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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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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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墟烟散作春愁远

暮色漫过坍塌的土墙时,我蹲下身捡起半块碎瓦,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纹路,突然听见十七岁的自己在家门口喊:“娘,我放学了!” 风卷着细沙掠过耳畔,却再无人应我。

站在露台远眺,如今的村庄像幅褪色的画。钢筋水泥的楼群代替了青瓦白墙,机械翻耕过的田野平整得像块灰布,唯有远处河湾仍泛着微光,恍惚还是记忆里那汪揉碎夕阳的春水。指尖触到栏杆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插秧时泥水漫过脚踝的温热,稻叶划在小腿上的刺痒,还有同伴溅起的水花落在脖颈的清凉。

1975 年的雪落在毕业证边角,我叩开故乡的门扉。雀影掠过银装素裹的谷垛,油坊木榨的吱呀、鸭群的喧闹、渔人的吆喝,瞬间撞碎了雪原的寂静。皖北平原在寒风中舒展诗行,每一个字符都裹着滚烫的烟火气。

夏日清晨,跟着鸟鸣出门,赤脚踩过沾着露水的田埂,看着燕子掠过新插的秧苗。最难忘凿渠的日子,两人共抬百斤重的土筐,扁担压得肩膀生疼,却在歇息时望着新挖的沟渠,眼里闪着对丰收的期盼。那时的苦是带着甜味的,每滴汗水都浇灌着土地,也浇灌着希望。

参军那日,母亲站在炊烟里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一粒模糊的黑点。再后来,双亲的离世像抽走了故乡的魂。偶尔听闻故乡的消息,字字惊心:小学关了,年轻人走了,老宅空了,连最热闹的露天电影场,都荒成了杂草丛生的废墟。那些曾在田间笑闹的乡亲,如今都散作天涯飘蓬,只留下老人守着空荡荡的院落,听着收音机里渐渐沙哑的乡音。

芡河的波纹里还晃荡着童年的笑声,侄儿的叹息却如重锤砸来:"叔,现在连下河捕鱼都不行了。" 风掠过空荡荡的河面,曾在暮色中跳跃的渔火、摇橹的号子、撒网的吆喝,全被承包合同上的红印钉死在时光深处。昔日百舸争流的热闹,早已随桨声沉入河底。

车驶下河坝,穿过村头,新立的墓碑在麦浪里时隐时现。恍惚间,父亲抚摸田埂的画面突然鲜活起来 —— 他掌心的老茧沾着湿润的泥土,嘴里念叨 "地是根,有地就有盼头"。而今,土地流转的浪潮卷走了他最后的执念,荒芜的不仅是田地,更是几代人扎进泥土里的魂灵。

断的何止是地脉?那是农耕文明最后的根系;散的何止是盼头?分明是炊烟里升起的千年乡愁。当河面上的木桨化作展厅里的标本,当田间的脚印被机械履带碾碎,我才惊觉,我们失去的从来不是一片水域、一垄田地,而是与土地血脉相连的生命记忆。

聚会上,插队的战友端起酒杯,眼眶泛红:“再不来,连土腥味都闻不到了。” 我们踩着荒草走在田埂上,风里飘着油菜花的甜香,却混着建筑垃圾的酸涩。偶遇的老妪颤巍巍地递来一把炒蚕豆,“尝尝,还是老法子炒的。” 掌心的豆子硌得生疼,那是记忆里最暖的温度。

细雨中作别故乡时,瞥见墙角的野蔷薇开得正盛。恍惚又见母亲蹲在那里择菜,阳光透过篱笆洒在她的蓝布衫上。可风一吹,花影摇曳,只剩满地碎金。我知道,有些春天,永远留在了回不去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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