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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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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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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笺折着旧雨痕

整理旧书柜时,指尖触到本硬壳相册。翻开的瞬间,一张叠得齐整的信笺轻轻滑落。浅绿格子纹早已褪成淡灰,边缘卷着柔软的毛边,右上角晕着浅褐色的雨痕,像枚褪了色的邮戳 —— 这是阿雯寄来的最后一封信,雨痕里裹着的,全是十年前梅雨季的潮润气息。一呼吸,仿佛又听见了当年的雨声,看见了她撑着伞站在雨里的模样。


那时我在北方古城工作,租的老房子临街,瓦檐下挂着串旧风铃。每逢雨天,雨珠顺着瓦缝滚下来,砸在风铃上,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像极了她总爱哼的那首童谣。阿雯常寄信来,且专选浅绿格子笺,说这颜色像极了我们初遇时,我身上那件绿军装。有次遇着大风天,风裹着雨丝往窗缝里钻,窗帘被吹得鼓成小帆。我正趴在桌上数雨滴,每数到十下就朝窗外望一眼,盼着她的信。忽然传来敲门声,是快递员冒雨送来的信封,边角已被雨水泡得发软。我慌慌张张拆开,“勿念” 两个字的笔画被晕得变粗,墨色顺着纸纹漫开,倒像她写字时总忍不住用力,笔尖把纸微微戳出小坑的模样。我把信铺在窗台晾干,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远处的屋顶笼在薄雾里。信纸上的雨痕慢慢洇开,竟像把那天的雨雾、风铃的声响,都一并封进了纸里。她在信里写:“上次陪你去公园喂的那只白鹭,今天又落在湖边了。雨把湖面打得起了碎纹,它站在荷叶上,像朵白瓷花。我偷偷给它带了你上次没喂完的面包,它啄我手心时,软乎乎的,像你冬天戴的毛线手套。”


后来我才懂,那些信里看似寻常的琐事,藏着她偷偷攒下的满心在意。她会在教学楼外的玉兰树下蹲很久,仔细捡几片没被雨打坏的花瓣,夹在信里寄来,说 “替你把春天留住”;她还说,收到我邮寄的样刊时特别高兴,反反复复读了我帮她修改过的文章 —— 那是她写的《叫魂》,讲妈妈用传统方法帮受惊失魂的她寻回魂魄。她说 “等我毕业以后当记者,也要写很多很多文章”;就连她不小心把咖啡洒在我寄去的信上,都特意在回信里画了个小小的咖啡杯,旁边写着 “咱们的信都带了‘印记’,你的沾着雨,我的沾着咖啡,倒像一对”。那时我们隔着一百五十公里,她那边的雨落在玉兰花瓣上,我这边的雨敲在风铃上,却靠着这些细碎的字句紧紧连在一起,连呼吸都变得同频。


有次我感冒,发消息跟她说 “独坐窗前听雨,心事潮涌难安,连梦里都在咳嗽”。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发来长长的安慰消息,没想到第二天清晨,敲门声突然响起。我顶着蓬乱的头发,揉着发红的眼睛开门,就见阿雯站在雨里,肩上落着一层细水珠,手里拎着保温袋,还有一本崭新的浅绿格子信笺。“知道你没胃口,我早上六点就起来,去街上那家老店买的鹿糕馍,还热着呢。” 她一边说,一边把保温袋往我手里塞,另一只手还不忘帮我把歪掉的衣领理好。我们坐在租来的老房子里,她把鹿糕馍拿出来,热气混着麦芽糖的甜香,瞬间驱散了雨天的凉意。窗外的雨还在敲着玻璃,像无数只小手指轻轻挠着。她趴在书桌前写回信,我靠在旁边看她 —— 她握笔的姿势很特别,食指会轻轻抵着笔杆,写一会儿就抬头冲我笑一下。睫毛上的雨珠早就干了,眼里却闪着光。台灯的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雨声、麦芽糖的香气,格外好听。她写 “今天见到你,比收到十封信都开心”,写完还故意把信纸凑到我眼前,指着角落画的小太阳:“以后下雨,我就是你的太阳,把雨都赶跑,还能给你暖鹿糕馍。”


后来我们换了城市,微信消息渐渐代替了信笺。这些纸页被我妥帖收在书柜里,每次搬家都小心翼翼地带着,像护着一份易碎的珍宝。去年回那座古城,我特意去了当年的公园。湖边的柳树还在,枝条垂到水面,雨丝落在湖面,依旧起了碎纹。只是没等来那只白鹭,也没了身边那个会蹲下来,和我一起数白鹭羽毛的人。我坐在当年喂鸟的长椅上,翻出这封信,指尖抚过雨痕,纸页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潮润感,仿佛她刚把信递给我没多久。忽然想起她信里写的:“雨停了会有彩虹,分开了也会在各自的日子里,攒起新的好时光。” 可我知道,那些和她有关的雨天,早被这雨痕封存在心里 —— 她撑着伞跑过来的身影,她写信用力的模样,她递鹿糕馍时温暖的手,只要翻开信笺,就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天:她趴在书桌前,笑着说要做我的太阳,窗外的雨还在叮叮当当地敲着风铃,麦芽糖的甜香裹着雨意,漫了一屋子。


把信笺叠回原样,放回相册里。窗外又开始下雨,雨滴敲在玻璃上,和记忆里的声响慢慢重合。原来有些美好从不会消失,它们藏在信笺的雨痕里,藏在雨打风铃的声响里,藏在鹿糕馍的甜香里,藏在每一个潮湿又温暖的回忆里。只要想起,就像她还在身边,轻轻说着 “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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