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里的旧时光
初冬的风里,又飘起了柑橘清冽的香气。枝头的橘子红彤彤缀成串,像盏盏小灯笼,总在不经意间,轻轻叩开记忆的门扉。
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时,父亲、叔叔和姑姑都在事业单位。每到年关,单位就发福利,用半人高的竹筐装着橘子,一筐三四十斤沉。三家加起来,过个年竟有二百来斤橘子。吃不完的橘子,便打包送给乡下的外太婆、舅爷爷家,那筐里的酸甜,顺着乡间小路,成了年节里最暖的牵挂。这光景一直持续到九十年代末,大人们相继下岗,竹筐承载的年味,也跟着悄悄断了。
后来,姑姑嫁到了洪水岭山前,那里有整片整片的橘林。虽然再没有单位发放的福利,但姑姑每年仍会买回几十斤。对童年的我而言,秋冬的期盼,就藏在姑姑带回的那袋橘子里。我总是笨拙地剥着橘子,汁水四溅,弄得满手满脸黏腻,却依然乐此不疲。那酸酸甜甜的滋味,至今还记得真切。
记忆最深的,是和奶奶在房里吃橘子的午后。她总挑那些微微发软、快要变坏的橘子先吃。我那时年纪小,不懂其中缘由,还暗自好笑奶奶这般 “贪嘴”。多年后才恍然明白,经历过匮乏年代的奶奶,哪里是贪嘴?不过是生活拮据,怕橘子浪费。
小时候,我和堂妹争抢东西是常事。有次嫌剥橘子麻烦,我瞥见她刚剥好的橘子,一把抢过来塞进嘴里。堂妹急得直跺脚,伸手就在我脸上抓出几道血印。奶奶见状又心疼又着急,情急之下打了堂妹几下,这竟引得婶婶埋怨,说她重男轻女。可只有我知道,奶奶哪里是偏心?不过是我身有残疾,她便总想多护着我一些,那份偏爱里,满是疼惜。
后来,我的腿脚渐渐有力,竟能自己爬上洪水岭了。惦记着那口熟悉的酸甜,我常常一步一步慢慢登山,就为了买最新鲜的橘子带回家。奶奶每次接过橘子,剥一瓣放进嘴里,总会连声念叨:“好吃,真好吃,我孙子没白疼。” 她脸上的笑意,比橘子还要甜。
前几日,我在街边又买了两斤柑橘。果实依旧饱满鲜亮,入口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是滋味变了,还是心境不同了?我怔怔地嚼着,忽然懂了 —— 我贪恋的从来不是橘子本身的酸甜。我拼命想找回的是竹筐里那份集体生活的温度,是奶奶掌心那些微烂果实的苦涩与甘甜,是姑姑翻山越岭带回的牵挂,是堂妹爪下火辣辣的童真。那些藏在橘子里的旧时光,那些漫不经心却永恒的爱,终究是随风吹散,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