那这个单位的评优争先不用讲就靠边站了,搞不好领导的提升都会受到影响。
这让我又想到了小时候大姨讲的大灰狼的故事,那个故事肯定不是她杜撰的,因为大姨不认得字,没读过书,那就有可能是我的姥爷姥娘讲给她听的,当年那种兵荒马乱的环境下,生活在荒野山谷中的农家人,算是最初所能接受到的安全警示教育吧。后来她又讲给我听,现在我又讲给外孙听。口口相传的一个大灰狼的故事,吓唬了几代小孩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孩子会长大成人,会明白在大灰狼已成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今天,已不会再有大灰狼从山林中潜来农家半夜敲门、祸害人畜。但我相信,等孩子们长大后,也会渐渐明白,人的一生中要遇到很多大灰狼,除了老辈人讲的大灰狼故事,还有老师讲的大灰狼,老兵讲的大灰狼,领导讲的大灰狼,虽然讲法不同,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人们心中始终有一只大灰狼的影子存在着,来警示自己,提醒自己,人生在世,要存一颗敬畏之心,对待自然和人生,要行有所止、处有所度,在日常的工作学习生活中,更要学会居安思危,时时保有危机意识、法律意识和道德意识,不可肆意妄为,忘乎所以,在社会这个复杂而广袤的大森林中,跌入虎口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