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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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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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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

早上好

杨秀文

 

穿戴好运动服、跑步鞋、护膝,下楼。出了楼门,就是小区的健身步道。自从小区建了这圈长约1.5公里的塑胶步道,晨练就不用去公路边了,既不用担心嗖地一下窜出辆电动车,也不用吃汽车刚刚排出的尾气,冬天黑灯瞎火的也不再担惊受怕了。

有了步道,锻炼的人明显多了。尤其是年轻人,上班前跑几圈,下班后跑几圈,家门口有这么好的健身步道,既便捷又安全,何乐而不为呢。

每天早上六点,我会按时下楼锻炼。同一条步道,同样的时间,会遇到相同的人。每天走七圈的赵大哥,每天走三圈的刘大哥,还有几个遛狗的邻居,几个值勤的保洁员……慢慢地,见到他们已经是一种习惯,一种常态,天天见面,问一句“早上好”,然后各自走开,忙自己的事。

刘大哥很认真,每天走多少步,在哪项器械上练多少下,一丝不苟。我几天没去锻炼,他会准确地说出我缺勤的天数。但是,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已有半年没见着他了。昨天下午在小区里见到了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原来他改变了锻炼时间,每天早饭后才开始锻炼。

跟我住同一栋楼的赵姐,乳腺癌手术后又中过风,左腿不如右腿利落,走路有些摇晃,说话也不太清楚。从春到秋,几乎每天都会看见她,每次她都会笑着问我“走几圈啦?”走累了,我们都会到小区公园,在健身器里选自己适合的器械练一练。“你多大啦?”大姐已经无数次问过我。我告诉她我的岁数,她会说,“我比你大3岁。重复的问答中也会有些新鲜的句子,她又一次说得过乳腺癌和中风后,我又一次竖起了大拇指,夸她真棒,她来了句“高兴也一天,败兴也一天,我就天天高高兴兴地过。”真是好句子,高兴与败兴,谁不喜欢高兴呢。

小区的健身器材已经更新到第三代了,有氧耐力、柔韧性、力量训练和放松四大类,我们这里都有。这是个天然的健身房,更是孩子们的游乐场。上午是老有带着小的,下午则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集中在这儿,孩子们追着,跑着,打球的,踢球的,来来回回,生龙活虎。

广西贵港的韦大姐,经常在健身器上晨练。春节后,好长时间没见她。4月初见到了她,她比之前更精神了。春节前她回家过年,过了三月三才回来。她的普通话说得很吃力,要使劲咬每一个音,我才能听懂。韦大姐是壮族人,结婚前说壮话,结婚后跟着家人到贵港市,开始学白话,61岁到北京看孙子,开始学普通话。她没上过学,到北京后,在儿子的鼓励下,开始学汉字,像个小学生一样,每天在本子上一笔一画地写,一个字一个地认,十年下来,她也认得几百个字了,看手机、看价签、认站牌都没问题。提到三月三,她眉眼里全是笑:“我们那里三月三全自治区放两天假,加上周末能休4天,大人小孩都穿上民族服装,全部到街上,唱歌呀,跳舞呀,喝酒呀,看戏呀,可热闹了。”她每年回家都要过完三月三才回来。老伴跟她一起过来了,两个孙子一个上学一个上幼儿园,他俩一人负责一个。他们的两个儿子都在北京,这里是二儿子家。老大家的孙女已经上高中,现在看老二家的两个孙子。韦大姐每天早上抽出送孩子前的一点时间,在健身器上压腿跑步,摩腰摩背,做完自己编排的一套健身项目后,跟我们说一声“明天见”,就匆匆回家了。

同住在小区的两位江西大姐,是在晨练中认识的老乡。她们都在北京帮儿女看小孩。来自萍乡的张姐是退休教师,儿子女儿一个住回龙观,一个住望京,夫妇两个一边一个帮忙照看小孩。来自赣州的胡大姐脸上总有一丝忧虑。她一个人来北京给闺女看孩子,老伴在老家,儿子在广东上大学。一颗心要分成三瓣,让她很为难。“眼下也只能先顾小的了,外孙长大点就好了”。

温柔的阳光下,我们都在与这冰冷的器械顽强地较量着,让多巴胺和乳酸驱散身心的伤与痛。互相说句“早上好”,彼此就有了份支撑,眉头舒展了,心也暖了。

花园旁有一排凉亭,早饭后打牌的、下棋的各自摆开阵式,直杀到饭点才肯回家。公园中的空地,是休闲广场。高大的杨树遮住了毒辣的太阳,社区舞蹈队、太极拳队有自己的活动时间,逢年过节,他们和社区合唱队、朗诵队以及周边幼儿园、学校,联手上演一台炫目的文娱节目,居民们在自家门前欣赏邻居们自导自演的“春晚”,别有情趣。

小区里的几个花园,大都成片地种着月季、萱草,只有32号楼和34号楼之间的睦邻花园,与众不同。 

花园明显是精心规划过的。整个花园分成几个区域,中心区域是整齐的花畦,海棠红绿相间开得正盛,菊花枝繁叶茂长势喜人,玉簪、月季、牡丹、芍药环列四周,金银花已爬满高大的拱门,散发着幽幽的香气,玉兰、腊梅正在开枝散叶。

花园中央一座八角形木制凉亭,一张棋牌桌、两个滑梯、四件健身器。

路边一块铜制的标牌,上面写着睦邻花园的来龙去脉:2008年入住时,这里是一个简易的土包,稀松栽几棵树,杂草丛生雨季坑洼积水,黄泥水倒流,居民称它龙须”。2017年夏天,在热心居民刘延斌的倡导下,先后有刘秉成、黄汉生、代宝钧、闫春涛、高润强等多位志愿者组成了志愿绿化服务队,年龄大的80岁,年龄小的仅9岁,大家彻底清理了藏在表层下的建筑垃圾,利用建筑废料砌墙护坡,自筹资金购置苗木,购置和改造浇灌设施,学习研究花卉种植技术,如今,“龙须沟”成了生态花园

小区健身步道正好路经过睦邻花园。鸢尾花开得正艳,一片紫红色花中,有几枝花径高挺,花朵硕大,颜色是从褐红色到浅粉色的渐变色。一位先生正拿着剪刀修剪残花。

“修花呢您?这花还是第一次看到。”

“你知道这叫什么花吗?”

“是鸢尾花吗?这花的颜色真耐看。”

“这是从荷兰进口的新品种。”

“您是绿化志愿者吧?”“是”“您是哪位?”“我姓刘,刘秉成。”

原来他就是志愿者之一的刘秉成先生。这些新品种的鸢尾花是刘先生跟单位淘换来的。他向我介绍着园中的花,这个叫什么花,什么时候种的,什么时候开花,怎么养护……这些花也仿佛有了灵性,满面笑意地看着我们。 

小区里有几个垃圾站,保洁员七点前就全部上岗值勤了。见了面,抬起头,笑笑,说句“早上好”,他们接着干活,我接着跑步。他们身上那件印有“垃圾分类”四个字的马甲提示着人们,做好垃圾分类。有他们的值守和宣讲,居民们分类意识明显在提升,绿色垃圾桶中的生活垃圾也越来越纯粹了。

七点一过,91岁的张大爷迈着稳稳的步子下楼,从正在健身的我们身边走过,到小区乒乓球室去打乒乓球。“这么早您就吃完饭啦?”“吃了块点心,回头再吃饭。”老爷子不做剧烈动作,站在球案前,80多岁的球友互相推推挡挡,打和平球。练到八点多,打球的人多了,十几号人占满了四张球案,老哥俩就撤了

小区公园一角,来自河北涿州的一对夫妇早早就把菜车开来了。昨天他们在社区卖菜群里直播,正在地里摘豆角、黄瓜、茄子、西红柿,今早这些菜就水灵灵地摆在我们面前。从田间到餐桌的时间,被最大限度地缩短。当年郭颂老师唱的《新货郎》,是把工业品送下乡,如今,菜农把农副产品送进城。当下的城市,这份绿色,这份新鲜真是稀缺资源。

有了这份新鲜,街坊邻居早早就赶过来,挑选自己中意的蔬菜、水果,还有订购的猪肉、粉条、柴鸡蛋。邻居们见了面,彼此都会热络地说一句“早上好”。

早上好,简单,直白,适合与各种人打招呼,免了不知年龄不知辈份,不敢开口或叫错辈份的尴尬。

小时候生活在农村,街里街坊几十年几百年住在一起,盘根错节,非亲即故,熟人社会论辈份不论年龄。家中老人从小就叮咛我们:是大敬大,是小敬小,不能乱了辈份。对长辈,开口必先按辈份叫上一声,如果叫乱了辈份,或根本没论辈份,就会说你野腔无调,没有教养。同班同学中,老少三辈的情况并不稀罕,在学校可以直呼其名,在老人面前,就必须得爷爷孙子分清楚了,否则,准得挨呲。成家后住进单位宿舍,虽说邻居们也是来自四面八方,操着不同的口音,但父一辈子一辈的住了几十年,开口也必须冠以姓氏尊称,张叔,李婶,赵大哥,清楚明了。我闺女小时候,在院中遇到一位她应该叫姑姑的人,孩子叫成了奶奶,我当面就纠正孩子,生怕人家不高兴。可从那以后,孩子再也不主动开口叫人了,只等到我告诉她叫什么,她才开口。老北京,一句“吃了麻您?”普遍适用,现在有些老人还在说,但说的人越来越少了。

现在的社区,邻居们大多不相识,陌生社会相处方式与熟人社会大不相同。见面能互相点个头的,就算是熟人了,不敢多问,生怕侵犯隐私。渐渐地发现,早晨见面说一声“早上好”再合适不过了。晨练的、遛狗的、保洁的、巡逻的,说句“早上好”,都会让人的眉眼喜庆起来。楼道里遇到匆忙下楼的年轻人,说句“早上好”,让匆匆的脚步为这美好的早晨停下两秒钟,在这份美好中,各自打开新的一天。

说出一句“早上好”的人,心情不会太糟,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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