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帖（组诗）

夜雨寄麦田

一场大雨，把夜的安静打翻

远方又一次，草草落空

屋檐下的雨水，象瀑布一般

急速流淌，在大地与夜交汇的深处

偷换时间。山坡上低的麦子

把影子藏在身后，在不同方向

寻找能量。雨水如处方药

在脉搏的微弱处，立竿见影

阡陌的头与尾，是麦子的起点与终点

夜雨兴致勃勃，把疼与痛淡化，隐去

在麦田上，雨大声呼喊的喜悦

沿着故乡的踪迹，回荡向远方

六月

在六月的黄昏，未脱壳的麦粒

被木锨扬起，落下。打破，分开

土地是土地，麦子是麦子

大雨正在赶路，用几声雷

几道闪电作引，在熟睡的村庄

顺势降落，把身体的疲劳

洗劫一空。淹没，遮掩

路旁的绿，是时间的标注，蔓延

疏影落下，六月的星子在夜空

汇聚，清晰，筛选屋檐下

斑驳，裸露的唯一答案

收留

很近又很远，天空的晚霞

在远处被远方收留，在近处被村庄收留

无限，无穷，在同一条路上

走在别人前面，却又走在别人后面

在生活的倒影中，打捞温柔，或幸运

流水潺潺，涟漪的疲倦

在光阴的线条中，遮掩，隐藏

还要停留多久，皎洁的月光

流泻在寂静的大地上，村庄是尽头

远方很远，远方被另一个尽头收留

有风的七月

晚霞褪色，大地上的喧嚣

被月光一层一层剥落，静才显现出来

篱笆，树木，房屋，在城外

相依为命。灯火存在

在光阴的一端，过路的人

还在找寻一条河，或一片海

用来收留月光。时辰，遥远

借活着之名，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标记麦田，菜园和瓜地

升起一缕炊烟，为白云作伴

木柴燃烧，我试图在模糊的年轮中

获取雨水，彩虹和有风的七月

大地帖

敬畏自然，在荒凉的乡下

种一片玉米，让干硬的黄土热闹起来

或鸟，或虫，或草，都在光阴的迁徙中

找寻意义。秋天的信笺

有很多想法成熟的词，在阵阵风中

归纳，总结。落日如麻袋

被野兔拉进地里，收取玉米棒子

一根，一袋。两行，两亩

地头的牵牛花，以盛开的姿态

对抗秋天。不远处的南岸桥下的流水

或遮掩，或记录，关于大地上

那些离开的人，远去的事

长巷

二楼的窗户，半开着

窗台上的月季，还有一株没开

为时间的序列作证。卖醪糟的人

在巷子另一头，把糯米的秘密

一声一声，酿入斑驳的巷子

风摇晃着疏影，把高处的修辞

模仿，拓写。青石板上的光泽度

在晚霞的映衬下，仍有痕迹

由低到高，电线杆落单的麻雀

在暮色四合中，打听同伴的下落

风还在吹，月光透过房檐

把长巷深处的荒凉，一遍遍

晕染，编织。切割，掩埋

西瓜保来回

风还在吹，跟张神南村的街道

一样长，跟村上人的命

也一样长。西瓜的叫卖声

在夏天的晌午，不绝于耳

西瓜保来回。三十年前与三十年后

买西瓜的还是那一茬人，简单，标准

比太多人说过的话，朴素，诚实

蝉声在树上，与光阴的帧频交织

卖西瓜的人，买西瓜的人

正在同一个村庄，悄然离开

野草与风

破土，发芽，之后才能看见风

在荒原上，与之相依为命

拴过山羊的木橛，在重复的时间中

被勒索，吞噬，愈陷愈深

接受风的长与短，大与小

通过无数种草，辨别风的真伪，善恶

就有无数种答案。大地上的种子

在土壤里反复确认，季节的颜色，模样

关于被野草与风，勒出的伤痕

形形色色的人，在有生之年

借用脚步，把大地尘烟环绕，缝合

少了一棵树

祖父走了，风还在村庄

挨家挨户打听，他的去处

燃起一堆火，在南岸桥头

把冬天缓慢地烧着，象人的一生

愈烧愈短。天色渐晚

火渐渐熄灭，那些残留的灰烬

比祖父烧过的灶火灰，更加深刻

雪来了，在头七的深夜

把后院的那棵枣树，压弯，折断

在单薄的村庄，活着或死去

都在证明，故乡是每条路的尽头

风的多面性

风在枝头驻足，停留，才能称之为风

水被风吹动，大的叫浪，小的叫波

每个部分，都是风触摸的痕迹

深或浅，高或低，在不同的地方

回答一个问题。关于风的说法

在时间的落笔处，有很多

东风，北风，以及温柔的晚风

时光缱绻，风带着使命

在大地上抖动，裁剪，十月的草木

脸上交错的皱纹，深深浅浅

是风在人间，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