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水果里,我最不爱吃的是杏,因为小时候家附近有一片很大的杏园,想来是那时吃熵了的缘故。
不同于一般的杏园,这里的杏树长在一山峁上,峁是我家乡特有的一种地貌,形似馒头状的小山包,顶部面积较小而斜坡较陡。山峁四面全是杏树,夏天远远望去像是保护山的绿色卫士,但树并不过密,保持着生长过程中刚刚好的空间,各自奋发。
小时候等杏成熟后,家人总要带我到杏园里去摘好些回来吃,摘杏不算累,但爬山却是体力活儿,回想起我似乎从没爬上过山峁的顶。摘杏虽不累却讲究技巧,徒手难摘高处杏,直接爬树又有危险,所以人们一般会在树下随机拾取趁手的枯树枝作为工具,把着粗头,用细头戳几下再晃着打几下,总能收获颇丰。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适合孩子上手的简单方法,那就是找准一棵树的最低枝,因为结满果实的缘故,常常有些枝桠会被压弯而抬手可得,孩子们可以抓住这枝使劲摇晃两下,伴随着嗵嗵几声,杏子便滚落一地,不过这个方法得等到果子十分成熟时才能行之有效,不然长得太结实,你使蛮力也难有所得。
摘到了杏子我定得口急地先尝几个,若酸甜适中且少虫害,那就要继续多摘些,反之则头也不回地往下一棵去了。摘杏时还要提防一种树上的臭虫,我们都叫它“臭屁虫”,因为它实在是臭,如果一不小心手碰到它了,那大有这手不要也罢的冲动。另外还要注意杏树胶,若触到了没干的胶,手也发黏并不舒服,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杏树胶有很多功用,是可以卖钱的。
其实杏浑身是宝。杏不仅可以作为一种水果直接食用,也可捏开去核后晒干,做成杏干,杏干可以泡水喝,再撒一点白砂糖,酸甜可口,又能解暑。杏核也能卖钱,等杏都落得差不多了,有人会到山峁上放羊,羊便把地下掉的杏吃个七七八八,而杏核就等羊排泄后在羊圈里捡,不过这样效率太低,通常会在清理羊圈时将羊粪连带杏核全部铲出铺成一座小山丘,捡起来就方便多了。我也曾在羊粪里捡过杏核,二者混在一起还真不好捡,但既能卖钱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好在干羊粪是不臭的。杏仁其实也能吃,因为有的杏仁是甜的,虽然大多是苦的。但只要你有点记性就总能吃到甜杏仁,我不妨告诉你,杏园里有棵“歪脖子”树——我们都这么叫它,它的杏仁一直是甜的。外婆还会用杏仁拌蜂蜜给我们吃,什么东西拌了蜂蜜都是甜的,都是好吃的。
现在想想我已经很多年没回过老家了,那杏园也早就不去了,每逢过年回老家祭祖时还能见它一面,不过总是冬天的它,漫山都是枯树枯枝,和我印象中的已相去甚远了。它就这样被我远远地抛在了故乡的衰败里,抛在了时间的洪流里。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被抛下的却不止那些杏树。
过年时陪父亲回老家给姑婆拜年,她年岁很大了,一个人住,丈夫好像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后来儿子想要接她一起生活,但她适应不了就还是回了这里。见了父亲,姑婆很激动,拿些吃的招待我们,但姑婆说着说着就哭了,她一个人过得到底还是不容易,她说她总没事可做。院子里围了一处种些白菜,常常要翻土浇水,但她就指望做这些来排解心里的苦闷与孤独。菜还没长好,她就赶紧挖了,再撒上新的种子,她怕看见菜成熟,因为那就意味着她又将没事可做,又要陷入无尽的茫然与怅惘之中了。听了这些,我心里不是滋味,说到底,她也被抛下了,时代在向前,技术在发展,文明在演进,人们都离开了村子,但总有些没法离开的,杏树离不开,如姑婆一样的老人也离不开。
虽然他们只能留在这里,但我无论走到何处,心里永远都会为那杏园留一处净地,也永远念着姑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