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煤油灯

接近年末的夜晚，教快上一年级的小外甥在书桌上写字。书桌的台灯虽然亮，但我还是把房灯打开了，可小外甥却说“小姨，我的视力好，不需要开大灯。”

突然，煤油灯的灯花浮现在我的眼前。

与“灯花”结缘是因为我的“爷爷”。

我像小外甥这么大的时候是爷爷带着我点煤油灯认字的，在煤油灯的照明下，他用干枯粗糙的手把我书包里弄折皱的书页一点一点抚平。念叨着：“书是最珍贵的要珍惜、不可以敷衍。”那时灯光暗，对小孩视力影响很大。

我停顿了一会儿，“原来点煤油灯写作业时，还时常会看到灯花。”

“灯花，什么是灯花？”小外甥好奇着睁大了眼睛。“灯花是点煤油灯时才有的，是一朵小小的、生长在发光火苗处的灯花，你恐怕是看不到那种灯花了。”

我想起灯花的时候依然是深情的，但小外甥没见过，看上去还是有些木然的样子。

生于50年代的爷爷，难免让晚辈们感到惋惜和无奈。可当我静下心来，把目光放得更远，就会发现，他也是幸运的。他没有经历过战争的硝烟和残酷，子女们赶上恢复高考，又逢上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起。他的后代们跟上了时代的进步，改善了家里的生活条件，收音机换成了黑白电视又从黑白电视升级成了彩色电视。点的煤油灯也换成了电灯照明。水缸里的水安装了自来水，他再也不用每天透支体力挑好多担水了。现在，儿子在大城市成家立业告别了大山的贫瘠与闭塞，孙子辈也考上了好大学。是生活中这些看似简单的变化让一辈子在大山里务农的爷爷心态像阳光乐观积极，胸怀像大海那般辽阔宽广。

爷爷很爱看书和翻阅一本厚厚的《康熙词典》还有一本现代《中华字典》。哪怕是忙完农活天色已经很黑了，他依然每天坚持阅读。由于习惯了勤俭节约的日子。物质生活虽然得到了改善，但“节约”已经成了他心里面根深蒂固的一部分。通常为了省电，他的书桌上总放着一盏煤油灯。微弱的灯光伴着缓缓翻书的声，他的日子也如灯花一般亮闪。他只要有书可以看就是快乐的，就是美好的。

待到煤油灯点亮一两个小时后，灯光就会慢慢乎闪乎闪的暗沉。我忽然发现，用小棉线做成的灯芯，在火苗的上方有一朵小小的红花，这个时候，爷爷就用缝衣服的针头从灯芯上面把灯花拨了下来，顿时灯光亮了许多。

最初，幼小的我还是很惊奇的望着他：“为什么火苗里还长着一朵小红花呢？”

他笑呵呵的说：“煤油灯点亮的时间久了，灯芯烧久了就有积炭，影响油分吸收，灯光自然就不亮了，就会生长出一朵红色的小灯花来。”

爷爷怕我不解，还补充一句：“只要把灯花拨下来，灯就会马上变亮了。”

夜晚，人少的时候吃饭也是点煤油灯，微弱的灯光伴着菜的味道，那种日子也是美好的。在我的印象中，只要吃饱了，就是快乐的。就忘记了煤油的怪味，全然不知光线的暗淡了。我也用铅笔头拨了无数次的灯花，那灯花拨了又长，长了又拨，就像春天的花一样，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村子里每个家庭都存放不止一盏煤油灯，有的为了省钱，就自制简单的煤油灯。最简便的是仅用一个小饮料玻璃瓶就可以做一盏。爷爷教我用废旧的小墨水瓶做过，待墨水用完后，做一次简单的清洗，然后用薄薄的铁皮在一根筷子上卷一根小铁管，再用几根用来缝被子的小棉线扭在一起当作灯芯，穿在小铁管里，最后把煤油倒进墨水瓶里，就是一盏简易小型的煤油灯了。

现在的灯品种繁多，花样百出，难免让人眼花缭乱。有的是为了照亮黑夜，有的是为了点缀日子，有的则是为了装点一座城市的风姿。特别是在繁华的都市里，每到夜晚，各种各样的霓虹灯都争先恐后地炫耀着自已的风采，把一些匆匆行走的过客，迷得昏头转向，迷得无所适从。总之，无论哪一种灯，在我的心里，也美不过爷爷那一朵开放了几十年的、小小的、红彤彤的“灯花”。

灯花离我越来越远，我看不到它，我的心中仍然有它，仍然惦念着它。

爷爷是一个才读几年书的人，可是他对诗文的创作有着独特的感悟。空闲就发表几篇文章领两本荣誉证书。我至今还是惊叹的。村子里会有人说他老套没用。有的还肆意调侃他就是个书呆子。有的还略带嘲讽他一辈子尽研究一些传统老掉牙的书。值得庆幸的是他有“耳背”，大部分时候耳背的还很厉害。旁人的话他似乎全然听不见。

我曾经也一度认为他如旁人所说的那样“老套又没用。”如今回到故乡和他聊天才察觉他的世界原来是那么的美好、又充满力量。

我问他：“您艰苦了一辈子，会因为生在过去那样一个物质相对匮乏的时代而感到遗憾吗？”

他乐观回答：“不会，我的人生如歌德的诗句刻写着睿智的人生，拜伦的诗句呼唤着奋斗的热情。我很欣慰，我是一个生在东方有机会超乎个人生命体验的幸运读书人。”

他还乐乐呵呵说：“地里劳作是我的生存财富，桌上的书是我的精神避难所。”

我想也正是他这些经历对他的思想和性格的塑造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总觉得为自己争取一些利益显得小肚鸡肠，很多时候他都宁愿自己吃亏。

可是一个人的一生，不是只能经历自己拥有的那一份欣悦，那一份艰辛吗？怎么他的艰辛也曾让我感到沉重与迷茫、也曾狭窄了我的视野。但他的那份欣悦无形之中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更为浩瀚也更为丰富的世界。在他的身上我好像慢慢领悟了《论语》的智慧思考，学到了《史记》中的严肃历史精神。我好像还能看到他拥有鲁迅一般对他人幽默又不失礼数的反击。这份欣悦如昔日的一盏灯花一样，让我的日子也渐渐变得敞亮了。

一年四季，只要看到花开的季节，我就在追忆那一朵朵小小的灯花，不为别的，是因为那一朵小小的、生了又灭、灭了又生的小灯花开满了爷爷的情怀和信念，开满了爷爷一生的艰辛。也是爷爷煤油灯的“灯花”一直在陪我长大，陪我开放。

在这灯火通明的夜晚，无论是城市还是乡下，不要说卖煤油的没有了，原来的煤油灯也很难找到了。也不常看到爷爷的身影，更看不到灯花了，我曾无数次的梦想，绕在他的膝前，亲手为他拨一次灯花，让光线把他的样子，他的书本照得更亮一点。

时代的进步让每一代人的岁月都留下了不一样的记忆。很多记忆当时我们无法理解判断它的价值，直到成了“回忆”。

这些回忆赋予了我们中国人每一个人骨子里特有的优良坚韧品质。我们在灯火阑珊中找到光明寻得幸福，在噪音中保持着冷静，在流量崇拜中回归到了现实。在信息被裹挟的时代下守护着人性的尊严！一代一代的人都在为传承着我们自己的精神财富。这些财富如沙漠里傲然挺立的胡杨顽强生长，如黑夜里明亮温暖的灯花闪动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