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似浸了浓墨的绸缎,从天际缓缓铺落,将白日最后一缕喧嚣裹进无边寂静里。风携着深秋的霜气,顺着窗棂缝隙钻进来 —— 指尖刚触到那股凉,身子便不自觉瑟缩,长安寒夜的孤意,竟比霜气更刺骨。忽想起李白那句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原来这漫漫长夜的萧索,早被千年前的人写透了。
我立在窗前,看楼下昏黄路灯在夜色里晕出朦胧的圈。偶有晚归人匆匆走过,脚步声刚落,就被寒风卷得没了踪影,倒让心底的孤寂更稠了些。“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抬头望夜空,那轮明月悬在墨色里,清辉洒下来,却带着陌生的远 —— 像极了我与南方省城的距离,明明看得见光亮,伸手却触不到暖意,眼底不由得泛了酸。指尖摩挲着窗沿的木纹,凉意顺着指缝往心里渗,和着思念的涩,缠得人喘不过气。
离开南方这些日子,这样的夜晚成了常态:没有巷口早点铺的蒸汽味,没有你清晨递来的热牛奶,连风里都少了桂花香的熟悉。可往昔的片段偏在这时清晰起来 —— 那年春日,我们去公园的桃树林,你站在粉白的花树下,抬手去接飘落的花瓣,阳光透过花枝落在你发间,我慌忙举起相机,定格下你笑眼弯弯的模样,连风里都裹着清甜的香。后来又去古镇的青石板路,你踩着斑驳的光影往前走,衣角扫过墙角的青苔,我跟在后面,拍下你回头喊我 “快些” 时,眼里闪着的光。
还有每个周末的傍晚,我们坐公交送你回家。老式公交的座椅带着暖烘烘的皮革味,你靠在我肩头,听窗外的报站声轻轻晃。路过桥边时,你会指着湖泊的晚霞说 “你看像不像橘子糖”,我侧头看你,晚霞的光落在你脸颊,连睫毛都染了粉。快到你家那站,你总提前理理衣领,却在下车时悄悄攥住我的手,轻声说 “明天见”—— 那点温热的触感,至今还留在掌心。
可如今,长安的风里再没有南方省城的桃花香,古镇的青石板路只剩回忆里的光影在晃 —— 连当年我们常坐的那路公交,熟悉的报站声也早已变成了陌生的调子。我总想起那年秋日,陪你去新街挑大衣,你指尖划过毛领时,那点软乎乎的暖蹭过我手背;冬至的上午,我们围在炉旁煮茶,水汽漫上来时,你笑着说 “茶要慢煮才甜”,声音裹着茶香,轻得像落在肩头的雪;还有分别那天,你站在站台,围巾被风吹得飘起来,眼底藏不住的红,像极了巷口那株快落尽的红枫…… 这些细节像细针,轻轻扎在心上,连呼吸都带着涩,倒真应了那句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的怅惘。
不知何时,眼泪已漫过眼眶,顺着脸颊滴在窗台上,晕出一小片湿痕。慌忙抬手去擦,指腹却蹭得泪更多 —— 原来思念和眼泪一样,越想按住,越容易汹涌。再望远方,夜色深不见底,唯有明月悬在头顶,那清浅的光,多像你从前看我时的眼眸,温柔里带着牵挂。我对着月亮轻声念:你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南方的窗前晾衣裳,还是正走过我们曾逛过的街道,看青石板路上的光影?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从前总觉得 “恨” 字太重,如今才懂,那是思念熬成的盼 —— 盼归期的日子有多长?是北方寒夜从黄昏到黎明的等待,还是地图上从北纬 38 度到北纬 23 度的万水千山?风掠过窗棂,把疑问吹进夜色里,只留我攥着满手月光,任由思念在心底漫延。我总想起你说过 “等桃花再开,我们还去拍照”,如今省城的桃树该又发新芽了吧?只是再没了举着相机追着你跑的我,只剩你曾夸我 “拍的太有电影感了!” 的话,在夜里轻轻绕。
夜渐深,风更烈了,月亮却愈发亮。它悬在墨色天际,像你从前倚在公交靠窗的位置,侧头看晚霞时的模样,温柔里带着笃定。我对着月亮轻轻点头:我很好,只是今天煮的粥太淡,像少了你放的那勺糖;只是路过公园时,总忍不住想起你接桃花瓣的样子。你那边的月亮,是不是也这样亮?会不会也有一辆公交,正路过你家楼下,报站声里藏着我们曾听过的温柔?
月光落在掌心,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我轻轻攥紧手,仿佛握住了从前 —— 你在公交上,悄悄塞到我手里的那枚巧克力。长安的夜再长,寒冬再冷,只要这轮月还在,只要心里的盼还在,总有一天,我能再站在南方的桃树林,举着相机喊你 “看这里”;能再陪你坐一趟回家的公交,听你说 “今天的晚霞像草莓酱”;能再牵着你的手,走在古镇的青石板路上,让风把我们的笑声,裹进满是花香的时光里。到那时,我们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月光,都慢慢讲给彼此听,让每一句 “我想你”,都落在真实的拥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