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夏天,我最喜欢吃的饭就是母亲做的麦面鱼鱼。
每当天气太热我不想吃饭时,母亲就做麦面鱼鱼。
母亲做麦面鱼鱼时,总是先烧一锅开水,盛到盆子里凉起来。再到院外的小菜园里掐一把嫩韭苔,摘两个熟透的西红柿、几个绿莹莹的小青椒,还要拔几根颀长脆嫩的大葱。母亲坐在屋檐下,把摘回来的菜择好后,就拿进厨房里洗干净。然后母亲开始切菜:大葱被切成了葱花,西红柿被切成了小块,青椒被切成了小圆圈,韭苔被切成了小丁。起锅烧油,韭苔丁加盐倒入锅中一炝,便被母亲刮出来装在碟子中;葱花和青椒圈同时下锅在热油中翻炒,等锅中飘出葱香时,把西红柿块倒入锅中,加入盐和调料翻炒均匀,再加少半碗水,盖上锅盖,等西红柿炖烂后,母亲就用铁勺刮出来装在碗中。
炒好菜后,母亲就要在锅中打麦面搅团了。
母亲先添半锅水。等待水烧开的间隙,母亲要把漏鱼盆洗干净。黑色的漏鱼盆是细瓷的,盆壁近1厘米厚,大约有2斤多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盆底有十几个小拇指粗的孔。洗完漏鱼盆,母亲在碗中勾好面芡,等锅中的水烧开后,就顺时针把面芡均匀地倒入开水中。开水马上就泛白了,成了面糊糊。母亲右手拿过擀面杖在锅中不停地搅着,左手拿着㧚面碗不停地向锅中撒着。一碗又一碗麦面,被母亲轻轻地撒入了锅中。母亲搅动的右手,渐渐变得吃力起来。突然,母亲放下㧚面碗,两只手握紧擀面杖快速搅了起来。锅中的面团,随着擀面杖在锅中不停地翻滚。不一会儿,母亲额头细密的汗珠就变成了豆大的汗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锅中的面团变硬了,擀面杖搅动起来更费劲了。
“赶紧烧火,还站着看啥呢!”母亲冲着呆望的我说。
我反应过来,赶紧蹲下往灶火里填几块木柴,然后坐着拉风箱。
母亲从开水盆里舀两马勺水倒入锅中,再用在开水盆里涮过的铁勺把粘在擀面杖上的搅团仔细地刮入锅中。火苗从灶火门里呼呼地窜出来,搅团就在锅中咕咚咕咚地响了起来。母亲盖上锅盖,擦擦汗。等锅中的咕咚声小下去时,母亲揭开锅盖,又拿起擀面杖搅了起来。一圈,两圈,三圈……锅中的搅团在擀面杖驱使下,慢慢融为一体了,不再是软硬不均、四分五裂的块状了。这时,母亲又拿过铁勺,再次把擀面杖上的搅团刮回锅中,接着又把凉开水盆端到锅台上来。
我知道,母亲要开始漏麦面鱼鱼了。
母亲让我把漏鱼盆端在凉开水盆的正上方,然后舀一马勺凉开水倒入漏鱼盆中冲一下,就开始漏鱼鱼了。只见母亲把铁勺伸进凉开水中涮一下,再伸到锅中舀一勺搅团倒入漏鱼盆,再涮一下,再舀一勺倒入漏鱼盆,一连倒了四勺后,母亲一手扶着漏鱼盆,一手用涮好的铁勺背研压漏鱼盆中的搅团。搅团如雨滴一般,顺着盆底的孔纷纷落入凉开水中。那些拖着长尾巴的“大蝌蚪”,在水中真的好似小鱼一般,摆着尾巴游动。一盆搅团漏完后,母亲又舀一盆搅团接着漏,一连漏了四盆。水中的鱼鱼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再也游不动了。母亲便麻利地把锅中剩余的搅团舀出来,盛在碟子中。我在母亲的指挥下,从碗柜里拿出碗摆在案板上。母亲用笊篱把鱼鱼捞出来,控一控水,就倒进摆好的碗中。
一碗光溜溜的鱼鱼,调入盐、醋、油泼辣子,配上碧绿的韭苔丁,浇两调羹炒好的西红柿,用筷子一搅,飘出的香味就让人口水直流。看着碗里诱人的色泽,来不及搅匀,我就扒一筷子送入嘴中,西红柿的酸甜、陈醋的酸爽、辣椒的辛辣就一起涌来;舌头刚一动,还没来得及嚼,鱼鱼大半已经顺着喉咙滑入胃中,清凉也就在胸腔里慢慢散开。轻嚼嘴里的鱼鱼,柔柔地弹牙,麦面的香甜就在舌尖上缠绕。把嘴里的鱼鱼吞入肚中,咂咂嘴,才发觉盐似乎放得有一点点多。
我的父亲和姐姐也喜欢吃麦面鱼鱼。平时吃饭不说话的父亲,吃鱼鱼时,总要把庄里一户人家为避讳长辈名字中的“鱼”字而把“鱼鱼”叫做“漏漏”的事当作笑话讲给我们听。我们听完父亲的笑话,总是开心地哈哈一笑,再吃一碗鱼鱼作为回应。
夏天,母亲也做凉粉鱼鱼,但凉粉鱼鱼不耐饱,必须就着馍吃。麦面鱼鱼吃三碗,就能饱一天。麦面鱼鱼也能和豆角丁、洋芋丁、胡萝卜丁搭配,清炒包菜丝也行,不一定非得要西红柿。油熟蒜泥拌麦面鱼鱼吃起来也非常可口,我曾经模仿不吃西红柿的二姐尝试过,滋味同样令人难忘。麦面鱼鱼也可以做成浆水鱼鱼吃。凉开水冰过的麦面鱼鱼浇上炝好的清冽浆水,降温解暑的效果不比凉粉鱼鱼差。
麦面鱼鱼虽然好吃,但做起来费时费力费火,还有着危险。我的一个同学在家帮端漏鱼盆时,一块搅团掉在了手背上,虽然烫伤膏抹了不少,但拆掉纱布后,手背仍然红得瘆人。我母亲做鱼鱼时,是不让我们姐弟在厨房里随意走动的,她大概也是怕我们被烫伤。
在物质极大丰富的今天,麦面鱼鱼已不再能成为受孩子们青睐的美食。城市里电气化的锅灶,也做不出柴火饭的味道。每当我因为天气炎热而食欲不振时,我总会想起母亲做的麦面鱼鱼来,那酸酸辣辣、凉凉爽爽的滋味,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