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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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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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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渐渐老去

每日晨光漫过窗棂,总在摊开的书页上描出细碎金边。我陷在窗下软椅里,看尘埃在光流中浮沉 —— 那飘忽的姿态,多像抓不住的时光,漫过生命堤岸时,将童年田埂的嬉闹、军营夜空的号角,都冲成模糊却又清晰的剪影。指尖抚过书页间夹着的旧照,十八岁的自己裹着挺括军装,腰杆直得能撑住一片天;如今再触腰腹,只剩松垮褶皱叠着岁月的印子。忍不住问桌前茶盏:我是不是真的老了?茶烟袅袅未答,一声叹息却轻轻落进心里 —— 当我渐渐老去,唯愿随遇而安,惜取今朝。

一、旧时光里的回响

渐老的人,总爱与旧时光碰杯。闭眼便见田埂上的蝴蝶,翅尖沾着油菜花的明黄,我追着跑,衣角蹭满青草汁的清香 —— 那香气浓得惊人,竟能穿透几十年光阴,盖住此刻的烟火气。后来背着书包走在晨光里,课本里夹着对远方的憧憬,以为踮脚就能够到月亮;再后来,军装裹着滚烫热血,训练场上的汗把布衫浸出白碱,夜里和战友围坐看星,说要把理想种在青藏高原的风里。如今放张老唱片,旋律裹着煎茶香漫开:“做过的梦,唱过的歌,爱过的人,留在漫漫岁月不能再续……” 歌声中,年轻的自己从两鬓斑白里走出来,在耳边轻唤,伸手去握,只剩满手萧瑟 —— 像深秋的叶,碰一下,就落满心的凉。

古人说 “自古逢秋悲寂寥”,从前只当是文人的矫情,如今才懂是岁月酿就的箴言。秋风扫过窗外梧桐,叶声簌簌,像在细数我散在时光里的遗憾:曾经并肩的人,有的埋进黄土,有的断了音讯;年轻时追的梦,有的实现了却没了欢喜,有的烂在心底结成疤。去年同学聚会,当年同桌从千里外赶来,说大半辈子围着孩子转,走到人生后半程,才想起自己也曾深爱画画。我们举杯,酒里晃着 “欲说还休” 的孤单,喝下去,连眼泪都带着秋凉。暮风从窗缝钻进来,裹着流年的冷,把芳华吹成年轮的厚重。我坐在时光的角落,看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连梦里都飘着秋的凉。

二、岁月中的醒悟

余华说:“曾经以为老去是很遥远的事情,突然间发现年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初读这话时,我正对着电脑敲工作总结,屏幕光刺得眼疼。那一刻才惊觉,自己竟活成了年轻时最不想要的模样 —— 为旁人眼中的 “理想” 奔波,像被鞭子赶着的陀螺,停不下来,最后连最初的自己都弄丢了。

站在中年的分水岭前,我愣了很久:年轻时追的 “成功”,不过是邻居家孩子的模板;熬了半辈子的 “体面”,倒不如军营里一碗热汤暖。可也不后悔,那些旁人指引的路、撞过的南墙、吃过的苦,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成长。如今身心在风尘里浸得疲惫,倒学会用一杯香茗泡软记忆,以天为篷,以地为铺,写点无关名利的文字,反倒活出几分从前不懂的逍遥。

晨光再浓些,我便倚窗望去。天是洗过的蓝,云像被风吹散的棉絮,干净得让人想流泪。指尖敲着键盘,心里的话刚落在屏幕上,军营的日子就突然跳了出来。那时守着物资管理的岗位,单调的生活像捆住手脚的绳,我常对着漫天黄沙发呆。是指导员拍着我肩说:“要起好骨干带头作用,得是战士学习的榜样,领导的好助手。” 这话像戈壁的星,一下子点亮了心里的暗。

后来成了团支部书记,从不敢懈怠,各项工作都往前冲,立三等功时,捧军功章的手都在抖;连设备管理知识竞赛,都憋着劲拿了全局第一。那枚军功章至今躺在床头柜里,每次打开抽屉看见它,就像看见当年在戈壁滩上咬牙坚持的自己 —— 连写情书时,字里行间都是 “保家卫国” 的豪情,如今想起,嘴角还会不自觉翘起来。那段岁月像首老歌,走再多路,一听见前奏就红了眼:青春走了,可那股热血还在,忙里偷闲想起,心里就有了劲。生活总有不顺心,路也磕磕绊绊,可只要想起戈壁的星光、指导员的叮嘱,就觉得幸福长了翅膀,能带着我往亮处飞。

三、回忆里的温暖

王维那句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当年抄在日记本扉页,如今纸页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前阵子整理旧物,翻出军营相册,指尖抚过照片里泛黄的面孔,忽然就愣了神 —— 熟悉的笑、热闹的场景,像潮水般涌进心里。

脑子里全是细碎的片段:跟曹排副打篮球,谁都不服谁,非要一对一较量,从夕阳西下打到暮色四合,最后累瘫在球场上,喘着气还互相调侃 “下次准赢你”;油库失火那天,我们抱着灭火器冲进浓烟,汗水混着烟灰往下淌,没人喊累,没人退缩,火灭后才见彼此满脸黑灰,相视一笑露出白牙;蹇排副考自愿兵,数学是弱项,我搬着课本陪他在灯下刷题,从公式推导到习题演算,不知不觉熬到天亮,窗外泛鱼肚白时,他拍着我肩说 “多亏了小兄弟”。

虽然我脱下军装多年,铁道兵这个兵种也已消失,但在心里,我依然是个兵,“八一” 也依然是我的节日 —— 我想,这该是每个当过兵的人共同的执念。从 1978 年穿上军装至今,四十七年光阴弹指而过,我告别军营也已四十一载。1984 年随部队集体转业时,没有手机,只剩书信,战友们回到地方各奔东西,很快就断了音讯。这些年,有的战友荣归故里,有的从离开部队起就再未谋面,久的三十多年,短的也有十几年。多亏了网络,让我们虽隔千里,却能时常在屏幕前相聚交流,聊几句近况,忆一段军营往事。

今年六月初,几位战友经长期酝酿、多方联络,终于把同期入伍的同乡战友聚到一起,重返当年的德令哈营地。营区早已不是旧时模样,只剩水塔和大礼堂还立在原地,我们围着这两处老建筑来回走,又在门前一一合影,多年的念想总算落了地。当年我们这批兵有两个新兵连,如今故地重游的只有寥寥几人,却还是让这座曾留下青春足迹的小城,在我们心里重新沸腾起来。

想着这些,嘴角忍不住上扬,眼泪却悄悄漫上眼眶。后来才懂,那些与军营、与战友有关的回忆,是藏在心底的暖炉,不管日子多冷,揣着就热乎。岁月从来往前跑,不回头,可那些牵挂 —— 牵挂戈壁的朝阳、牵挂战友的安康、牵挂青春里的赤诚,从来没散过,成了我步入老年初期最珍贵的念想。

四、时光里的从容

身边的花谢了又开,可有些花,谢了就再也没开。我们这代人,是被叶芝的《当你老了》、庞德的意象诗喂大的,心里揣着浪漫,爱较真,有时热乎劲儿过了头,反倒忘了给生活留个转弯的余地。我曾幻想,能遇见个懂 “若怀书卷意萧然,灯光微明夜不眠” 的知己 —— 能聊《诗经》里的 “蒹葭苍苍”,能品宋词中的 “人比黄花瘦”,知道司空图的 “味外之旨”,也懂竹林七贤的疏狂。

可如今的人们,爱唱的歌多是浮艳的调子,没了音乐该有的婉转意趣;歌词也常是浅俗的絮语,远不及古人 “林下风致” 的温婉,少了能让人静心品咂的韵味。我不怪他们,只是偶尔遗憾:那些干净的文字、墨香里的意境,好像越来越少人懂了。若有人问我,为何总跟文字较劲?我会说:文字能把心撑高,再乱的日子,也能在里面找到歇脚的地方。平日里为妍舞教育和老年大学的事务奔忙,唯有偷得片刻空闲时,会静下心来与文字相伴。写稿从非轻松之事,却能让我在笔墨流转间梳理心境,成了我慰藉心灵、积蓄力量的温暖港湾。

常想,若能抓住时光的尾巴,要重新活一回:少些功利,多些从容;少些迎合,多些热爱。可岁月哪能回头?小时候的玩伴,如今都步入人生后半程,有的早已没了消息;当年觉得没人懂的心事,伴着日子慢慢过,倒也看开了。再拿起《红楼梦》,没了对宝黛爱情的痴迷,只看见一群人在命运里的悲欢离合;读《水浒传》,佩服梁山好汉的义气,却也懂了 “替天行道” 背后的无奈;就连唐诗宋词,从前读着能掉眼泪,现在只觉 “凄凄惨惨戚戚” 都是人生常态。直到看见贾平凹说 “人活在世上,苦也罢,乐也罢,最重要的是心,心中要有一泓清泉”,才忽然醒悟:不是文字变了,是我的心淡了,像窗外的云,慢慢飘成了从容的模样。

寒夜读元人张可久的排律,“兴旺千古反话梦,诗眼倦天涯”,字句里的沧桑,像极了我此刻的心境。总想象有个小院,东篱种菊,阶前长苔,秋风来时,绿蚱蜢在《秋声赋》的字句间跳舞,更有疏影横斜,映着半窗月色。屋里摆着老物件:斑驳的漆盘是母亲当年的陪嫁,生锈的手炉曾暖过军营的冬夜,还有那只老木钟,滴答声里藏着岁月的密码。一盏孤灯下,我写点不成章法的文字,不为发表,只为跟自己说话。墨香里飘着早年的记忆,把岁月抛在脑后,倒活出几分 “神飞杳杳” 的自在。

五、与岁月和解

尼采说 “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我想,我没辜负过日子。年轻时为理想奔波,中年时为家庭操劳,走到老年初期,也没完全学会为自己活。人到不惑才懂,中年危机从不是没钱没权,是突然发现,自己竟没按喜欢的方式活过。可也正是这份醒悟,让我有勇气重新调整方向:早上读诗,午后品茶,傍晚看夕阳,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托马斯说 “抚平心灵皱纹,便会青春永驻”,我想,青春从不是年龄,是心里的那股劲 —— 就算牙掉了、头发白了,只要心里有光,日子就不会暗。

张爱玲说:“别站在后来的年纪悔从前的生活、怨从前的爱情。当年的选择,本就配得上当年的阅历,批判它不公平。试着和解吧,接受每一个阶段的自己。” 我和解了,和年轻时莽撞的自己,和中年时焦虑的自己,也和现在这个渐渐老去、步入老年初期的自己。人生本就是场阅历,爱恨得失、恩怨情仇,最后都成了经霜的枫叶,舞过秋天,就落进尘土里,化作来年的养分。

如今坐在书房里,看晨光又悄悄爬上窗棂,心里满是平和与安稳:牙掉了就补上,头发白了就染染,只要还能读诗、能回忆、能跟自己说说话,就挺好。家乡的地还长着庄稼,哥哥的身影常映在田埂上;只是母亲走后,再没人在村口喊我回家吃饭。可我知道,将来我的坟头会有墨竹、有梅蕊—— 像艾略特说的 “秋天是残忍的季节”,却也藏着生命的从容。走在潮来潮去的沙滩上,看海水漫过脚印,忽然就懂了人生:所有的遗憾、所有的欢喜,都是时光的馈赠。笔随心意落,好不好都无妨 —— 就着茶烟,跟岁月说说话。我常念 “当我渐渐老去”,后半句藏在心里:我不慌,也不伤。毕竟那些走过的日子,早把心焐软了。

黄昏来时,我站在阳台的窗边,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空气里飘着不知哪儿来的暗香,远处有钟鸣,像从树影里来,又像从飞鸟的翅膀上来。淡蓝色的光从云间落下,裹着点轻愁,却让人心里踏实。想起孩子们,每次回家总说 “爸,注意身体”,那身影像道温柔的命令,让我觉得日子还有盼头。眯着眼听段柔缓的音乐,手里的茶还温着,忽然就想起那句诗:“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

当我渐渐老去,会善待生命里的每一个黎明与黄昏 —— 黎明推开窗,看晨光慢慢漫过摊开的书页;黄昏倚着栏,望夕阳把云浅浅染成浅橘。面对渐渐来临的老年初期,我依旧神定气闲,缓缓而行:去品从前没品透的茶,去读从前没读懂的诗,去爱从前没来得及好好爱的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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