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奔赴高原新征程
驻村,对我而言,曾是一个模糊的概念。2014年,刚大学毕业的我,参加西部计划志愿服务西藏专项行动,前往西藏昌都支教,才第一次听闻“驻村”这个词。当时,我所服务单位的科室领导正在驻村,由此,我对驻村有了初步认知。
听科室同事描述,驻村条件十分艰苦。究竟有多艰苦?我毫无真切感受。但作为学美术的人,想象力丰富,将支教时的经历与驻村联想,各种画面便在脑海中浮现——这大概就是我的“职业病”,甚至因此晕血、晕针,做事时一些场景总会不自主地在脑中闪现。
我支教的单位位于一个小镇,校门口没有水泥路,每逢下雨,道路泥泞不堪;即便天气晴朗,走一趟回来,白鞋也会沾满黄土变成黄鞋。厕所是旱厕,小白虫清晰可见,苍蝇嗡嗡乱飞,刺鼻的气味令人难以忍受。虽然我在农村长大,但这样的环境依旧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那时我不禁猜想,驻村的环境得差成什么样?由于没有亲身体验,一切都只能靠想象。
那时的我,对驻村充满排斥与抵触。不过转念一想,我是来支教的,怎么会被派去驻村呢?这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时光荏苒,距离初次听闻驻村已过去十年。如今,当得知自己即将踏上驻村之路时,我竟没有了丝毫负面情绪,反而豁然开朗。驻村又如何?没什么可怕的!
这十年间,我亲眼见证了西藏的巨大发展:道路修通了,村委会焕然一新,公交车也开进了村镇……一切早已不是我初到时想象的模样。因此,对于即将开始的驻村工作,我内心既有些许激动,又隐隐忐忑。忐忑的是未来充满未知,不知会遇到怎样的状况。
或许,在村里我能过上向往的田园生活。更重要的是,不用再为写材料而绞尽脑汁,这些年,堆积如山的材料熬白了我的头发。前几年,陌生人还以为我是学生,问我在哪读书;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怕是坐公交都有人给我让座了。当然,这只是自我调侃。到了村里,工作依然要认真对待,不仅要做,更要做好。
我向来藏不住事,驻村的消息确定后,便迫不及待地与朋友们分享。大家纷纷为我出谋划策,讨论在村里如何开展工作、需要注意哪些事项。曾茹更是细心地帮我整理了一份详细的必带物品清单,风油精、花露水、防晒霜等生活必需品一应俱全,她的体贴入微让我十分感动,也庆幸自己能有这样的朋友。说实话,若不是她,我都不知该准备些什么。真心感谢每一位朋友的关心与帮助。
驻村,是一段全新的美好征程,就像当年的支教经历一样,必将成为我人生中刻骨铭心的回忆。这段回忆里,会有欢乐的笑声、悲伤的泪水,也会有受挫时的哭泣。它将如同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用朱红的热烈、碳黑的沉稳、天蓝的纯净,勾勒出一个个生动饱满的故事。我满心期待,期待这段故事的精彩上演,也想大声告诉你:我要去驻村了!
人生路上,当我们无法改变现状时,就要学会适应。路,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哪怕前方看似无路可走,我们也要凭借勇气与智慧开辟出一条新径。毕竟,人生本就是在跌跌撞撞中不断成长,不断前行。
(二)驻村独守的日夜
同行的驻村队员因家中急事请假回市区,村委会只剩我一人留守。中午,我简单用一桶方便面应付了一餐。记得在超市选购时,我还在犹豫:这方便面大概用不上吧?可转念又想,万一哪天实在不想做饭,它好歹能解一时饥饿。在纠结中买下的它,如今竟成了我的“救急粮”。
平日里,我很少吃方便面,只有加班到饥肠辘辘时,才会泡上一桶“犒劳”自己。可刚吃完这桶面,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便涌上心头。儿时,母亲总说方便面是油炸食品,不健康,在她的念叨下,方便面早早被我从饮食清单中划去。没想到,长大后,曾经爱不释手的美味却成了无奈之选。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的选择?若不是迫不得已,谁又愿意总拿方便面充饥?
正吃着泡面,隔壁的藏族阿妈走进村委会。我们用彼此都不太懂的语言交流,尽管磕磕绊绊,但几个来回后,我大致明白了她的来意——她是来找另一位驻村队员的。虽然语言不通,但沟通并未受阻。这让我想起奶奶常说的话:“涛儿,人只要勤快,就饿不死。”此刻想来,只要真心想把事情办成,再大的障碍也能跨越。
下午,接到乡政府开会通知,我骑着电动车匆匆赶路,途中却遭遇惊险一幕。当时,我和一辆汽车在同一条道上直行,电动车却突然不受控制地偏离路线,一个大拐弯冲上主路,与汽车瞬间只剩一米之隔!那一刻,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我年轻,世界那么美好,真不想就这么出事。想必汽车驾驶员也被吓得不轻,说不定正在心里埋怨我。事后冷静下来才发现,原来是电动车出了故障,行驶时会慢慢走偏。可那时我已走了大半路程,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骑行。所幸对方反应迅速,及时转向避让,才避免了一场事故。现在想来,仍心有余悸,也忍不住提醒大家:出行一定要注意交通安全。
夜幕降临,我独自坐在村委会院子里。宽阔的石板坝、门口的老柳树、昏黄的路灯、庄重的办公楼,还有电量即将耗尽的手机,让我真切感受到“守村人”的滋味。此刻,在周边的村庄,在更远的村落,一定还有许多和我一样的人。他们并非甘于平凡,也曾怀揣梦想、努力奋斗。正是因为他们的默默坚守,乡村才得以绽放出和谐、富裕的光彩,守护着这份宁静与美好。
(三)青稞地里的成长
驻村即将满月,我已渐渐适应了村里的生活节奏。尽管仍对每日无法洗澡的窘迫感到无奈——这对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而言,着实是不小的挑战,但我却愈发爱上了这个被月光温柔笼罩的小村庄。
我所驻的村落是典型的农业种植村,种植青稞是村民们世代传承的传统。村委会后方,大片青稞地在红色山地的映衬下格外醒目。那一抹抹鲜嫩的果绿色,带着天然的治愈力,仿佛能瞬间驱散城市喧嚣带来的疲惫。置身其间,内心无比宁静,只想抛开一切纷扰,独享这份自由与诗意。甚至幻想着,若能在夜晚躺在青稞地里,仰望璀璨星河,该是多么浪漫的事。
说起青稞,许多人或许感到陌生,曾经的我也是如此。它外形酷似小麦,实则属于大麦属一年生草本植物,特别适合在西藏高原的清凉气候中生长。青稞不仅耐寒性强、生长期短、高产早熟,更是高原人民赖以生存的宝贵资源,既是藏区百姓的主粮,也是重要的燃料和牲畜饲料。大家熟知的糌粑,便是由青稞精心制作而成。说到这儿,不得不提我们村的副书记、致富带头人洛松群觉,他在村里开办的糌粑加工销售公司,生产的高原绿色食品品质上乘。若有朋友想品尝来自海拔3200米的天然美味,欢迎随时联系我!
眼下正值青稞快速生长的关键时期,作为高标准农田建设示范点,村里迎来了城里农牧推广服务中心技术员谭宝顺的频繁到访。初见他时,着实颠覆了我对农业专家的固有印象:一身休闲装,脚蹬白色耐克鞋,下村连防晒帽都不戴,皮肤红黑,一口浓重的陕西口音,怎么看都不像是严谨的专家,倒像个随性的“半吊子”。
然而,事实很快打了我的脸。当他走进青稞地,立刻判若两人:与村民交流时侃侃而谈,专业的农业知识信手拈来,从除草技巧到田间管理,讲解细致入微。担心村民记不住,他还亲自下田示范,手把手指导。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人不可貌相,不能仅凭外表就轻易给他人下结论。这让我联想到工作中听到的流言蜚语——那些捕风捉影的议论,像极了令人作呕的蝇蛆。与其在背后搬弄是非,不如专注做好自己的事。
像谭宝顺这样的基层农业技术推广员,才是真正扎根乡土、为群众办实事的人。他们带来的先进技术,直接关系着村民的收成与生计。相比之下,我常感自己能力有限,虽热爱绘画,却无法像他们那样为村民带来立竿见影的帮助。但正是无数个“谭宝顺”,用脚步丈量土地,将知识播撒在雪域高原,用点点微光,照亮了乡村振兴的前行之路。
(四)在烟火人间中读懂乡村
走村入户是驻村工作的基石,每一位驻村人都需以此叩开乡村的门扉。唯有穿梭于阡陌巷道,方能触摸村庄的肌理,聆听百姓的心声。作为驻村队员,我深知这不仅是工作任务,更是一场与乡土的深度对话。因语言不通,每次走访,藏族同事总会耐心为我翻译,他们的陪伴让这份探索多了几分温暖。
我们村共有142户500余人,许多家庭为照料孩子读书,在城区租房,周末才返乡团聚。村内两个自然村各有风貌:村委会所在的村落热闹祥和,另一处五保自然村则隐于十六户人家的静谧之中。驱车前往需三十分钟,待道路硬化后,这段距离将不再遥远。那里坐拥牧场与森林,牦牛悠然啃食青草,青稞田随风翻涌,只是初访时,高原的海拔让我尝到了轻微高反的滋味。
白玛家曾是建档立卡户,丈夫因常年服药,只能在邻村打零工贴补家用。家中老父年迈,一双儿女,一个背着书包奔向小学课堂,一个牵着老师的手迈进幼儿园。为守护这份亲情,白玛选择留守家中,用柔弱的肩膀扛起家庭的重担。
村医德西是村民健康的“守门人”。得益于国家基层医疗人才培养政策,她在市职业技术学校系统研习三年藏医药学,又多次参与上级培训。如今,头疼脑热、伤风咳嗽,村民们在家门口就能得到妥善医治。输液打针找拉姆,早已成了村里的习惯,这位扎根乡土的“赤脚医生”,用精湛医术托起了“小病不出村”的承诺。
致富带头人邓巴初次到访村委会时,带着拍摄的视频请我帮忙转移,可惜我能力有限未能相助。但他的热情与闯劲令人难忘。他将民族手工业作坊开在自家院里,四十平米的空间里,十二名匠人巧手翻飞,藏式帐篷、女士挎包等特色手工艺品从这里走向四方。“家即工厂,工厂即家”的模式,让传统技艺焕发新生,也让乡亲们在家门口实现增收。
80岁的向巴曲珍精神矍铄,说起话来思路清晰。儿子是村里的木工好手,亲手打造的藏式储物柜金碧辉煌,雕梁画栋间尽显匠心。柜中陈列的瓷器与美酒,为质朴的农家小院增添了几分雅致。
住在村委会旁的加措、加永姐弟虽身有残疾,却把日子过得生机勃勃。家中窗明几净,绿植环绕,茶柜上的橘子树尤为醒目——那是姐姐用吃剩的果核培育而成,历经岁月,树干已然木质化。屋外小园更是一方秘境,翠绿草坪如毯,玫瑰热烈绽放,蔷薇花骨朵饱满欲坠,处处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
每一次叩响家门,都是一次心与心的靠近。这些鲜活的面孔、真实的故事,拼凑出乡村最生动的模样。我看见困境中的坚守,平凡里的智慧,更看见每一个家庭为幸福奋力奔跑的身影。他们用双手编织生活,用热爱守护家园,这样的他们,值得世间所有美好。
(五)亲历一场“洒咧”盛宴
“百册”,这个带着藏语韵律的名字,承载着温达、达东、雄达、瓦列四个村庄的欢乐密码。它是虫草丰收后的狂欢庆典,是藏民们口中的“洒咧”,也是我们熟悉的“耍坝子”“过林卡”。每当这个时节,人们便会寻一处水草丰茂之地,支起帐篷、铺上藏毯,摆开矮桌美食,在酒香与歌声中沉醉,让身心与天地共舞。
清晨刚洗漱完,驻村队员的声音突然响起:“哥,扎多书记派车来接我们了,一起去和大家过节!”我这才恍然想起,此前队员提过的这场盛会,原以为早已错过,没想到惊喜竟藏在转角处。
活动在四村共有的草场上拉开帷幕。抵达时,村里的男女老少已齐聚于此,平日里在城区务工的年轻人也纷纷返乡,帐篷如繁花般在草原上绽放,炊烟袅袅升起。姑娘们换上色彩艳丽的藏装,美食与美酒的香气交织,欢声笑语在天地间流淌。
作为驻村工作队队长,受邀参与这场盛事,于我而言是在西藏工作多年来的首次体验,既荣幸又新奇。而作为一名艺术工作者,我更敏锐地察觉到,这场原汁原味的民俗活动,必将成为创作灵感的珍贵源泉——毕竟,艺术的根脉永远深扎在生活的土壤里。
庆典以昌都锅庄开场,这份2006年便入选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艺术瑰宝,有着独特的魅力。男女舞者分别围成圆圈,手挽手、面相对,踏着顺时针方向起舞。舞步从舒缓渐至急促,热烈的节奏中,原生态的歌声回荡。没有器乐伴奏,男声先起,女声应和,一唱一和间,尽显藏族人民的豪迈与柔情。与甘孜、阿坝的锅庄相比,昌都锅庄自有一番粗犷奔放的韵味。
锅庄舞罢,村里在市区发展的歌手登台献艺。尽管听不懂藏语歌词,明快的旋律却直抵人心。这里没有华丽的舞台、专业的音响,蓝天白云是幕布,广袤草原作舞台,质朴的演出反而让观众们沉浸其中,喝彩声此起彼伏。歌舞、说唱、小品……丰富的节目形式,将这场村级文艺演出的热烈氛围推向高潮。
赏节目之余,舌尖上的盛宴同样令人沉醉。煮牛肉鲜嫩多汁,血肠香气四溢,糌粑疙瘩软糯可口,酥油人参果甜润滋补,还有醇厚的酸奶、清甜的纯牛奶,无一不是大自然的馈赠。最让我着迷的当属煮牛肉与纯牛奶,简单的烹饪方式,却完美保留了食材本味,诠释着“至味清欢”的真谛,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在享受视听与味觉盛宴的同时,我漫步草原,将自己融入如画的风景中。借着难得的机会,与返乡的务工群众交谈,倾听他们对驻村工作和乡村发展的见解。言谈间,一丝隐忧却悄然浮现——有人感叹,这样承载着民族记忆的传统活动,正随着时代变迁逐渐式微,年轻一代对“洒咧”的热情大不如前,或许再过十几年,这份珍贵的民俗文化就会消失在时光长河里。这场欢聚,既是对传统的礼赞,也让我感受到传承与守护的迫切使命。
(六) 雪域高原上的金色交响
今年西藏的夏天带着异乎寻常的热烈,往年缠绵的夜雨吝啬了脚步,炽烈的阳光每天在高原上铺开火红色的画布。紫外线如细密的针脚刺在皮肤上,这份灼痛却成了青稞生长的催化剂——380亩青稞地在谷布神山的庇佑下,在扎曲河蜿蜒的滋养中,正把一整个夏天的阳光酿成饱满的金黄。风吹过麦浪时,空气里浮动的香气像极了印象派油画中跃动的暖色调,那是属于高原秋天最醇厚的序曲。
村“两委”凑齐18万元购置的收割机,此刻正像头勤劳的牦牛在田垄间穿梭。这台铁家伙的到来,彻底改写了村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收割记忆。往年各家单打独斗的场面不见了,如今在村长的吆喝下,汉子们合力装袋搬运,妇女们在田埂边支起帐篷煮甜茶。休息时围坐在一起,牛肉干的咸香混着甜茶的奶香,有人说着城里打工的见闻,有人比划着孩子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模样,青稞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像是给这些家常话配上了自然的和声。
看着眼前互帮互助的场景,我的记忆突然跌进四川农村的稻田里。儿时跟着爷爷去帮工,最盼的就是主人家餐桌上油亮的烧腊和玻璃瓶里的果啤。那橙黄色的气泡在舌尖炸开的甜味,还有堰塘干涸后在泥里翻找螃蟹的傍晚,如今都成了回不去的旧时光。就像再也寻不到的果啤,那些关于农耕文明的原始记忆,正在被机械化的轰鸣声悄然改写。
驻村队员扎西多吉让我想起高原上的磐石。这个五十多岁的康巴汉子,从对收割机操作面板的陌生到熟练驾驭,只用了半天时间。他驾驶机器时始终弓着背,眼睛紧紧盯着拨禾轮的高度——低了会卷进泥土损伤刀片,高了又会漏下麦穗。整整一周,他每天顶着晨星出门,披着月光回家,操作台上的矿泉水瓶总是喝剩小半瓶。当村民们递上酥油茶感谢时,他黝黑的脸上只挤出憨憨的笑,这份沉默的担当,正是大家信服他的缘由。
收割机驶过的田垄留下整齐的麦茬,几只野鸽扑棱着翅膀啄食遗落的麦粒。望着它们蹦跳的身影,我忽然想起爷爷佝偻着腰拾麦穗的样子。经历过饥荒年代的老人,连掉在石缝里的麦粒都会捡起来。如今田埂上那面鲜红的党旗在麦浪中猎猎作响,它映照着村民们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笑脸,也映照着高原上正在发生的悄然巨变——当机械化收割的轰鸣取代镰刀割麦的沙沙声,这何尝不是中国式现代化在雪域高原最生动的注脚?
立秋后的八月,风里开始有了清冽的味道。青稞的甜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党旗的红与麦穗的金在高原蓝天下构成鲜明的色块。我蹲下身捻起一粒刚脱壳的青稞,它滚圆的身体上还留着阳光的温度,就像村民们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幸福,在这个丰收的季节里,正随着扎曲河的流水,流向更远的远方。
(七)记忆与现实的交织
站在村委会三楼,全国新闻联播的声音从广播里流淌而出。抬眼望去,谷布神山已覆上皑皑白雪,村民屋顶的炊烟在寒风中蜿蜒升腾,317国道上疾驰的车辆划破寂静。凛冽的风刮过脸颊,才惊觉雪域高原的冬天,又悄然而至。
清晨成了最难捱的时光。直到上午十点,阳光才姗姗来迟,艰难地爬上窗台。没有日照的房间如同冰窖,寒意渗进每一寸角落。院里的水龙头被牢牢冻住,要等到午后气温稍升,才肯“解冻”,缓缓淌出细流。
冬日的食欲不振,让我彻底放下了初来乍到时的讲究。曾经还会精心准备荤菜,如今只觉一碗素菜也能饱腹。就连从前嫌弃的芝麻糊,都成了晚餐桌上的常客。至于主食,总离不开萝卜、土豆和青椒——土豆切丝快炒便是一道菜,青椒可荤可素百搭万能,萝卜更是能凉拌、清炒、炖汤,变换出百般滋味。可想着驻村结束后,怕是很久都不想再碰这些“老朋友”了。
这些冬日的简单餐食,总让我想起小学时自带饭盒的日子。那时学校没有食堂,每晚奶奶都会将土豆丝炒肉炒至七分熟,清晨再把夹生的米饭与菜肴装进铝制饭盒。蒸出的饭菜带着岁月特有的味道:发黑的土豆、泛白膜的肉,虽称不上美味,却是记忆里最踏实的温暖。后来借住在亲戚家的日子,虽有热饭热菜,却总少了份自在。那些寄人篱下的时光,像颗石子投进心湖,泛起的涟漪至今未平。
记得读书时,家境好的同学每天花两毛钱在学校打菜,饭盒里只蒸白米饭;条件差的,就着咸菜或猪油拌饭也能将就一餐。年幼的我,甚至曾为了传说中“好吃又便宜”的高中食堂菜,独自走十几分钟去打菜。那时的小学由寺庙改建,坐落在正街,而高中藏在街尾的村落里,这段小小的“冒险”,成了童年里独特的印记。
老家的柜子深处,至今存放着那个斑驳的铝制饭盒。盒面上,母亲用钉子敲出的名字虽已模糊,却依然倔强地留存着。它不仅装过童年的饭菜,更承载着岁月的温度,在高原的寒冬里,与眼前的炊烟、白雪、呼啸的风,共同编织成记忆的经纬。
驻村的日子,如同高原上的四季,有烈日下青稞生长的热烈,有冬夜里炉火旁的沉静,更有无数个与村民相知相伴的温暖瞬间。那些曾以为难以忍受的艰苦,那些不经意间泛起的回忆涟漪,都在时光的沉淀中,化作生命里最珍贵的财富。
或许,当驻村结束,我会告别这里的严寒与风沙,告别熟悉的土豆、青椒和萝卜,但我知道,这片土地给予我的,早已深深烙印在心底。那些与村民并肩劳作的汗水,那些围坐在一起分享的故事,那些在清冽寒风中坚守的日夜,都将成为我人生中永不褪色的风景,激励着我在未来的道路上,继续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