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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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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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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消逝的生命

 今年去世的人有点多。世界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但那些人离我很远,我也不认识。而今年我认识的人到目前为止就走了八个,这在以前的年份是从来没有过的,对我的冲击相当大。看到那些熟悉的人倏然逝去,不能不感叹命运的无常和生命的脆弱。冬日寒意扑面而来。

         大 舅

大舅今天“倒七”。在以前,一个人去世,要七七四十九天后才会“倒七”。更久远的古代,父母去世,子女要守孝三年。而现在,生活节奏太快,子女们各有各的事,已没人有这种耐心和静气了。大舅去世已过三七二十一天,已经可以了。而有的人家,老人先天安葬,子女连“头七”都等不及过,第二天便“倒七”。他们急于要出去赚钱谋生。生活的重压下,人们连从容走完一场丧事的流程都不能够。

大舅是我二外公的长子,二外公生了两儿两女。因我亲外公只有我妈一个女儿,没有男丁,大舅便过继给我外公家了,并改名“继伯”。在我小时候,大舅绝对是我崇拜的偶像,他身材魁梧,英俊潇洒,我一直认为他在长相上一点也不输于唐国强。在我的人生经历里,只见过三位真正的美男子。一位是我一个朋友的父亲,一位是我一个女同学的弟弟,还有就是我大舅了。大舅年轻时当过兵,他的这帧军装照是后来根据以前的照片临摹的,我总觉得神韵不太到位,其实原来的那帧照片比这英武得多。

小时候过年,正月去外婆家拜年,我最黏的就是大舅了。那时大舅新婚不久,我少不更事,晚上睡觉竟然闹着要跟大舅睡。大舅笑着说好好好,母亲和外婆当然不允许,弄得我第二天都噘着嘴。现在想起这些我还觉得自己那时挺可笑的。

小时候最高兴的是大舅来我家了。有一次大舅骑自行车来做客,吃过晚饭后载着我去他家。我高兴得心花怒放,坐在自行车后座手舞足蹈。谁知乐极生悲,一只脚居然伸进了自行车后轮钢圈里,被轮胎钢丝绞得鲜血淋漓。大舅一脸愧疚,只得把我送回家。我哇哇大哭,脚疼倒是小事,哭的是不能跟大舅走了。

我父亲三代单传,虽然生了很多儿子,但那时都很幼小,我家在村里备受欺凌。大舅常来我家,他高大英武,又是转业军人,吃皇粮的,对村里那些村霸多少有些震慑。

那时有一段时间我想习武强身健体,大舅教过我一套军体拳。一次对练时,我不小心一拳击在大舅的鼻子上。大舅哈哈大笑,说:“不错,有进步!”可惜我终究文弱,最后还是没能练出什么武功。

1979年我高考落榜,大舅看我非常苦闷,便邀我去他工作的井冈山纺织厂散散心。我第一次跟大舅步行到吉安县永阳镇,再坐车到另一个乡镇,然后徒步翻过一座山,终于来到位于安福县的“井纺”。那时大舅是纺织厂的机修工,由于技术过硬,很受尊重。纺织厂本身女工就特别多,大舅又是大帅哥,但他却没有弄出任何桃色传闻,可见大舅真是个坐得正行得端的正人君子。

后来我结婚成家,再后来我出外开店经商,见大舅就少了。但我们依然尊敬大舅,每年正月初二都会去给大舅拜年。不过这时再也没有小时候那种无所顾忌的亲热了,有了收敛和客气。外婆已去世几十年,大舅有更嫡亲的外甥。我们再去大舅家,竟有一种林妹妹寄身贾府的感觉。我们都是拜了年就走,顶多喝几口茶。虽然大舅依然热情,但大舅的儿女们都已长大成家,毕竟亲疏厚薄还是有的。这种微妙变化很正常,属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大舅已退休多年。不知是赋闲无聊用进废退,还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我突然惊觉帅气潇洒的大舅突然间变老了。有的年纪大的人长得一般,但年年看起来一个样,变化不大。而大舅年轻时男神一般的存在,现在却突然间断崖式苍老,真让我无比心酸,难以接受。

前几年大舅患了糖尿病。但他依然豪爽,风趣,对什么都无所谓,和人聊天也跟以往一样谈笑风生。我写的文章,他大都会看,并几次打电话同我交流,为我叫好。我很惊异他怎么能读到我的文字,大舅说是我表妹微信转发给他读的。我非常惊讶,一个如此高龄的老人还会玩微信,早知这样我加他并直接发给他还更方便。我惭愧之余只嘱他要保重身体。

大舅后来病情已发展成尿毒症了,但他乐观,豁达,也很坚强。七十八九岁的人,每周两三次透析,他都是自己骑电瓶车去镇上,然后坐公交车去县中医院,透析完再一个人回来,连舅母陪同他都不让。大舅早已看穿生死,去世前一周,他好像有点预感,在县城女儿的店里对女儿女婿说:“我死的时候一定干脆利落,绝对不会连累你们!”

不想一语成谶,2024年11月5日晚上九时许,大舅突发脑溢血昏迷,舅母连夜叫救护车送到县医院,但已无力回天,抢救一夜,大舅还是走了。

大舅一生豁达随性,重诺守信,走的时候也不拖泥带水。他说他绝不会连累子女,他做到了,但却把无尽的悲伤和思念留给了他的亲人。特别是舅母,白天还言笑晏晏,晚上竟天人两隔,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和悲痛如何来承受?

大舅的葬礼很隆重,宾客云集,花圈排了一路。大舅儿孙满堂,子女们也很优秀,都有不错的事业。大舅应该没有什么未了的愿景,可以放心去了。

而对于我来说,大舅的去世,标志着我们这一脉的亲情从此凋零了,母亲娘家值得牵挂的人和事将越来越少了。所以说一个家庭一定要有男嗣,否则再辉煌也会没落。再次为我的外公外婆、为我的母亲落泪。我外公去世得早,大舅作为继子,他对我外婆孝顺,对我母亲敬重,对我们这些外甥和蔼可亲,为我外婆养老送终,应该说大舅是称职的,也是无愧的。只是我们同表弟、表妹间的关系,由于少了大舅这根纽带,今后只会越来越荒疏,我们的下一代甚至会变成互不相识的路人。这是必然的,无可奈何。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之后,还有什么了呢?

年纪大了,很容易伤感。非常怀念小时候同大舅那种毫无杂质的无拘无束的亲情,只是这亲情再也不会回来了。

今后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大舅了!

        小 平

谁也没想到,小平会以这种意外和憋屈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在我们村西边一公里处有座尼姑庵,庵周围有几棵古樟,樟树枝干上生长了好些樟姜,这樟姜药店会收购,小平的老婆便叫他去采摘。11月9日下午,小平带着梯子爬上樟树,不想梯子倒了,小平从上面摔了下来,脑袋重重砸在下面农田的水泥沟沿上,顿时血流如注动弹不得。这时四野空旷无人,几个小时后才被一个出来拴牛的村民发现。村民报110,警察来了又报120,但终因耽误时间太久,最后小平不治身亡。这距我大舅去世才四天。

小平是我邻居,长我五岁,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他的突然辞世,对我的冲击最大,我至今心有戚戚。

可以说小平是我们大门口村最厚道老实的人,一辈子与人为善,与世无争。农村由于贫穷落后和愚昧野蛮,邻里间常因琐事发生一些矛盾。当年有一天我们两家不知因为什么又吵了起来,小平那在乡政府工作的父亲挥锄头砸我家房子,我母亲上前阻拦时他还打我母亲,我只好冲上去同他打架,两人拳脚相向,这时小平跑过来奋力把我们分开。若当时他们俩父子联手攻击我,我肯定会吃大亏。从这件事上就可看出他善良的为人。

那年我高考落榜,只得回家务农。农村终年劳累,但也有难得的农闲时光。当时的农村青年只能困在家乡,不像后来可以外出打工。我同小平等四五个年轻人经常在一起玩。一天夜里,我们几个一起去邻村一口水塘里偷鱼。这些人当中就我一个是高中毕业,实在不好意思下水,便说在岸上望风。他们下水网了几条鱼,回到村里又到菜园弄了些辣椒之类,煮了满满一大盆。不知是不是老天惩罚我,我吃了没几筷子,竟然腹疼如绞,而他们却大快朵颐。此后我再不敢去了。可他们过几天又去,而且是中午。不想这次被水塘主人发现了,虽然他们当场跑掉了,但都是前后村庄的人,大家都认识。水塘主人去大队告发,大队干部找到他们,可其他几个都不认账,只有小平一个人承认了。于是大队干部弄了块牌子挂在小平脖子上,让他站在大队门口拍照。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老实会吃亏吧!饥寒生盗贼,赤贫的小伙子聚在一起,就会干些偷鸡摸狗的坏事。不是一起到山上砍些松树卖给砖瓦场换点零钱花,就是结伴去农田偷些西瓜解馋。我读了高中,都堕落到随大流,何况那些没有念过多少书的农村小伙子呢?

后来我出去开店经商,终于离开了农村。家乡的一切,就像潮水一样从我的生活中退了出去。不过后来听说,小平也离开了大门口村,顶替他退休的父亲参加了工作。其实小平当时已远远超过了年龄,他父亲利用关系将他改小了七岁,才顺利通过顶替进县建筑公司当上了工人。

但小平运气不太好,没上几年班,建筑公司由于经营不善,大幅裁员。小平领了一笔钱买断工龄,又回到大门口村种地了。而且那几年在建筑公司上班,由于工地环境恶劣,他还患上了尘肺病,一干重活就喘个不停。但那时好像没有什么劳动法,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尘肺病,便一直拖着。我这二、三十年基本上同他没什么交集,只是偶尔回乡遇见了才会聊几句,敬支烟。此时他已完全是一副老农模样。

直至我去年回乡建房,我才又同小平相处了。我们是邻居,我缺少工具什么的,都是去他家借。为了方便施工,泥工师傅把电源插座安装在他家茅屋墙壁上,这多少对他家有点影响,他也毫不介意。我没挖井之前,每天都去他家打水。一次我腰疼,他妻子还帮我挑过一次水。他给我提供了很多方便,我实在不好意思,只送了盒茶叶给他。

小平夫妇朴实勤劳,他们饲养了四头牛、五十只鸭、一大群鸡,还种了五亩地。他妻子尤其能干,农忙时种田,农闲时做小工、摘油茶果、捡蘑菇、采野生药材卖钱,一刻不得闲。其实他们的儿女都已成家,他们基本上没什么负担了,而且小平从今年下半年开始,每月有1400元退休工资,这笔钱不多,但在自给自足的农村,足够维持他们老俩口的生活了。

但农民勤劳的本性使他们天天忙得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小平的妻子风风火火,小平就木纳温吞一些,他们家基本上是妇唱夫随。妻子经常吩咐他:“老头子!去干这个这个。”“老头子!去干那个那个。”小平都会听话去做,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次也是小平牵着四头牛去尼姑庵前的农田里放牧,发现庵边的樟树上有野姜,回来告诉妻子,妻子便叫他去采摘,谁会想到这次就发生意外了呢?

这事出了以后,轰动周边村子,好些天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人们惋惜不已,说:每月有一千多元退休金,就要好好保命呀!还去摘什么樟姜呢?六七十岁的人了,还去爬树,真当自己是小伙子呀?为了一根草,摔死一头牛,这哪里值当呢?再说,庙前庵后的东西哪里能动呀,那是有神明护着的呀!你去冒犯神明,不是找死吗?

我是不相信什么神明的,如果真有神明,这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公平了。再说就算小民无知冒犯了,佛祖慈悲为怀,也是不会轻易取人性命的。小平的这次意外,完全是自己的不小心导致的。甚至也不叫不小心,而是年轻大了,其认知能力、反应速度都出了问题。所以说人上了年纪就要服老。他的妻子也决没有想到丈夫会出这种事,现在她夜里经常恸哭,今后她再呼唤“老头子”时,也再没有人应声了。她可能会长时间处于悔恨自责之中,只是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啊!

其实正如我前面说的,小平真是一个大好人。农村本来就口角是非多,可几十年来,从没见过或听过他同谁吵过架、占过谁的便宜。小平买断工龄回乡,本来户口也可以迁回来,能够多享受一点农村养老补贴,但他一直没去迁。他的尘肺病后来可以去办工伤,领补偿,可他直到去世也没有去办。他随遇而安,不争不抢,这样的人,现在真没几个了。如果人人都能像他这样,这社会不知会多么和谐呢!

小平兄弟,在天堂里好好安歇吧!

         老 大

老大所以叫老大,是他在他的大家族中,是长子长孙。不论是亲兄弟姐妹,还是堂兄弟姐妹,他都是妥妥的老大。但他一生荒唐,放浪形骸,对家庭没责任心,对妻子不忠诚,对儿女也不关心。几十年游戏人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他一辈子没爱过别人,只爱他自己,甚至连自己也不爱,只爱昏天黑地鬼混。

我在一篇叫《凡人小传》的系列小说里,以他为蓝本写了一篇《帅哥旭明》。小说中的主人公旭明一生肆意妄为,十足一个烂人。我在小说中给旭明安排了一个不太好的结局,同人妻偷情从楼上跳下来摔断了腿,结果在轮椅上度过余生。可现实却比小说更魔幻,老大不是受伤了,而是把命也弄丢了。

老大由于是长子,父母总有些宠溺,于是养成了他好吃懒做的公子哥习性。他早年做过木工,开过店,跑过运输,其间也有过短暂的成功,很赚到一些钱,但后来由于赌博,玩女人,店也关张了,还欠了一屁股赌债。于是他破罐子破摔,干脆摆烂了。他没了经济来源,便四处借钱。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熟人,循环往复都借遍了。只是都老虎借猪,有借无还。兄弟姐妹没办法,只当孝敬他。其他人则视他如瘟疫,避之唯恐不及。

后来他一个在市里开店的弟弟见他实在混不下去了,便拉他一把,让他来店里做饭,每月两三千元工资。但他的工资几乎全用来抽烟喝酒赌博,不够了便向女人要。老大一生命犯桃花,由于长得一副好皮囊,走到哪里都有女人缘,甚至有些女人打倒贴跟他。他同许多有夫之妇有染,甚至有一对夫妻因他离了婚。他还会网上撩女人,真有些女人来跟他约会,给他钱花。有个四十多岁的湖南女人,在深圳打工,跟他是好多年的老情人了,辛辛苦苦打工攒下的几万元钱,都给他花光了。

这次出事,便是他又去广东深圳找那个老情人。他的家人说他是重情义,每年都会去看望这个女人。可我们估计老大又是去找那女人要钱。不过谁会想到去时好好的,却回不来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变成一盒骨灰回来了。

据他的弟妹们讲,老大本身多年前身体就出了状况,脑袋血管里有斑块,经常头痛,发作时大把大把吃祛痛散。这次去深圳,同那情人一起去棋牌室打麻将,从下午打到晚上后半夜两点多,这时他头疼发作,情人把他送回出租屋安顿他休息,自己又折回去打麻将,一直到天亮牌局才结束。女人回到住地,本打算叫老大一起去吃早点,可叫了几句没回应,上前一摸,才发现老大已气绝多时了。

女人吓得魂飞魄散,还好她知道报警。接下来的事便按正常程序办了,警方通知家属,老大的妻子孩子、兄弟姐妹一大群奔赴深圳,可连那个女人的面也没见着,全部由警方对接。警方做了尸检,排除了他杀,说是心梗猝死。老大的家人知道老大是个什么人,并没有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他们接受了警方的结论,在深圳将老大火化,捧着骨灰盒回来了。

老大猛然间驾鹤西游,一时间轰动乡里。死在异乡一个女人的出租屋里,那是极其劲爆的新闻。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说他是同女人做那事时死在女人的肚皮上的。真正说起来这种可能并不是没有,但我们为死者讳,还是采信老大家人的说法。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种死法会让老大的妻子儿子、女儿女婿难堪,抬不起头。但熟悉的人们却很平静,毕竟这是老大,他身上发生什么事都没人会感到惊奇。

其实真正说起来,老大并不是大奸大恶、十恶不赦的人。他充其量是玩了些女人、弄了些小钱打牌,他的胃口不大。况且这都是男女各取所需,大家都是成年人,双方自愿。他没有去抢劫诈骗,为害社会。也没有吃软饭骗大钱,当然这个他也骗不到。他同我也不错,虽然他以前也曾开口向我借钱,但那时我刚来市里开店,立足未稳,哪有钱借给他?他之后便再没有向我开过口了。但我们是老乡,关系一直还好,也一起打过麻将。他的赌品不错,哪怕手气再霉,也从不在牌桌上发火。只是同他打麻将有点缺乏安全感,就是你若胡了一把大牌,你不知道他兜里到底有没有钱付给你。

总的来说,老大这一生挺潇洒的,好像并不亏。他从来没有奋斗过,操劳过,一生都在享乐。当然他在世人眼里口碑不算好,形象欠佳,但他不在乎。他自己不尴尬,尴尬的便是别人了。不过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但拿性命来还,就有点过了。一个人,最好要有责任心,这个责任心不光是对社会、对家庭,也包括对自己。若老大多年前头疼时就重视起来,去正规医院检查诊治,而不是只吃祛痛散治标不治本,并且几十年常年熬夜赌博,就不可能发生这个悲剧。他才六十八岁,身体一直强壮,走出去像五十多岁的人一样。他曾夸海口说他可以活到一百岁。真是人生无常,命运叵测,放纵必然要承受后果。

人活在世上,还是要自爱、自律一点好。老大的教训,值得世人警醒。

2024.12.18 于大门口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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