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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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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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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朴的岁月

墙角的老座钟,摆针早已停在那个暮色四合的黄昏,却依旧像位缄默的老者,守着满屋子漫漶的旧时光。那是我记忆里最淳朴的岁月 —— 没有霓虹织就的喧嚣罗网,只有炊烟与月光在暮色中相拥,将宁静酿成一坛陈年的酒,又似一幅被时光浸润的水墨画,墨色淡远,却在心底晕开绵长的暖意。

儿时的村庄,藏在一片被时光温柔包裹的景致里。四个村落像被巧手撒落的星辰,以不规则的四边形依偎着,东刘咀与西刘咀隔路相望,炊烟在两村上空牵起淡淡的线;村小就静静卧在中间,土墙草房的屋檐下,孩子们的嬉闹声总像槐花般,簌簌落在乡村的小路上。我们村枕着大坝子的东畔,坝埂上的槐花树是时光栽下的诗行,每逢春天,雪白的花瓣便如碎雪般纷扬,落在土路上积成薄薄的一层,风一吹,清甜的香气便漫过衣襟,连呼吸都沾着草木的温柔。坝子西边,芡河像一条碧绿的绸带,河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岸边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出细碎的浪,偶尔有白鸟低掠水面,尾尖划开的涟漪,像时光写下的省略号,引着人去猜想河对岸的故事。从我们村到支湖中学,要沿着坝埂走两公里,那条槐花掩映的小径,藏着无数个被晨雾打湿的清晨,和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黄昏,每一步脚印里,都盛着岁月的呢喃。

村庄总在晨雾的怀抱中缓缓苏醒。天刚蒙着一层薄纱似的亮,巷口的木门便发出 “吱呀 ——” 的轻响,像老人的叹息,又像时光的耳语。村民们挑着水桶走向井台,木桶碰撞的叮当声,混着不成调的小曲,在晨雾中荡开,成了清晨最鲜活的序曲。井台边的青石板,被几代人的脚掌磨得发亮,像是时光打磨出的镜面,映着水桶放下时溅起的水花 —— 水珠落在石板上,顺着纹路蜿蜒着滑进泥土,带着深井独有的清冽,漫过整个村庄的街巷。那时的水是甜的,从深井里提上来,桶壁还挂着细密的水珠,不用烧开,直接舀一瓢仰头喝下,凉丝丝的甜意从舌尖钻到心里,像极了岁月本身的味道:不浓烈,却足够纯粹,让人一尝便记取一生。

房屋后的老槐树,是全村人的 “心灵栖息地”。夏日午后,蝉鸣在枝叶间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大人们搬来竹椅,蒲扇摇动的风里,家长里短的絮语像槐花糕般软糯。表奶奶总会端出刚蒸好的槐花团子,瓷碗里的团子裹着细碎的槐花瓣,清香从碗沿溢出,入口的瞬间便化在舌尖,留下满口草木的清甜。孩子们围着槐树追逐,衣角扫过满地落英,偶尔踮脚摘下一串槐花,塞进嘴里,青涩的甜里藏着无忧无虑的欢喜,那是长大后再也寻不回的纯粹。傍晚时分,夕阳把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幅流动的剪影画,落在斑驳的土墙上,又随着暮色渐浓,慢慢融进夜色里。直到炊烟在屋顶升起,各家各户的唤儿声此起彼伏,带着饭菜的香气,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散去,只留下满地的槐花瓣,在晚风里轻轻打着旋,像是时光撒下的温柔注脚。

那时的日子,慢得像老黄牛拉着的车,在时光的田埂上缓缓前行。母亲总在家门口的小菜园里忙碌,我蹲在她身边拔草,看着她把嫩绿的菜苗小心翼翼地插进土里,指尖压实泥土的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个易碎的梦,眼里盛着对生活最朴素的热爱。傍晚,她会把晒得金黄的玉米编成辫子,一串串挂在屋檐下,玉米在夕阳下闪着温润的光,像一串串沉甸甸的希望,坠在时光的枝头。父亲则在田埂上与土地对话,扛着锄头去地里,回来时裤脚沾满泥土,却总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几颗马泡瓜,粗糙的手掌擦去瓜上的泥,塞进我的手里。那些马泡带着泥土的腥气,甜里掺着淡淡的涩,却成了记忆里最难忘的滋味 —— 那是土地的馈赠,也是父亲藏在细节里的爱。

邻里之间,从没有 “陌生” 二字,仿佛整个村庄就是一个大家庭;师生之间,更藏着暖到心底的牵挂,像坝埂上的槐花,默默绽放,却香气绵长。记得有天晚上,雨下得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溅起的水花在院角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昏黄的油灯光。邻家的几位同学和往常一样,挤在我家堂屋的大木桌旁做作业,油灯的光在桌面上跳动,把我们低头写字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一群安静的小兽。中学的老师常来家访,踩着月光或晨露,可今夜雨势这般大,雨幕织得密不透风,我们都想着,这样的天气,大抵不会有人来了。正当我们埋首在习题册里,让思维在公式与定理间跋涉时,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伴着雨声,格外清晰,像一颗石子,落在平静的心湖。

开门的瞬间,雨丝顺着风扑进来,带着凉意,却见数学老师李老师站在门口。他高高的身材,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即便淋了雨,眉宇间依旧带着书卷气的清朗。身上的雨衣还在往下滴水,顺着衣摆汇成细细的水流,裤脚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脚踝上,却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手里攥着的手电筒,筒身沾着泥点,开关处的漆有些脱落,却稳稳地亮着,在雨幕里映出一小片暖光,像黑夜里的一簇星火。“怕你们有题卡壳,心里惦记着,就过来看看。” 他笑着走进来,声音温和得像坝埂上的春风,随手把雨衣挂在门后的钩子上,水珠顺着雨衣下摆,在地上积成小小的圆圈,像是时光画出的句号。

他走到桌边,弯腰拿起我们的作业本,逐页翻看,指尖划过纸面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遇到难懂的知识点,便用指尖点着题目,耐心地拆解,从公式的推导到解题的思路,语速不快,却句句清晰,时不时抬头看向我们,眼里带着询问:“听懂了吗?” 油灯的光落在他的脸上,能看到他额角的汗珠,混着雨水的痕迹,顺着脸颊滑落,却依旧笑得亲切。等把我们的难题都理清,窗外的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雨还没有停的意思,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李老师收拾好东西,拿起雨衣要走,我们才知道,他从三公里外的家中赶来,踩着泥泞的路,穿过雨幕,给我们辅导完作业,还要沿着坝埂,去另外两个村庄家访 —— 那又是一段被雨水浸泡的路,要在夜色里走很久。

我们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披上雨衣,打开手电筒,转身走进雨幕里。手电筒的光在前面晃动,照亮了坝埂边的槐花树,树叶上的雨珠在灯光下闪着光,也照亮了他前行的路。他的背影渐渐走远,像一幅被雨雾晕染的剪影,慢慢融进夜色里,只有那束微光还在缓缓移动,像黑夜里的一颗星,执着地亮着。我们站在门口,看着那束光消失在芡河岸边的雨幕中,雨水打湿了衣角,心里却暖烘烘的,那股暖意,比油灯的光更亮,比棉袄更暖,那是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善意,在岁月里酿成的温度。

如今,村庄早已换了模样,水泥房代替了土坯房,冰冷的瓷砖覆盖了泥地面,路灯的白光代替了煤油灯的昏黄,曾经熟悉的面孔,大多也已在时光的流转中老去、离开,或去往更远的地方。那棵老槐树早已不在,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倒下,只留下一圈年轮,藏在泥土里;大坝子向东移了很多,改变了曾经的轮廓,可坝埂上的槐花树依旧年年开花,雪白的花瓣还是那般纯粹,芡河的水还是那样清亮,像一面镜子,映着时光的变迁。每次回去,我都会沿着坝埂走一走,看着槐花落在肩头,听着河水哗哗流淌,风穿过枝叶的声音,像极了儿时的嬉闹与老师温和的讲解,恍惚间,仿佛又能看到李老师提着手电筒的背影,听到油灯下他耐心的叮嘱,感受到岁月里那份不掺杂质的温暖。

淳朴的岁月,就像一杯用时光冲泡的淡茶,初尝时没有惊艳的滋味,回味时却在舌尖漫开绵长的甘甜。它没有波澜壮阔的情节,却藏着最真挚的情感 —— 是邻里间一碗热乎的槐花糕,是父母藏在口袋里的马泡瓜,是老师冒雨家访的那束微光;它没有华丽的修饰,却有着最动人的力量,能在岁月的尘埃里,始终散发着温暖的光。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小事,像一颗颗被时光打磨的珠子,看似不起眼,却串联起了岁月最珍贵的美好,成了我心中永不褪色的宝藏。无论走多远,无论历经多少风雨,只要想起那些日子,心底便会涌起一股暖意,让我知道,总有一些纯粹的美好,在时光深处,静静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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