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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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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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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村的女人

 老家种田时,就知道我们大门口村的女人特别勤劳能干,她们每天都像牛马一样忙碌,不知疲倦。三十多年过去,她们一点也没改变,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农忙时自不必说,农闲时也忙个不停。上山捡地衣、采蘑菇、挖药材,下水抓鱼、摸田螺,爬树摘油茶果……哪里都敢去,什么活都敢干。实在没什么干了,便去建筑工地做小工,去乡下酒宴中帮厨打零工,不放过任何一个挣钱的机会。

 大门口村的男人也非常勤劳,但他们在农闲时就悠闲多了,没事便天天中午上圩镇茶馆里喝茶,一坐几小时。而女人就不同,她们不管农忙农闲,每天都要找些事情来干,不然好像就不知道时光怎么打发,手脚也无处安放。

 桂花嫂子就是这么一个女人。我高中毕业回乡当农民的时候,她嫁到我们村好几年了。她个子矮小,却非常能干,干活风风火火,莳田割禾速度飞快,好多比她高大的女人都干不过她。现在四十多年过去,她已七十岁了,依然是那么利索。

 这天雨过天晴,桂花嫂同两三个女伴一起来邀我妻子去山坡上采蘑菇。家乡的野生蘑菇肥厚鲜嫩,这在城市是很难买到的,妻子兴冲冲同她们去了。山坡上杂草丛生,荆棘遍布,草丛树叶还水漉漉的。几个女人穿着雨鞋,戴着自制的各种形状的防护帽,在荆棘杂草间梭巡,寻找那长在泥地上的蘑菇。

 冬日的太阳暖洋洋地照着。几个女人分散开来。妻子多年不在乡下老家,经验各方面都不足,但也小有收获,采到好些蘑菇。她转过一丛荆棘,突然看见一条蛇盘在那里晒太阳,那蛇昂着头吐着信子眼睛滴溜溜望着她。妻子吓得大叫一声,扭头便跑。离得最近的桂花嫂见状忙问:“怎么啦?”妻子指着那丛荆棘说:“蛇!那里有条蛇!”桂花嫂一听,仿佛发现宝物似的跑过来,她上前一把攥住蛇的七寸。那条蛇拚命挣扎,身子缠住桂花嫂的腿。桂花嫂不慌不忙,掏出一个布袋,扯起那条蛇装了进去。我妻子看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桂花嫂却一脸轻松,说:“这蛇有什么可怕的?不管什么蛇,你只要眼快手快,抓住它的七寸,它就跑不掉了。”

 妻子回来同我一讲,我惊得嘴巴张得都合不拢。我们乡下人敢打蛇,但敢徒手抓蛇的,男人都没几个,何况是女人。桂花嫂就是这样的女汉子。她抓的蛇大的剐了皮煲汤,小的装进瓶子泡药酒,治跌打损伤。据她说,那药酒还颇有药效。

 大门口村的女人最出名的还是摘木子(油茶果),摘木子成了她们冬天最大的副业。每年秋末冬初木子成熟时节,这些女人便三五成群结伴去外村的油茶林里摘木子。那些油茶林都物有其主。女人们最开始是去摘人家摘剩的和漏摘的,后来嫌上手慢,就变成偷了。因为油茶林都长在山上,一般无人看守,这些女人便上山偷摘。这些年下来,周边十余里好些村子的油茶林,她们都光顾过。后来有的村子发现木子被人偷摘,便派人看守。她们见白天难以下手,胆大的便夜晚出动。拿着手电筒或戴个头灯,在油茶林里采摘。直到摘得大包小包都装满了,才收工回家。

 桂花嫂身手矫健,遇到长得高大的油茶树,别的女人站在树下摘不到,她竟敢爬到树上去摘。因此她每年都能摘几百斤木子,榨出五六十斤茶油。其他女人稍少些,但也能收获三十多斤。这些茶油能卖六七十元一斤,收入几千元。

 摘木子虽然收入还不错,但很辛苦,也有危险。山坡上凹凸不平,到处都是荆棘,甚至还有毒蛇、马蜂。秀珍嫂第一次去摘木子,就不巧碰到一棵油茶树上的马蜂窝。马蜂倾巢而出,秀珍嫂扭头就跑,在山坡上摔了几跤,最后还是被马蜂蜇了好几个大包。后来桂花嫂告诉她,马蜂追来不要跑,只要脸朝下趴在地上,马蜂便不会蜇你。不过这方法不知道是否真的管用,因为没听到有谁实践过。

 摘木子还怕被人逮到,秀珍嫂就有过一次这样可怕的经历。一天几个女人又去隔壁乡镇一个村子的山上摘木子。那片油茶林很大,经常被人偷窃,那个村子便派了几个人巡察。这天他们远远地看到有人在山上偷摘,便呼喊着跑过来围堵。桂花嫂她们跑得快,逃掉了。秀珍嫂体型较胖,不幸被逮住。几个壮汉不顾她的哀求告饶,把她关进祠堂里。夜幕降临,桂花嫂见秀珍还没回来,忙请一个嫁到那个村子的侄女去说情。侄女交了一百元罚款,几个壮汉才打开祠堂放人。这时秀珍嫂在那陌生又阴森的祠堂里吓得哀哭不止,被放出来后,连滚带爬摸黑走了几里路才回到家。从此她再也不敢去摘木子了。

 我前年下半年回老家建房,在大门口村呆了一年多。妻子见桂花嫂她们摘木子榨了那么多茶油,有点眼热。那茶油可是个好东西,妻子几次按捺不住想跟她们上山,我都严厉阻止了她。我说:“你在城市几十年了,哪有人家天天在地里干活那么强健?你摘不赢人家,也跑不过人家,若是被人逮住了,我的脸往哪儿搁?你血压血脂血糖都高,一身的病,如果出了事怎么办?”妻子才没跟她们一起去。

 我阻止妻子跟她们出去,不止是因为上面说的这几点,主要原因还是我经商多年,生活还算过得去,根本没必要以身犯险。而一辈子在家乡种地的乡亲们就没办法了,再苦再累的活也要去干。兰凤婶八十多岁了,不但养了鸡鸭,还要种菜,去地里干农活、拾稻穗。她跟其他女人们一样,农闲时下水摸田螺,上山采蘑菇,也会去摘木子。但毕竟八十多岁了,她儿子怕出事,多次劝阻她不要去,甚至还威胁桂花嫂她们:“你们谁带我妈去摘木子,没出事就好,若是出了事,我就要叫你们负责!”桂花嫂她们不敢带她去了。可兰凤婶怎么也闲不住,经常在桂花嫂面前献点殷勤,央求她们带上她。桂花嫂不忍心,在附近山上摘木子时便会带她去。就这样,兰凤婶一个冬天也能摘到几袋木子,榨出二十多斤茶油。

 我在老家建房的时候,冬天每天早上都是七点来钟便会起床,我自认为起得还算比较早。可我在门口刷牙的时候,兰凤婶已放完鸭子去农田打回头回家了。她佝偻着身子,走得还算稳健,手里拿根赶鸭子的竹竿,一头枯槁凌乱的白发在寒风中飘扬。我每天早上见到她都会打声招呼,但心里却有一股不可言状的辛酸。

 大门口村的女人所以如此辛劳,说到底还是生活所迫。她们不拼命劳作,就没有收入,生活就没有保障。全国大多数农民,几乎都处于这样的生存状态。这些留守在家的种田人,大都六十岁以上,最年轻的也都五十多了。在城里,这年纪差不多都已退休,拿着丰厚的退休金,过着优渥的生活。可农村这些留守的老年人,却还是种地的主力。种田人只能靠自己。除了生病倒下,否则只能不停劳作,不停忙碌,有时甚至游走在违法的边缘。

 其实她们本质不坏,都是勤劳、朴实和善良的人,顶多有些农民的狡黠和小贪婪。如果政府能发放足够维持生计的养老金,她(他)们的生活有保障,哪里还需要如此辛苦呢?谁不想安逸舒适呢?

 普天之下,众生平等。真希望我们大门口村的女人及所有农村老人,都能享受到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的红利,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安享幸福晚年!

         2025.3.9 于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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