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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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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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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取件人


 

我一直在问:要么,给时光写一封信?在这个察觉一切开始变好的夏天。

老旧信箱——高铁——绿皮火车——跑步——诺特博姆——江南诗社,连缀着远远近近的时光,等待着我这个取件人,将时光中的这封信慢慢打开。

 ——题记

 

老旧小区的信箱早已年久失修,标记着房间号码、带独立门锁的信箱门,如同一个结构井然的空蜂巢,已然成了某种摆设,却依旧恪尽职守,等待着邮差的投递。每隔一天,我只需轻轻用手指一抠,囊括一整个单元住户的信箱的那扇总门,便会不费吹灰之力被打开。布满陈年旧灰的一个个小格子,有的被塞满了信用卡、旧账单,估计是搬离已久的旧房客的吧,有的则是“查无此人”被退回来的旧信,都再一次接受了全新一天阳光的照耀。而属于我自己的那个小格子里,间隔一天上新的《文艺报》,便静悄悄地躺在那儿,像是约好了两天一会的朋友,等待着我这个取件人。

这天傍晚,我背着一个又大又沉,足可以装下一个篮球的黑色双肩包,刚坐高铁倒地铁从南方一座临江的城市回到居所楼下。沉甸甸的书包里并没有塞进过多的行李,而是一本又大又厚新鲜出炉的诗歌选集。我背着这本远道而来的精装书,捏着报纸一角,一边贪婪地扫描着报纸版面上的标题,一边跨着大步迈上楼梯。不得不提,傍晚的光线可真是妙不可言。从锈迹斑斑没有玻璃的铁窗框吹进来的一阵阵轻柔的晚风,穿过长势喜人的两棵大树的繁密枝叶,斑驳的光影恰到好处地打在手中的报纸上。你要知道,那种被时光垂爱的时刻,掺杂着某种偶然间的巧合,是会让一个生性敏感的人双眼瞬间泛起泪光的。

我一边上楼,一边看报。楼道里,还有一股剩菜发酵腐败后的味道。我对这股味道很熟悉。小时候,每逢暑假去奶奶家小住,在那栋还使用垃圾道的四层老楼里,从那条贯穿着一整幢楼的长长垃圾管道,就会泛出来一股烟灰与剩菜混合的气味儿。这股让心情变得复杂的味道,在后来日积月累的时光中,也会时不时地冒出来,就像是老宅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紫檀老木柜等旧家具所散发出来的一股历史感与枯槁之气。

 

五个小时前,我坐在停靠于合肥站的高铁列车上,座位正位于车厢连接处的门口。上来一位身形瘦小的老太太,她将牢牢攥在手心的行程单递给我,说,小弟,帮我看看,我坐哪里。我接过那张皱皱巴巴的车票,仔细辨识上面被汗水浸模糊了的打印墨迹,一边用手指着过道旁的靠窗座位,一边对她讲,那里。她卸下双肩包,回道,谢谢你,小弟。

老人家是那种明显南方人的身材与面相。待她落座后,往我这边瞧过来,抿着嘴,点头,似乎在表示感谢。我也跟着她一并点头,然后开始脑补:她是一位常年种水稻的农民吗?这是要去哪儿呢?看谁?干什么去?

其实,我是被她叫的那两声“小弟”深深感动到了。

那是两声干脆、不拖泥带水的称呼,被她用一种南方轻声细语的口音说出来。

我之所以想当然地认为她是位农民,而且还是一位种水稻的农民,与我初次来安徽的所见所闻分不开。彼时我乘坐着那趟绿皮火车奔驰在安徽省境内,车窗外是一块块绿油油的水稻田。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南北方的差异性。

我选择北漂工作与生活后不久,供职于一家互联网公司的旅游频道,那次被主编派到安徽参加国家旅游局的媒体采风活动。那时,无论是对于刚刚开启的北漂生活的无限期许,还是初入职场浑身上下用不完的热情,都借助于旅途,一一映衬与投射。尤其是乘坐我所喜爱的交通工具,比如火车,而且还是绿皮火车。

要知道,动起来,移动起来,身体看似寂然不动,内心却被车窗外的风景搅动得激情澎湃。这,多像时钟上的指针,一圈一圈,永远不停地转动着。

感受时间流淌的途径有许多种,坐上绿皮火车,在旅途中望着日月星辰是一种;跑步,在有频率地移动身体的过程中凝视内心是另一种。

 

夏日清晨跑步,半个月亮尚在,白白的,挂在已经泛蓝的天空。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微风清凉,吹着树叶,四周闪烁着光芒。一对飞鸟,正比翼双飞。耳机里,跳荡着动感十足的音乐。

我边跑边想,天空很有可能被施了障眼法。头上的这方蓝天,如果滴上一滴魔力药水,有可能让遁形的电路板显现。看似朗朗晴空,或许到处充斥着看不见的结界。而在天空之上,又或许早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星际飞船。用一种文学的浪漫视角幻想,天上的云,是否就是一种大气生物呢?或者,当人死后,灵魂飞升,变成了一朵一朵的云。更或者,此刻正在跑步的自己,只是电脑玩家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小红点而已。

一位老妇人坐在轮椅上,被儿子、儿媳推着与我相向而过。不知怎的,借由她老年的现在,我却瞥见了她年轻时的模样:留长发,梳着两条麻花辫。她脖子上的皱纹、黑痣与小肉疙瘩,以及日渐衰老的肉身,都被我逐一看在眼里。我清楚地知道,有一天,我也会如她这般老态。但我想,人的精神可能会永葆青春。

斑驳的树影,唰唰地扫在右脸与右眼上。清晨的阳光丝毫不留情面,让迎着太阳奔跑的我格外刺眼,但我挺享受被全新一天的太阳照耀的新生感。星芒在叶片之间来回闪烁。越跑,内心在痛快的释放中越感觉到深沉的安定。

跑步必须要有动感的音乐相伴。手机随机播放的跑步歌曲,会给戴着蓝牙耳机奔跑的我足够的新鲜感与惊喜,无法预料AI在下一首时会推送哪首歌给我听。这不,一首管弦乐为主轴的软摇滚来了。它应该也算是一曲交响乐,大鼓咚咚地敲打着,似乎在有意敲醒你在大城市生活多年按部就班的心。我想,一个人有多勇敢,就有多脆弱吧。一个乐天派,身体里也可能隐藏着深深的忧伤与孤独。

跑完五公里,我会去小区一处小操场做一组拉伸动作,压压腿,拉拉筋。通常,那个时段那里已有很多人了,且多是活动筋骨的老年人。

有一天,刚刚还听见七嘴八舌的老人家们谈天说地,一个转身,小操场却空无一人,仿佛他们瞬间消失了。每每有这样的时间断层发生,我不是质疑自己太过专注在运动上,就是怀疑那嘈杂的人群皆是为了配合我的人生游戏而特别设定的角色。最近,还有两个练习棒球的双胞胎男孩儿出现。两个小弟弟小胳膊小腿的,活像是两只小家雀。

我每次坐火车出行,几乎无一例外,都会遇见标准的“三件套”:熊孩子,手机外放的乘客,大声聊天生怕别人错过其精彩故事的人。

这次在南下的高铁上,我的邻座,一个女人将双脚搭在了褪了色的紫粉色行李箱上,她穿着一双黑色花布鞋,不戴口罩,不停咳嗽,我听得心惊胆战。在她仍旧不断咳嗽之后 ,我鼓足勇气侧头问她,您能戴上口罩吗?她解释说,不要怕,只是慢性咽炎而已,因为车厢冷气,总是忍不住想咳。或许因为我在不经意间总是叹息,眼神里也流露出嫌弃之态,最终她还是默默地戴上了口罩。

心里落定后,我回想起高铁开动前换乘地铁的漫长经过。地铁车厢人满为患,我无座可坐,又很困倦,只能将背包夹在两腿中间,双手背后,靠在车厢间不会开启的那侧门上,闭上眼睛假寐。

 

高铁旅途,我一直断断续续地阅读诺特博姆的一本短篇小说集《狐狸在夜晚来临》。

这位似乎一直在旅途观景与书写的荷兰旅行作家,他的文本总是充满着套娃式的文史知识硬核。他是知识分子类型的作家,同时又具备旅行家懒散、飘逸的个性,我被他深深吸引。在他的笔下,文字的魅力被把玩得轻松自如又结实有力。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形容他笔端的强悍生命力,很像是滚筒洗衣机里爬进去一只虫子,被水冲刷着,被衣物摔打着,却能够异常顽强地活下来。

来一起看看他奇异如飞的文字吧。在书籍开篇的《贡多拉》这篇小说里,他这样写道:

 

……当时他孤身一人,迫不及待地想坠入爱河,渴望听她大谈行星与恒星如何影响人的命运,就好像星星们专爱插手人世间一样!……将毫无生命的气态星球和冰星球做种种分类研究,这是一个神话……她随信附上了两张照片,构图是阴暗模糊的星云,让他想到她的眼睛,散射的高光点又让画面发灰……她依旧是当年的她,声称是土星让她开始了水粉画。她说自己整整有一周都在狂喜中,整夜整夜地沐浴着这能量,当一切都结束后,她觉得自己比以往更加空白,虽空白,却欣喜……

 

翻开这本书,有一张作家的黑白照片。这本书的翻译者赵松在后记中这样记述:“年轻时,他很瘦,有着典型荷兰人的窄脸庞。当时他正侧歪着头,握着笔,悬停在留白宽阔的打印样张上方。”

后来,我在他的另外一本游记《流浪者旅店》中,见到了他发福后的照片,昔日那张英气逼人的瘦脸,已经发腮变宽。

在窗外快速变换风景的旅途中翻阅一本书,即使读着读着开始犯困,其实也是一种非常美妙的经历。在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里,说不定就与过去的某个记忆碎片产生了不经意的连接。于是我合上书本,双手兜住精装书的两侧,将书本置于大腿上。我闭上眼睛,决定要小寐一会儿。耳朵里,开始鼓起因高铁加速呼啸的耳压声——轰隆隆,轰隆隆。吞了一口吐沫后,又恢复到常态。身体跟随着列车在轨道上高速行驶,让器官、血液甚至神经,都跟着一同飞舞了吧。当然,那一定只是一种器官敏感人群的同频共振罢了。

车厢燥热,枕在座椅靠背上,头皮渗出汗珠。用手轻轻一摩挲,抹下一手汗水。脖子、两颊、头皮瘙痒,或许只是一种心理作用。

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诺特博姆所写的“自己整整有一周都在狂喜中”那种亢奋状态。大脑仿佛永远都停不下来,无论是渴望闭眼赶紧小睡一会儿,还是在看似轻轻地走动时。于是干脆站起身,在过道里溜达。走到车厢连接处,看封闭车门外急速而过的稻田,田野上近在咫尺的云朵,宛如岛屿。这不禁让我想起动漫《天气之子》,云朵之上,坐着一位主管天气阴晴的神灵。绿油油的稻田,充满浓浓的绿意。我将双手扶在车门玻璃上,一直看,一直看。注视着列车缓缓进站,又看见它慢慢驶出合肥站。然后,车体加速,似乎要把合肥这座城市甩得远远的。

高铁的速度,似乎总能让我情不自禁想起自己颇为动荡的职业生涯。

离开互联网大厂后,我没有选择去做那种赚钱相对较快、门槛相对不高的工作,而是选择了重返精神领域深耕。非常享受在房间里长时间伏案,深居简出的写作生活。这是我自己非常真实的自主工作状态。阅读与写作,与吃饭、喝水、睡觉、跑步一样,在模糊了边界后,逐渐变成了一种踏实的日常生活。

于是,我会偶尔受邀,去异地参加一些文学活动。要知道,在疫情前,我所从事的多是与旅游行业相关的活动,比如参加旅游展会、论坛,更多的是身为一名PC时代门户网站编辑,后来是一名自媒体时代的旅游博主,到旅行目的地亲自体验,拍照片、视频,采编内容,撰写图文游记,剪辑短视频,之后发布在互联网与手机端的各种自媒体平台和社交APP上进行宣传。

这一趟远行,则是乘坐高铁去往芜湖参加“江南诗社”成立四十周年的纪念性活动。其中就包括重头戏——一本诗集的新书发布会,就是本文开篇提到的,被我放在书包背回来的那本厚重的图书《诗江南:江南诗社四十周年纪念诗选》。

这场跨越时空四十载的盛大活动,在安徽师范大学举办。我也是人到芜湖后,才知晓安师大并非坐落在我既定认知中的省会合肥。其中,一场欢送2023届毕业生的诗歌朗诵会让我心潮澎湃。我想,除了毕业生们精心准备的精彩节目本身以外,我则通过节目,借由诗歌与自己的青春再度相遇了。早已远去的青春,似乎又悄悄靠近了我。

这场声势浩大的文学活动是热闹的、圆满的,而文学创作则是孤独且需要享受这份孤独的。

 

在芜湖的两天,清晨,我都会特别早地起床,去酒店后面的长江边,吹吹江风,发发呆。

生命中,我太喜爱水了,更何况是有江水泽被的城市。

江面上的渔船,一直发出嘟嘟嘟的马达声。

偶尔,汽笛鸣响。在温柔、湿润的江风拂面中,会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后来我想,渔船永不停歇的马达声,与动车高速行驶在无缝钢轨上轰隆隆轰隆隆的声响很类似,一个慢,一个快,都与行进有关,也都与时间有关。

返回北京,回到小区,站在刚刚打了一桶水的制水机前,扣上蓝色的塑料盖儿,拧好,提着桶把儿慢慢往家走。很短且再普通不过的一段小路。白色、黄色的月季花,在一楼人家窗子外的泥土地上开得硕大丰满。一枝又一枝圆润的花朵,一层层次第分明地包裹着,展现出一种丰盈的美。早已放松了警惕心的懒猫,继续团成一个圆滚滚的肉球熟睡,树上的知了一刻不停地鼓噪着。暑热升起,伏天未至,如此恰到好处的散漫,让我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出远门了。

然而,我又转念一想,假使我人在芜湖,仅仅凭借着背倚长江,我也会每天沿江晨跑。因为,让我欢喜惬意的风,是骗不了自己的,它拂在脸上,吹进心里。

回来后,我在睡梦中,梦见自己躺在一条龙的腹中。忘记是继续大汗淋漓地跑步,还是静静地眺望着清晨天空向大地投射出的细长光柱。或许,大自然并没有什么刻意的安排,天象也并不代表什么深意,我只是在那个时间,恰巧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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